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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fēng)疾

第七章 京寺萬佛

北風(fēng)疾 咪尤 3339 2020-04-21 13:22:03

  寶順二十年,冬。

  十二月初八,臘八節(jié)。

  據(jù)傳這一天,正是佛陀在菩提樹下悟道之日,是以又為“法寶節(jié)”。

  京城萬佛寺。

  眾尼在今日好不忙亂。

  星光尚未散盡,早課方畢,舉寺上下便無一人得閑。

  偌大的萬佛寺,早幾日便開始全寺清潔,天未亮,便又細(xì)細(xì)灑掃了一遍。

  晨光初現(xiàn),兩扇山門洞開之際,便涌入了黑壓壓的信善。

  盼豐收,祈吉祥。

  訴愿景,求安康。

  僧俗皆有,大雄寶殿前人頭攢動(dòng)。

  場(chǎng)面還算安靜,也不會(huì)有人在此地大聲喧嘩,只是你爭我搶的往前擁,殿內(nèi)侍奉的僧尼都被擠去了一旁……法寶節(jié)能有幸上一柱頭香,正是莫大的佛緣。

  寺門外的素齋堂,早就搭起了善粥篷。不少居士夜半時(shí)分就前來幫襯。天剛放晴,粥篷前,便排起了長龍。

  京城的信善,有沒有銀子不要緊,在這隆冬的時(shí)節(jié)里,去萬佛寺討一碗熱乎乎的臘八粥,卻是頭等大事。

  寺內(nèi)的幾座偏殿,早起也忙的不可開交。前來這里的閑散人等算是少些,但京城顯貴們?cè)缦染陀喯碌姆ㄊ?,冬日初升,就一起接一起,看樣子整日也不得停歇?p>  萬佛寺,鐘鼓齊鳴,喋鎚作響,佛香繚繞,誦經(jīng)妙音縹緲其間,正是一派佛門盛隆的景象。

  ……

  靠近西門,是萬佛寺的后院。

  幾間精舍,數(shù)座香堂隱在林間,與東門前院的熙熙攘攘相比,卻是格外的幽靜。

  蕭曜把玩著手中的蘇扇,時(shí)不時(shí)捏起那塊翡翠扇墜在手里摩挲幾下,間或端起茶盞抿上一口,甚是悠閑。

  窗外的林間,沒什么好去處,這里他來過不少回,這時(shí)節(jié)也沒興趣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身旁坐著的凈念老尼,低聲與他說著些什么,蕭曜自然是一句也未聽進(jìn)去,時(shí)不時(shí)的點(diǎn)點(diǎn)頭,任由她獨(dú)自絮叨。

  里間又傳來幾聲輕咳……

  蕭曜聞聲,向里間扭頭望了望。

  他不急。

  雖然他還有好些事務(wù)要辦。

  午間采薇亭那邊,錢四海安排了一個(gè)局,有京畿六軍的幾名統(tǒng)領(lǐng)在,他得去露個(gè)面。

  這年節(jié)眼見得就要到了,他府里今年搭的臺(tái),到這時(shí)節(jié)稱心的戲班子也還未找妥,府里養(yǎng)那幾位戲子早就看膩了,也沒見得編排個(gè)出彩的段子,純屬廢物。

  最令他心煩的是這年節(jié)要送出去的物件,著實(shí)沒挑著什么好的。旁人也無需他這位秦王送禮,要緊的是母家的那幾位,今年這年節(jié)偏又撞上二舅的生辰,這要送的東西就得頗費(fèi)些心思。

  但是既然陪著里面那位來了,他也就坐的住。

  他很少坐的住,但與他的大哥在一起,蕭曜總是耐得住性子。

  他總覺得,獻(xiàn)王蕭逸,挺可憐的。

  ……

  “獻(xiàn)王這身子……”聽著里間的咳嗽聲,凈念湊近了些,關(guān)切的低聲問道。

  這句話,蕭曜聽到了。

  他有心說一句,這是你這老尼能問得?!卻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多少年了,還是老樣子。年年治,月月調(diào),總不見好……”

