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就像一個信號。
其他人見狀,一擁而上,楊炎灱知道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有用,只能雙手抱頭,任這些人胡亂拳打腳踢。
程俊杰見狀,早已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停手,呼呼喘氣,蔣宗余抓著楊炎灱衣領(lǐng),將他立了起來。楊炎灱鼻子口中出血,酸甜苦辣一應(yīng)俱全,眼淚不知是被打出來的,還是委屈哭出來的,又不敢使勁吸氣,怕血被吸進(jìn)喉嚨。
蔣宗余指著程俊杰,偏頭說:“你過來,動手?!?p> 程俊杰緩緩走向楊炎灱,驚恐地看著他的眼睛,對方面無表情,只是呆呆地回望?!皠邮?!”蔣宗余又喊。程俊杰眼睛一閉,又是啪一記耳光。
幾人又圍了上去……
許久,蔣宗余終于覺得累了,留下一句話離開:“以后別讓我看見你,見你一次揍一次,錢一個子兒不能少,七日之內(nèi),全部給我補(bǔ)上,如若再不給,就不只今天這樣,定要將你頭發(fā)減掉?!?p> 一行人走后,四下安靜,才有一個路人經(jīng)過,見了他的樣子被嚇了一跳。
見到人來,楊炎灱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要逃,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來到溪邊,看見水中映射出的自己,連忙用水洗干凈臉,拍了身上的泥土。
這真是奇恥大辱啊!
滿懷希望來到方圓幾百里最好的縣里讀書,沒想到一向老實(shí)不惹事的自己遇上這種事情。
錢是沒有,告知先生最多讓蔣宗余離開書院,如是遇上報復(fù),以后怎么在這里繼續(xù)下去,難道真要離開書院回家,家中父母又將如何對待?父親定是失望透頂,母親又要大哭大鬧好幾天,依自己家中情景,人生地不熟,肯定不如蔣家……
一連串的問題,讓孤身一人的楊炎灱心亂如麻,怎么辦?怎么辦?這樣的聲音一直在腦中回響,又不想回書院,于是漫步目的,在城里亂走。
突見城中一奇裝異服男子,左顧右盼,像失了神在街上亂跑。楊炎灱不比這男子好到那里去,沒有心思看這街上的熱鬧。街上行人見那男子,都紛紛發(fā)笑,不知道城里何時出了這么一個瘋子。那人一臉驚恐,開始跑了起來,和他撞個滿懷,一見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披頭散發(fā),以為遇見鬼了,又是一驚,腳下一滑,掉入穿城而過的河中。
河面不寬,水卻很深。看見有人墜河,有人連忙找長桿救人,卻沒有人敢下河施救,等有人找來長桿,那人已被河水沖走,人們跟著跑,那人越?jīng)_越遠(yuǎn),到了下游,已不見人影。
眼見出了人命,有人才反應(yīng)過來,只能先報官。
楊炎灱心想今天自己確實(shí)不走運(yùn),被人暴揍,又看見淹死人,真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沒有心情看這熱鬧,腦袋一片空白,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穿過幾個不知名,從未走過地小巷,他感覺自己迷了路,心想迷路就迷路罷,就試試這死胡同能不能走出去?
光線越來越暗,這些由四合院老房子構(gòu)成的小巷子就像迷宮,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好幾次又回到了原點(diǎn)。
正在納悶的時候,看見一人站在一個巷子口,對著一個門撒尿。哪有對著門撒尿的。也不知道這門是他自家的門還是別人的門?
那人見有人來了,閃了一下,連忙收住,聳了聳肩,哼了一聲,快步離開。
楊炎灱尋著那人,跟了上去,心想跟著這人走,不就能走出這些胡同了?跟了幾步,出了一個巷口,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一個院子。這院子不是平常的四合院,由一排平房的后背圍成。
院子里人影晃動,蹦蹦跳跳,手里拿著棍棒揮舞,像是在習(xí)武。
剛才撒尿那人已經(jīng)找了個凳子坐下,呆呆看著蹦蹦跳跳的人。有人喊道:“毛頭兒!你又在人家門口撒尿?”
毛頭兒回答:“憋不住了?!?p> 其他人聽了,嘿嘿嘿怪笑起來,彷佛覺得撒尿在別人門口是一件好玩又好笑的事情。
喊話那人看見楊炎灱神情恍惚地看著這邊,又問:“你是哪個?來干什么?”
楊炎灱沒有說話,那人又說:“來,過來玩一會?!?p> 楊炎灱走了過去,找個地方坐了下來,看著練武的幾個人發(fā)呆。
那人走了過來,拿出煙袋遞到他面前,問道:“來,抽袋煙?”
此時天已經(jīng)黑掉,只有各個人家門口點(diǎn)的燈籠依稀閃著光,互相看不清楚臉,那人見他沒有反應(yīng),心想今天遇見一個悶罐子,自己點(diǎn)燃煙吸了一口。
煙頭一亮,照亮兩個人的臉。
楊炎灱看得清楚,面前這人三四十歲,臉很大,鼻子占了臉上不小地方,原來是個胖子。
胖子看見楊炎灱的臉,瞳孔放大,啪的一聲跌在地上,喊道:“媽耶?!?p> 眾人見他跌在地上,趕緊圍了過來,問:“師父,你怎么了?”
