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卷起道路上的積雪，在雪上留下稀有的車轍印。
張年小心地走在街上，害怕剛才的人把自己也殺了。
張年輕輕地走到商鋪門口，看到了滿臉是血的保鏢，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屋子里面，只看見兩個倒地的尸體。
張年睜大了眼睛，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他快步地走到尸體旁邊。這次他不再感到害怕和恐懼。
“吳叔，小倫。”張年輕輕地呼喚著他們。
可是他們早就離開他了，離開這個讓人作嘔的陽城了。
張年跪坐在他們身邊，用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它是懦弱者才會有的。這是吳越清告訴他的。
可是張年卻無法阻止眼淚掉下來，它流淌在張年的臉上，滴落在死氣沉沉的地板上。
……
死在戰(zhàn)場上的士兵和死在陽城的流放者，都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
夜晚，張年推著一輛推車，拼命地將車推向陽城的墓園。
陽城之外，沒有一個流放者敢離開。只要離開這里，就會被不明的生物殺死。
每次張年到商鋪，吳越清都會為小倫和他講述外面的世界。
四個輪子的車，人只要坐在上面操作就可以行駛，完全不用馬。
還有高高的大樓和有著各種各樣能力的神眷者。
可惜張年再也聽不到吳越清為他講述外面的事情了，再也無法和小倫在乞丐街偷乞丐的食物了。
推車上沉睡著兩個人，他們閉著眼睛，但卻無比安詳。
張年將他們推到了陽城的墓園，看著四周無數(shù)沒有墓碑的墓。這些都是被世人遺忘的人。
張年找了一塊寬闊的地方，這里只有白茫茫的積雪和無情的風(fēng)聲。
從墓園的一處破舊的房子找到了木鍬，張年拿著比他還要高的木鍬，在那處空地挖了起來。
一下，一下，挖著身下攙著雪的土。
沒有華麗的棺槨，對于這些被遺忘者只能就地掩埋。
張年的手已經(jīng)凍傷了，但是他依舊在挖著，似乎想要將這里挖穿了。
將兩人的尸體掩埋了起來，沒有人幫助，也沒有儀式。
這就是陽城，名不虛傳的破敗之城。
張年看著附近沒有墓碑的墳包，又流下了眼淚。
這是我們的歸宿嗎？
張年跑到屋子旁邊，拿出了兩塊木板。扣出了一個鐵釘，便在木板上刻了起來。
以前教他和小倫識字的便是吳越清。吳越清覺得一個人不能成為一個連字都不認(rèn)識的人，于是便認(rèn)真地教他們識字。
教字的人已經(jīng)走了，而識字的人依舊頑強(qiáng)地活著。
張年刻完了木板，在兩人的墓上插上了木碑，張年雙手鮮血模糊，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痛了。
他想要兩個人不要被人遺忘，更不要讓自己遺忘。
死亡不是終結(jié)，而遺忘才是。張年不想要讓他們?nèi)缤@墓園的墳包一樣從此沒有了姓名。
張年抹了抹自己的眼淚，站起身來，看著兩人的墓，握緊了雙手。
再見了，吳叔，小倫。
張年離開了。新雪蓋住了舊的腳印，新的腳印印在了新雪上。
這里沒有了聲息，墓園也被大雪覆蓋住了。
墓園里最顯眼的兩個墓卻與眾不同，它們有墓碑，而其他墓卻沒有。
不是石碑，而是樸實(shí)的木碑，但是它們卻沒有被世界遺忘。
……
張年回到了家里，看到了他的奶奶正一臉擔(dān)心地看著他。
“孩子，干什么去了？這么晚才回來?！崩咸?zé)怪道。
老太太看見了他血肉模糊的雙手，嚇了一跳，立馬從床上拿出了一個箱子處理張年的雙手。
“你這是怎么搞的？”老太太擔(dān)心地說道。
“吳叔和小倫走了?！睆埬昝鏌o表情地說道。
老太太一臉震驚，但是她很快就平靜下來了，她已經(jīng)見多了死去的人，也聽多了死人的事了。
張年面無表情地看著天上房子破洞的雪花。雪花慢慢地落下來卻不見了蹤影。
老太太摟過張年，讓他躺在自己的懷里。
張年終于控制不住自己，在奶奶的懷里大哭起來。
老太太撫摸著他的頭，輕聲安慰著。
“我可以離開陽城嗎？奶奶？我可以離開這里嗎？”張年哽咽地說。
老太太猶豫了一會，但看著大哭的張年，她實(shí)在不想說喪氣的話。