  凈念陪著嘆了口氣,這才抬起眼眉,“這一年,藥師佛座前的長明盞可是一日也未敢斷離……佛祖護(hù)佑,獻(xiàn)王終就會(huì)好起來的……”

  蕭曜自然是通透明理之人,手中扇子一擺,袖筒里取出幾張銀票,便隨意的丟在案幾上。

  秦王的手筆,自然是闊綽的。

  是以凈念慌忙用手按住那幾張銀票,推了過來,故作驚詫的問道,“王爺這是何意……”

  懶得同她說些不著調(diào)的廢話,蕭曜只是斜眼一瞥,凈念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干笑兩聲,吃相難看至極的將銀票仔細(xì)揣進(jìn)了袍袖里。

  “那人最近如何?”蕭曜像是隨口問道。

  凈念聞之便是一怔。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就怕這一問……

  “安生!在寺里,王爺大可放心,保管叫她悔過自新……”

  蕭曜鼻翼輕哼,“放著好日子不樂意過……”想了想,他又道,“吃喝用度不可短了她的,多叫她吃些苦頭,也是無妨的。倒要看看她能撐過多少時(shí)日去……人呢?怎么這么多時(shí)還未見?”

  凈念低著頭手里的佛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慌亂間便有些額頭見汗。

  她抬袖擦了擦額際,“這個(gè)……”

  “嗯?!”

  “王爺莫怪?!眱裟钛哉Z間便有些哆嗦,自知終究是瞞不過,只有一咬牙說了實(shí)話,“她前幾日方才剃了度……這個(gè)……怕是不方便見……”

  “你說什么!”蕭曜聞言一驚,頓時(shí)從椅凳上躥起身來,“剃度!誰他么敢給我的人……剃度?!”

  凈念慌忙起身,在一旁不停的作揖,“王爺息怒……王爺息怒……”

  “咳咳……”里間又傳來幾聲輕咳。

  蕭曜一時(shí)間怒火中燒,聽見里間的響動(dòng),卻又不好發(fā)作……他瞪著眼,手中折扇捏的嘎吱作響,氣急敗壞的不停點(diǎn)指著凈念老尼。

  凈念趕忙將聲音壓的極低,“王爺……”她幾乎是拉著哭腔,“方丈師尊前幾日出了關(guān)……放這么個(gè)大活人在寺里……貧尼實(shí)在是……”

  她又頓了頓足,“也是這妮子自己作死!她聞聽師尊出關(guān),便徑直闖了去,死了活了要了斷青絲,真是……一點(diǎn)兒法子也沒有??!”

  蕭曜沉著臉,一把將凈念拽到近前,“她自己要剃度?”

  “正……正是……真的,王爺,貧尼哪里敢做此決斷……”

  “人呢!我要見她,此刻便要見,現(xiàn)在就要見!”

  噗通。

  凈念身子一軟,便跪倒在地。

  她常年跪佛陀,拜菩薩,是以雖已年老體衰依舊跪的極為利索,“王爺……這萬萬不能夠……”

  呵呵……蕭曜怒氣而笑。

  他一屁股坐在椅凳上,他還真不明白了,這萬佛寺難道真就無法無天了!

  他是誰。

  大夏秦王,景帝的嫡皇子!

  雖然還未封太子,但這太子之位舍他蕭曜還有誰敢坐!

  他就是這大夏朝明日的天!

  “我就奇了怪了,在我面前還有萬萬不能夠的事兒?我一把火燒了這座破廟,看看能夠不能夠!”

  “王爺啊……這都是貧尼的罪過。她……她如今受師尊之命正在服侍人,那真是須臾也脫不開身的……我那師尊王爺知道的,那一貫是說一不二,眼里揉不得半粒砂的……”

  瞪著眼前這老尼,蕭曜竟氣得半晌都未能說出一個(gè)字來……

  見不到且不說,服侍人?!

  他的人,此刻正在服侍別人?!