胖子定了定神,爬起來拍拍屁股,說:“老子以為遇見鬼咧。”
幾個人才湊近一看,說:“什么鬼?一小孩兒被人把臉打腫了?!?p> “嗯?快拿藥?!迸肿雍暗馈?p> 幾個人慌張進(jìn)屋子拿了一壺藥酒出來,胖子拿著壺說:“好痛?!?p> 說完倒出來一點(diǎn)抹了些藥在手上搓了幾下,手伸進(jìn)褲子,使勁把屁股搽了幾遍。
過了一會,他才反應(yīng)過來,又倒出藥酒在手上抹,對楊炎灱說:“來,這是祖?zhèn)髋浞剑c(diǎn)好得快?!?p> 楊炎灱看著他那沒洗的手,下意識躲了一下。
見對方嫌棄,胖子拇指食指捏在一起,聞了一聞,鼻子又皺一下,看一眼手指,自己都嫌棄,也就算了。
其他人又回到空地,自顧自舞刀弄槍起來,嘴巴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
胖子見楊炎灱郁悶不想說話,坐一邊和毛頭兒吹牛去了。約莫一個時辰,胖子站了起來,原來是一個矮胖子。
他對著夜色中幾個人影說:“好了,今天就這樣,練功不能急,一天兩天練不出來,越急,反而還會練出病?!?p> 說完,用手在牙齒縫里掏出一絲菜葉,彈掉在地上。
有幾個人聽了師父說話便告辭回家,一個人留下。胖子師父,毛頭兒,楊炎灱還有留下那位徒弟,四人各坐一方閑聊,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胖子開口對毛頭兒說:“毛頭兒,去拿點(diǎn)錢買點(diǎn)酒喝,成天別光顧著在我們這里混?!?p> 毛頭起身,走進(jìn)鄰近一間房,從門口望去,房里雜亂無章,床上胡亂堆了一堆衣服。毛頭兒從床上抓了幾件出來坐下,伸手在兜里掏,邊笑邊說:“我看下這里還有沒有錢?!?p> 掏了半天,當(dāng)然是一個銅板都沒有,胖子哈哈大笑起來,罵道:“你這個老光棍,還想娶媳婦兒?”
毛頭兒嘴巴一撅,說:“你還不是和我一樣,老光棍?!?p> 那徒弟看不下去,說:“兩個為老不尊的,做人要有點(diǎn)操守行不行?”
說完,三人又嘿嘿嘿笑了一通。
楊炎灱眼見面前三個神人,剛才的郁悶淡了許多,只是一臉無奈狀,不知道他們言語之間有什么好笑的。
胖子笑得累了,干咳兩聲,才問他:“你被誰打的?”
見幾位瘋瘋癲癲,并無惡意,心想今天的經(jīng)歷也是太過傳奇一些,回答:“被書院同院學(xué)生打的?!?p> “可是那城東書院?”胖子問。
“嗯。”
這不廢話嗎,這七臺縣就這么一個書院。
“看你這一身作裝就知道是一窮書生,怎生去惹了蔣宗余那小子?”胖子嘆道。
楊炎灱納悶,這胖子怎么知道自己是被蔣宗余欺負(fù)的,莫非他們是一伙的?心里頓時緊張起來,沒想到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胖子見他緊張起來,拍了拍他肩膀:“別害怕,你們學(xué)生欺負(fù)學(xué)生,我混跡江湖多年,總算有點(diǎn)名頭,可不干這等下作之事?!?p> 說完,胖子起身踱了幾步,背起手,大義凜然的樣子。隨后又對毛頭兒說:“龜兒子又沒錢買酒,罷了,還是我請客。”遂拿出剛才搽屁股的那瓶藥酒,拿碗每人倒出一些。
見楊炎灱不喝,面帶憂色,說:“沒事,藥酒藥酒,它也是酒,這還是咱家祖?zhèn)髋浞??!焙攘艘豢?,發(fā)出啊的一聲,回味無窮。
胖子師父繼續(xù)問道:“他打你,你為何不還手?”
這個問題對于楊炎灱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可以還手早就還了,還需走到今天這地步?無奈回答:“對方人多,確實(shí)打不過?!?p> “一開始你就該還手,打不過也要打,免得對方覺得你好欺負(fù),無窮無盡。”毛頭兒說。
胖子看了看毛頭兒,說:“你行?你上。”轉(zhuǎn)過頭又對楊炎灱說:“看,人家毛頭兒都知道,你一個讀了書的人都想不透徹,人家欺負(fù)你,怪誰?!?p> 這個觀點(diǎn)不敢茍同,難道被欺負(fù)的人還有罪了?
