第六十三章 接續(xù)上篇
堂間眾人見著柳仙兒這就要下臺，便高低著嗓子起哄道，“下一位，趕緊的！”
“再上幾位瘦馬！”
“那域外的美嬌娘，來一個！”
“對！爺們這兒都等著呢！”
一道不甚明顯的聲響，自二樓闌干處輕飄飄的傳了出來，“抬起頭來看看?！?p> 柳仙兒聞聽，暗暗撇嘴輕哼一聲，卻是儀態(tài)依舊，下臺的腳步未有遲滯絲毫。
她知道自己如今這成色值當幾斤幾兩，也早就倦了那意氣爭魁之心，還有人愿意為了她一擲千金不成？！
是以，她壓根也就懶得去依言抬頭奉承。
“哦？”那人見柳仙兒如此作態(tài)似是輕笑一聲，“那……就一千兩?！?p> 張嫲嫲始終耳朵豎起著，聞聽這一千兩……險些閃了她的水桶腰！
她是得顧著這采薇亭錢四海的臉面，見好就收的道理她也自然懂得，但姑娘既然上了臺，今夜那一宿便是價高者得，從來便是如此的規(guī)矩。
放到何處也都得講規(guī)矩不是？這下九流的營生是低賤了些，可是既然能入流，那就是因為各自有各自的規(guī)矩。
更何況，現(xiàn)如今這如意坊的生意做得不上不下的，她家里既沒有瘦馬這般的南方佳麗，也沒有淘換那域外美人的門道，就靠著柳仙兒幾個撐著門面……
誰還會嫌銀子多！
她當即心下一橫，一把拽著柳仙兒停駐了腳步。
柳仙兒那久無波瀾的心中頓時漣漪泛起，她亦是驚奇的尋聲而望，仰面向二樓瞅了過來。
……
“嘿！”蘇赫看著自己那一千兩銀子終于叫她抬起臉面來，這一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驚！
……
采薇亭這般銷金之所，眾侍衛(wèi)曾經(jīng)在此玩耍過的寥寥無幾。
還得是薛貴！
帶著蘇赫及一眾侍衛(wèi)，自廂房出來便在這居高臨下的二樓圍廊間擠出了一片地方。
這時間，正是采薇亭最帶勁的時刻。
月中逢五之日，京中有頭面的風(fēng)月之所，便會分批分撥的帶著各處的花魁頭牌在這采薇亭坐場一次，走一趟花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錢四爺府上這九門提督誰惹的起，即便各家背后皆有各自的門路，縣官不如現(xiàn)管，也不值當為這點小事找不愉快。況且采薇亭這么做也是湊個人氣，該給的銀子分的利，從來一文也不帶克扣拖欠的。
今日陸續(xù)上臺的姑娘，皆是上佳。有上官做東，侍衛(wèi)們個個底氣十足，方才蕭明煥便三百兩銀子供了一位江南佳麗下了場。
酒意正酣，大伙兒們攛掇著蘇赫蘇大人也趕緊供一位下來，然而這位蘇大人卻始終顯得頗有些意興闌珊，只在一旁樂呵呵的看著大伙們高低起哄。
誰也沒想到……蘇大人竟然冷不丁在柳仙兒這位過氣的昨日黃花身上下了足足一千兩銀子！
“大人……”薛貴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趕忙湊過來低聲道，“這柳仙兒……”他有心說，現(xiàn)如今這柳仙兒根本不值這個價碼，可一瞅此時這位蘇大人那令人玩味的目光……
薛貴當即明白，大人原來喜好這一口熟的！
薛貴立馬改口道，“大人真是好眼力！”
蘇赫的目光盯著柳仙兒，問他，“這柳仙兒本名叫啥，知道么？”
薛貴不由得撓了撓頭，這逢場作戲，一夜夫妻，誰耐煩知道她的本名，“這個，真就不曉得了。”
蘇赫心中疑惑，他方才就瞅著柳仙兒的側(cè)影像，待她抬臉望過來，他才瞧的真切……她與那萬佛寺的孫月娥竟長得然一模一樣！
只不過她身上那種難掩的風(fēng)塵氣息卻與恬靜的儀容截然不同。
這老孫頭，究竟有幾位孫女……
亦或是僅僅是長相差不多？卻與儀容并無半分干系？
他怎么記得儀容確實說過她有個姐姐……
酒意正濃，場中奪魁正是他黑風(fēng)在邊鎮(zhèn)妓寨慣使的手段，然而此刻蘇赫倒真有意要問她個清楚明白。
……
二樓圍廊對面，猛然就爆響了一聲，“一千……一千五百兩！”陳步偉那張面生橫肉的臉上，顏色便有幾分難看了。此次本就是借故來軍部復(fù)命，私下里卻是嚴國公有要緊事務(wù)交待……
今夜剛巧得空，便來此處逍遙樂呵一番。這京中風(fēng)月場，陳步偉就中意這柳仙兒，錢四海當然心里清楚。事先也早早就問過他，要不要直接讓柳仙兒過來伺候著。陳步偉雖是大老粗，卻也自命風(fēng)流不凡，這確是有心要給這柳仙兒撐個場面長長臉，便讓她上了這花臺……
誰成想，這采薇亭今夜居然橫著殺出這么一位！
“那是誰人？！”他不悅的問身側(cè)的錢四海。
錢四海也覺得莫名其妙，二樓燈火黯淡些，他緊著瞅?qū)γ?，也瞧不出個所以然，趕緊低聲道，“不妨事，將軍莫要置氣，自家地方，將軍隨意開價隨便玩！多少銀子自有兄弟在此擔待?！?p> “這他碼跟銀子有個干系么？！”陳步偉身旁的那位校尉大咧咧叫罵了一聲，“咱爺們是缺那幾兩銀子的主兒？！”