“只要你想，就可以離開。小年啊，這世界盡管有那么不公，盡管我們活得很艱難，但是我們啊，永遠(yuǎn)都是活生生的人，只要我們在這世界上，我們就有追尋一切的權(quán)利。如果你真想離開這里，就去尋找你要追尋的東西，找到它，讓你更強(qiáng)大，讓你可以離開這個陽城?！?p> “真的嗎？”張年抬起頭滿臉淚痕。
“真的?！崩咸认榈乜粗?。
“那我不哭了?！睆埬陱哪棠痰膽驯С鰜恚四ㄗ约旱难蹨I。
“記住，你的吳叔和小倫永遠(yuǎn)都是你的親人?！崩咸焯煳⑿Φ?。
“嗯?！睆埬挈c(diǎn)頭，但是老太太卻沒有發(fā)現(xiàn)張年眼中閃過一道光。
……
兩年后，958年，陽城。
街道上似乎比以前更加臟亂差了，因?yàn)槿ツ暧謥砹艘慌鞣耪摺?p> 這批流放者似乎比十年前的流放者更加殘暴。乞丐街的乞丐不是死，就是殘。這群家伙似乎成為了陽城的土皇帝。四處向流放者收著保護(hù)費(fèi)。所謂保護(hù)費(fèi)就是食物。不給，就是暴打。被打后的人，基本上都難逃一死。
豪華街的商鋪也早被這些土皇帝占領(lǐng)了。商鋪其實(shí)接收外面發(fā)的物資的。雖然物資很少，但是對于流放者們來說，這可是天賜的寶物。商鋪被占，流放者們的物資變得十分匱乏。
這些新來的流放者被人稱為掠奪者，而掠奪者的老大占領(lǐng)著整個陽城最大的宅邸，成了陽城的名譽(yù)城主。他宣布陽城的一切都?xì)w他管，任何人都不得違抗他。違抗便是死。
已經(jīng)十二歲的張年看著乞丐街上的那條布告，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一位年老的乞丐無神地站在中間，他已經(jīng)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
餓死也是死，不如自己將自己了結(jié)豈不是更好。
乞丐們都沒有說話，對于他們而言這道布告就是間接宣布他們已經(jīng)是死人了。
“上面寫著乞丐再敢在街上乞討，一律處死。好狠啊。”一個識字的乞丐讀著布告。
“唉，還是早點(diǎn)死算了，想當(dāng)年我可是云州有名的商人，誰能想到我能淪落到這里，被人當(dāng)成流放者…”一個中年乞丐嘆了口氣說道。
“哎哎哎，那老劉你可少在哪里吹牛皮，誰不知道你以前什么吊樣啊?！币粋€年輕乞丐說道。
老劉憋紅了臉，“閉上你的臭嘴，老子當(dāng)年在云州風(fēng)光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吃奶呢?！?p> “行了行了，反正也沒幾天活頭了，爭這些有什么用。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死得體面點(diǎn)?！?p> 一個老乞丐拄著拐杖說道。
“唉，你老可是真樂觀，你半只腳都要入土了，可我們這些年輕的還想多活幾天呢。我可不陪你去見天神。”那個年輕乞丐說道。
“哼，你在陽城還想多活幾天？吃屁吧你，現(xiàn)在那幫掠奪者可不管男女老少，敢違抗他就是一死，現(xiàn)在連吃的都沒有，你拿什么活？吃屎嗎？”老乞丐一臉不屑道。
“嘿？你這老不死的?！闭f著，年輕乞丐就要動手。
“都干嘛呢？現(xiàn)在城主下令了，都給我好好聽著！”一個穿著要比乞丐要好的大胡子對乞丐們大喊著。
乞丐們立馬都安靜了下來，等待著城主的命令。
大胡子一本正經(jīng)地清了下嗓子，拿出了一張破紙，說：“城主有令，凡是加入他麾下的人，都能提供食物，并且賜予他免死！”
大胡子把紙收了起來，看著乞丐們，“有要加入城主麾下的嗎？”
乞丐們議論紛紛，那個老劉第一個舉手，“我加入，我加入！我保證對城主忠心耿耿！”
“好，已經(jīng)有一個了，還有嗎？”
只要有一個人帶頭，其他人就會爭先恐后的紛紛加入。
轉(zhuǎn)眼之間，街上只剩下張年和那個老乞丐了。
“老爺爺，你不加入嗎？”張年問。
“我？我都快死了，加入這個作甚？還不如死得體面點(diǎn)，讓我下去見我的家人?！崩掀蜇さ卣f道。
“哦，這樣啊?！?p> “你是張清雅的孫子嗎？”
“啊?我是，怎么了，老爺爺。”張年問道。
“沒什么，就是有點(diǎn)感慨而已?！崩掀蜇@了一口氣。
“孩子，記住，只要一有機(jī)會，你就要逃出這里，你有著更好的未來?！崩掀蜇埬暾f。
“嗯，一定?！睆埬晡站o了拳頭，眼神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