“你定是和那小子爭姑娘,聽說最近他追求城中柳兒,好多回都被拒之門外?!迸肿訋煾刚f。
楊炎灱更是震驚,沒想到書院里爭風(fēng)吃醋這點(diǎn)屁事竟然滿城風(fēng)雨人人皆知,看來這七臺城確實(shí)太小。連忙解釋:“我哪里在和他爭姑娘,只是……”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我就說咧,這柳兒在城中追求者無數(shù),不知道再過兩年會嫁給那戶人家,大家都打了幾回架。你一個膽小怕事的窮酸書生,沒想到也來趟這趟渾水。哈哈,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楊炎灱心里叫苦,一苦這件事上,雖然有過非分之想,買個木炭被別人硬說得亂七八糟,引得暴揍確實(shí)有點(diǎn)冤枉。二苦原來柳兒姑娘是這般人兒,看來怎么也輪不上自己,還是最好放下心中雜念為好。
“看來你是惹上大事兒了,以后日子定是不好過?!迸肿诱f。
楊炎灱才說:“確實(shí)如此,不知將來會如何,柳兒姑娘倒還好說,不去招惹就是??墒鞘Y霸天一直問我要錢,家中非富貴,又怎能承擔(dān)得起,怕是不久只能離開這里,另作他圖。”說完心中一悶,端起碗大喝一口藥酒。
這酒一股藥味,混著酒精,難以下咽,他眼睛一閉,強(qiáng)行吞了下去。
胖子師父面帶同情,說:“瞧那點(diǎn)出息,被打一頓,書也不讀,媳婦兒也不要了?難怪別人欺負(fù)你。你說,人生下來,誰還不挨幾頓打?”說完,啪的一聲給毛頭臉上拍了一巴掌?!斑@不就挨打了么?有什么好奇怪的?”
毛頭兒被突然一巴掌拍得微怒,罵道:“狗日的,老子今天要收拾你。”
胖子很淡定,繼續(xù)說道:“我們習(xí)武之人,天天練武都在挨揍,一天不被揍不舒服,要揍別人,首先要學(xué)會挨揍。小娃子,你的根基不錯啊,都被打成這個樣子還能坐在我這里喝酒,是個好苗子?!?p> 毛頭兒罵完人,也不生那一巴掌的氣,褲兜里抓出一把花生,樂呵呵的,邊吃花生邊喝酒。
“還想不想被打咧?”胖子師父盯著楊炎灱的眼睛問。
“肯定不想再受那窩囊氣。”
“那就對了,看你是個實(shí)在人兒,我來幫你,只要七天就讓那蔣宗余不敢再欺負(fù)你?!迸肿訋煾感赜谐芍竦卣f。
楊炎灱心里些許高興,又不敢相信,問:“不知師父如何幫我?”
“我的乖乖,你倒想得美,這么快就想認(rèn)師父,我才不亂收徒弟?!?p> 楊炎灱微囧,又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我如何幫你?也沒有什么法子,就是教你挨打?!?p> 楊炎灱無語,這算哪門子辦法,難道挨打還能挨出個花活來?看了看幾張不正經(jīng)的臉,猶豫不決。
胖子又看了他兩眼,知道這倒霉蛋不相信自己,說道:“你們這些娃子,真是沒見過世面,不知天高地厚。幾個小鬼頭,就打著北城十三鷹的名號在外招搖撞騙,如遇上我,一個人全給他們收拾咧?!?p> 說完,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啪就是一個側(cè)空翻。因為比較胖的緣故,那落地聲響弄得很大。
見其他二人面露驚喜羨慕之色,楊炎灱不由得對這胖子多了幾分佩服。
“今天已晚,明日你來找我,與我這些徒弟好好練練,我還不信,蔣宗余那小屁娃子,還能翻了天?”
楊炎灱雖不知道這胖子師父何方神圣,但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總歸有一個人肯幫自己,當(dāng)然要應(yīng)承下來,行禮問道:“不知師父高姓大名?”
毛頭兒接道:“他叫李大寶,你以后就喚他大寶?!?p> 胖子回頭,又罵:“老子!龜兒子神的。”回頭又對楊炎灱說:“做人要有禮有節(jié),嚴(yán)肅正經(jīng),以后要叫我李叔,不能叫師父,我已說過,我不亂收徒弟,要做我徒弟還要看你有沒有那天賦咧。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再會?!?p> 楊炎灱起身行禮告辭,說道:“李叔,明日再見?!迸肿游⑽⒁稽c(diǎn)頭,就此別過。
毛頭兒看著他的背影,模仿其聲音說:“大寶明天見。”
身后傳出胖子意味深長的聲音:“龜兒子……大寶啊,天天見?!?p> 一袋煙功夫,楊炎灱又回來了……因為迷路進(jìn)來,走不出去。胖子搖搖頭,又送他出了胡同,臨走時拉住他說:“對了,剛才的酒錢你要給咯,這可是家中祖?zhèn)髋浞健!?p> 楊炎灱身上沒錢,胖子瞬間變臉,說要回去拿本子記下來,以后再來要賬。
這路數(shù)看起來比蔣宗余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