“二百五！十個二百五十兩。”蘇赫沖堂下丟了一句，轉(zhuǎn)頭就給鄭千凝與張子涵使了個眼色，剛好廂房此時無人，明日一早的事兒他還得給這二人再交待一番……
返身之際，他又沖薛貴道，“不管對面出多少，你加二百五十兩。多少銀子莫問，把人給我?guī)砭褪??！?p> ……
十個二百五十兩？！
蘇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擲下這么一句……
頓時叫堂間一片嘩然。
這就純粹是在罵人了。
在這京城之中，不論食肆客店，街頭坊間，論哪兒也決計沒二百五這個數(shù)目存在。
兩千五百兩就兩千五百兩，十個二百五？還莫問多少再加二百五十兩？！
誰是二百五這種傻子愣貨？
柳仙兒立在臺上，聽到這個數(shù)兒……倒是抿嘴笑了……
今兒這采薇亭是真有樂子了。
她是從來不怕事兒鬧得大的，這些個臭男人，有本事今夜里拆了這采薇亭才叫個好呢！
陳步偉與他身旁幾位神策軍的隨從原本被酒漲紅的臉面，當即就都綠了……
他還真就一個挨一個的數(shù)了數(shù)自己帶來的隨從……加上他，整十個！
他們軍旅之人，尤其忌諱這個數(shù)兒！
他奶奶的！
……
薛貴還沒來及應(yīng)承蘇赫的交代，就被斜下躥過來的一名小廝死命的拽住了衣袖，“哎呦，是薛二哥！我說您今兒這是鬧的哪一出！趕緊的吧，四爺喊你過去呢！”
薛貴心下一沉，沖蘇赫吱嗚了一聲，轉(zhuǎn)身就隨著去了……
蘇赫眼瞅著停駐了腳步，這便奇了。
他瞅著眾侍衛(wèi)看著他的眼神，“怎么？有什么不妥么？這叫價還有些什么規(guī)矩不成？”他有些不明白的問道，“這地方難道和邊鎮(zhèn)那邊不一樣？不是應(yīng)該都拿銀子說話？”
侍衛(wèi)中有那眼界寬泛的，壓低了聲量道，“看著對面像是神策軍的人……”
“咱們跟神策軍有過結(jié)？”蘇赫問。
他這一問，侍衛(wèi)們不由得面面相覷，卻無人答話。
眾人心里都在嘀咕著，咱們跟神策軍哪里有些什么過結(jié)，可您這一聲二百五拋出去，今后這梁子就算是結(jié)大發(fā)了！
……
隨即，蘇赫揉著鼻頭就笑了。
若是此間有黑風(fēng)寨的人，見著大當家揉著他那高高的鼻梁，露出此等笑容，便會知道壞事了……
蘇赫的嘴角一高一低，露出半邊白森森的牙齒，笑得不明所以，笑得無可琢磨。
因為整個采薇亭的堂間都瞬時安靜了下來。
因為就在蘇赫對面的二樓圍廊，響徹了一聲清脆的耳光。
……
薛貴這一記耳光挨的叫個冤枉。
他還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言語。
趕到錢四海近前，只是向這位家里的遠親拱了拱手，眼神剛剛瞥到他身側(cè)諸人身上，陳步偉部下那位校尉伸手就一個大嘴巴刮到了他的臉上。
那名校尉五短身材，生的頗為壯碩，借著酒勁這一巴掌使足了十分力，薛貴毫無防備之下半邊臉面瞬時就鼓脹了起來，牙都被扇松了……
“薛老二！我他么當是哪路達官顯貴，原來是你們這幫御前侍衛(wèi)……這兒也是你們這些廢物能來的地方？！趕緊帶著你的人滾，不然見一回揍你一回！”
薛貴人緣活泛，會來事兒，并不代表他就是一個慫包，雖被扇懵了頭，他捂著半邊臉，指著這名校尉吱嗚著，“你……你……”
還沒你出來個所以然，只見這名校尉嗤笑一聲，墊步上前，一手插在薛貴的腋下，一輪臂，就將薛貴自二樓的闌干處掀了出去……
轟！
薛貴只覺得好似騰了云，下一刻便在一樓的堂間花臺之上跌了七葷八素……好在平素里徐天德逼著他們這幫侍衛(wèi)日常作訓(xùn)算是沒落下，薛貴身子也靈活，跌下來雙臂撐了那么一下，雖是摔了個狗吃屎，好歹算是沒摔死。
卻也傷的不輕，哼唧著試了幾次也翻不過身來。
……
出事了！
場間凡是頭腦間尚有幾分清醒的，此刻都意識到，要出大事了。
一邊是侍衛(wèi)府的御前侍衛(wèi)，一邊是京畿六軍的神策軍……
然而根本不會有人慌亂間四下奔逃。
反倒是甚至有人壓抑不住興奮的怪叫了起來。
因為根本就打不起來……凡是對這京城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如今這御前侍衛(wèi)頂個屁用！
唬人都唬不住。
滿打滿算幾十號，還御前……圣上都多少年沒露過面，這御不御前有甚分別！今天若是換做嚴國公府的護衛(wèi)，輔政王駕前的侍衛(wèi)，就算指著鼻子罵這神策軍是二百五，可有一個敢扎刺的么……
所以這壓根不對等的沖突，就是一邊倒的碾壓，有甚好跑的……這是什么地方，明眼人都知道采薇亭背后是九門提督府，是禁軍，是秦王！這神策軍，整個樞部都是嚴國公一脈！等著瞧樂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