  眼見得蕭曜即刻就要發(fā)飆……

  “唔,秦王好威風(fēng)的,燒這萬佛寺的時(shí)候順帶著幫忙燒了我那座獻(xiàn)王府,不知方便不方便?”他的話語總是很輕很慢,即便如此,連著說了這許多字,他那總捏在手里的茭白帕巾便又捂在了嘴上,連著咳了起來……

  “哥……”蕭曜見得他出來便趕忙上前,上下?lián)嵩谑捯荼澈?,替他順著氣兒……摸在大哥那瘦弱的一棱一棱的脊背上,一時(shí)間,蕭曜即便是天大的怒氣也便頓時(shí)按下了。

  扶著蕭逸坐在他方才坐的椅凳上,沖凈念老尼厲聲道,“還不取水?!”

  兩位王爺當(dāng)面,趴在地上總是有礙觀感,是以凈念起身極快,順手就新接了一盞茶端了過來。

  啪!

  蕭曜一抬手便將茶盞掃在地上,“水!要不得茶!”

  使勁的拍了拍蕭曜的手,“好了……”蕭逸啞聲緩道,“出家人面前始終還是要斂著些性子的,這里……是萬佛寺……咳咳……咳咳咳……不是你自己府里……”

  帕巾稍離嘴角,蕭逸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沖凈念道,“師太慈悲為懷,舍弟這性子……師太莫要記在心上,本王替舍弟……”

  眼見得這位當(dāng)今獻(xiàn)王就要起身致歉,凈念慌忙上前,“使不得,千萬使不得!王爺,是老身無用……”

  里間帳簾掀起一角,閃出一個(gè)小小身影。

  不高的個(gè)兒,著一身素凈的僧袍,烏黑的頭發(fā)在頭頂挽個(gè)稽兒,顯得就那么白嫩喜人。

  她手里端著一碗水,快步到蕭逸近前,雙手遞著,口齒不清的斷續(xù)說道,“……爹……水……”

  瞧見她跟著從里間出來,蕭逸那病態(tài)蒼白的臉上,難得現(xiàn)出幾分笑意,便伸雙手接了碗。

  “哎呦……可兒!二叔可想死你了!”蕭曜卻一步上前就將這小人兒抱在了懷里,一邊在她胳肢窩里瘙癢,一邊作勢(shì)就要拿下巴蹭她,“讓二叔的胡子好好扎一扎,看你還能往哪兒躲!”

  咯咯笑著,小可兒就往他懷里鉆,這一大一小就鬧做了一團(tuán)。

  “嗯?!”蕭逸的面色卻沉了下來,他喝一口水,啞聲道,“這番輕浮作態(tài),就是你往日里在寺里學(xué)來的?”

  只這一聲。

  可兒在蕭曜懷里就是一抖。

  頓時(shí)扁了嘴。

  顫顫巍巍偷著瞄了一眼,看到父親確實(shí)是生氣了,小身子擰著就要從蕭曜懷里下來……

  “哥!你這是……多久就沒見了,想你就想的要不行,這見個(gè)面就鐵青著臉。你唬她做啥!”

  輕咳了兩聲,蕭逸的臉色卻未有任何的松動(dòng),他漠然輕聲道,“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樣子?!?p>  頓了頓,他看著可兒道,“今后,我也不會(huì)常來,你便能安心學(xué)佛。一心向佛,為蒼生祈福,為你皇祖父祈福……可記下了?!?p>  小可兒身子篩糠似的顫抖著。

  小雞兒啄米似得點(diǎn)著頭。

  嘴角撇了又撇。

  扁著嘴,呶啊呶的,終究忍不住眼眶中翻滾的淚水……

  金珠兒,銀豆兒,噼里啪啦的自她的大眼睛中滴落下來,一串兒一串兒的。

  卻在蕭逸的注視下,她硬是憋住一聲也未哭。

  ……

  蕭曜無奈的暗自搖頭。

  他自始至終都不肯相信,嚴(yán)國公當(dāng)年自獻(xiàn)王府搜出來的那個(gè)背后貼著他生辰的草扎小人是他這位大哥蕭逸的手筆……

  卻為此,蕭逸的元妃自縊亡故,可兒尚未足月便沒了娘。蕭逸自己更是在蕭鴻辰盛怒之下,被圈禁至今……

  將可兒送入寺中,蕭曜自然明白這是他大哥在向父皇表明心跡……

  可這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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