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小公子怏怏地坐在樹椏上,抱著腦袋囫圇啃起干糧,口中咀嚼的空隙里時不時發(fā)出若有若無的嘆息,顯然,正是心中郁結無處排解的時候,忽然額前有渣滓悉悉索索掉到眼前,他覺得莫名其妙,甩了甩頭抬眼一看,渣滓卻是煅狼嘴邊的餅屑!
“喂!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能不能注意點!餅渣子全掉小爺我頭上了!”
一顆老榆樹,枝繁葉茂,煅狼身輕如燕偏偏立在耒小公子頭頂的枝干上,
他咽下最后一口餅子,笑答
“好說!我換個地方吃就是了”
耒小公子白他一眼并不計較,顧自虛虛望著前頭若隱若現的寺廟泛著憂愁
不料煅狼話落地實則人也要落地,果然要換地方!他一腳踩在耒小公子頭頂,猛蹬了一下借力,一個跟頭便穩(wěn)穩(wěn)當當站在地面上,煅狼拍拍衣衽,施施然在樣子干凈的樹根處坐下
耒小公子抻了抻脖頸,忍無可忍,一骨碌抱著樹干滑下去,蹭蹭沖到煅狼面前破口大罵
“你有毛病啊你!?我招你惹你了!?犯得著嗎?我哪里讓你不痛快了,你現在給我當面挑明了!我改還不行嗎?”
他就奇了怪了,明明此前與這人僅僅是偶然打過幾個照面罷了,最多便是曾一起在大將軍那莊子里呆過,可那時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如今這才相處了幾天,怎么就屢屢以捉弄他為樂了?真是惡劣至極!
沒承想煅狼毫無歉意
“這樹繁茂不好施展開手腳,你的頭偏偏又……總之,謝啦!”
說起來煅狼是濟蒼屬下,多少也帶點主子的習性,越是看誰順有趣越是喜歡捉弄,只不過……女子除外
耒小公子目瞪口呆
“謝?”
他想不到這家伙居然得瑟的說‘謝’???此刻他原本無處宣泄的郁悶全堵在喉嚨胸口,噴薄欲出!
“混賬東西!要謝…就挨我一掌!”
耒小公子雖有些武功底子,但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飛檐走壁都不利索,在煅狼眼中更是小兒科,他只抬手一擋便震開了耒小公子
耒小公子掌心一麻,舉起來一看上頭竟全是滑膩的血跡,他嚇地癱倒
“你…你玩真的?”
煅狼緊了緊袖口,淡然道
“蠢!那血是我的!”
“…你身上還有傷?大將軍他…”
“辦事不利…自然要受鞭撻”
“你家主子就是這樣對你們的?還有沒有人性?”
煅狼嘴角勾了勾,不著痕跡展開話題
“主子用心良苦,意在栽培,咳咳…恕我直言,你從前在介北是最金貴的少爺,那時你是個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下人在你眼中算個什么東西?”
耒小公子心虛道
“這…此一時彼一時嘛”
煅狼瞇著眼不著痕跡打量起他,意味深長道
“確實……如今風水輪流轉,你也成了別人手下無足輕重聽憑差遣的嘍啰!我看你日日為趙冉奔走,竟也完全拋開了貴胄身份,適應的不錯,心中可是存有什么抱負?”
耒小公子神情坦蕩
“自然是!我要靠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祖上的蔭蔽我無福消受!”
自那夜長公主薨,耒小公子偷跑進懷化將軍府起,這事便是不言自明的,何必聲明?
煅狼不由多看耒小公子幾眼,收回目光后順著他的意思贊道
“……祖上的蔭蔽?你祖上已經不能給你蔭蔽了,不過,嗯…還算有志氣”
耒小公子喪氣道
“只是……主子不愿意給我機會證明自己!”
“主子的每一句吩咐都是機會!”
耒小公子暗中嘆一口氣
“……但愿吧”
“不過,你該知道……趙冉不是你唯一的主子”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趙冉就是我唯一的主子!若他與大將軍意見不合…我只聽他的!”
煅狼撇撇嘴不置可否,一時間兩人都沒了話說,倒真像是各執(zhí)一詞,又不愿意妥協(xié)也不愿意說服彼此,實則是煅狼沒了談天的興致
耒小公子前前后后的話雖有點刻意,但不算是破綻,更多是少年郎一腔熱血,急于發(fā)光發(fā)熱罷了,他心想,耒家哪怕真能翻身…也不能步步為營到如此地步吧!主子恐怕是多慮了……
濟蒼確實多慮,習慣凡事多想幾步,名副其實的步步為營
正值午間,寺里給香客供齋飯,當是最忙碌的時候,眾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前院,覬覦長伯大師物件的那群和尚之中,勢必有人要趁此機會從百忙之中抽出身來,再光臨一次這明貫閣!
趙冉看濟蒼那心中有丘壑的模樣,忍不住問
“你說…會是誰?我覺得吧…那滿嘴冠冕堂皇的師兄很有可能”
濟蒼知道趙冉心中的惡趣味,偏偏不順她的意
“寺里小和尚的活計雜,獨自逃開的機會多些”
“哈哈!你這話就等于認了我心中所想!小和尚們逃開的機會多些不錯,可‘師兄’恐怕心思重些,聽起來剛剛那‘師兄’言辭間滿是對長伯大師的恭敬,可話外之意就曖昧得很了!”
濟蒼冷不丁道
“你這全憑自己心意,胡亂揣測他人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
“你敢說你不是這么想的?”
“我是這么想的又如何!?無憑無據…這就是偏見,反正我們要等那人來,總會有個結果,不必先下定論”
趙冉冷笑一聲,顯然是來氣了,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左一個毛病,右一個毛病!對!我這人就是毛病多!改都改不過來!”
濟蒼見趙冉真怒了,竟怒目瞪著他,別開頭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趙冉氣極反笑
“那你是什么意思?對了!我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氣差!未免臉臭下來惹您不痛快!今兒我就不奉陪了”
說罷,決絕地轉身就去開門
濟蒼急急把人叫住,低吼道
“趙冉!你敢走出去試試???”
趙冉握著門頓了頓,頭也不回道
“怎么……大將軍要鞭撻我不成?”
反正四下無人,趙冉氣呼呼跑出了院子,一股腦往前走,漸漸地,雖還看不見香客,耳邊也有了人語聲,趙冉這才慢下來,在廊下走走停停
她實在是氣不過,揣測別人是她的不對,可濟蒼分明對耒小公子也是先下了定論!處處防賊一樣防著!居然還反過頭來論她的不是!
走著走著趙冉腿腳開始不得勁了,干脆一屁股在長廊上坐下,顧自生著悶氣
坐了不大一會,這冷冷清清的長廊竟突然冒出個人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趙冉嚇了一跳卻還以為是濟蒼,硬是忍住了驚呼,頭也不回
只聽那拍她的人道
“施主…這里是,這里是僧人起居之所”
趙冉一個激靈,一時間訥訥不能言語,反應了一會后回頭道
“小師父見笑了,我恐怕是迷路了,從佛堂走著走著便到了這里……實在是糊涂了”
眼前人身著素衣,料子卻透露著華貴,才不是寺里小和尚們統(tǒng)一的衣著,顯然有點地位,正是那‘師兄’無疑!他端起胳膊回身指了指方向,錯開趙冉且走著且說
“無礙,施主沿著這個方向直走就能回到佛堂,屆時便能看見其它香客”
趙冉忙將人拉住
“唉!這…我這稀里糊涂的,恐怕又要走岔了,可否勞煩小師父帶一段路”
他只不著痕跡地避開趙冉,挪步往前走出一段距離,這才道
“施主見諒,小僧有急事在身”
趙冉了然
“這樣啊,那…小師父忙去吧!”
他實則已經背著趙冉,腳下步履匆匆,微不可聞道
“告辭”
送上門來的…趙冉才不肯放過
“等等,小師父可知道,…今日為何不見長伯大師伴隨住持左右?”
“施主有所不知,長伯大師不在寺里…已有月余”
“我不遠千里特來寺里求大師算一卦…這大師不在寺里可如何是好?大師可曾透露過去向何處?”
那‘師兄’已經走出去老遠,趙冉看不清他神色,遙遙聽見他說
“這…小僧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