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了下來,躺在床上思量著占星的事,賀蘭淺能聽到風過葉子的沙沙聲,翻身坐起來把偷帶來占星書無聊間又翻看了一遍,生生熬到了丑時,才揉揉發(fā)澀的眼睛,悄帶了個提燈就要出門。
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把傘也夾了上。云朔地屬濕潤,夜雨常有?,F(xiàn)下還滿天繁星,賀蘭淺倒是怕不一會兒就變天了。
溜上白日里的小路,提燈慢悠悠的晃著,賀蘭淺倒是不著急,路雖遠時間足夠了,天際泛白前回來就好了。
初春的夜到底是有些涼,風也不比白日里溫柔,吹起她衣玦飄飄,宛似夜里薄薄的玉蘭花瓣。提燈搖搖晃晃,賀蘭淺某一瞬間很怕這唯一的亮光也熄滅掉,不知摸索走了多久,走的累了,頓下來抬頭望天空,驚訝于星辰失色,彌望過去,一大片一大片云片聚集著,哪還有滿天繁星,夜雨就要來了。
雨絲是無意間落在眉梢的,微涼的觸感讓賀蘭淺想起尚且溫潤的玉板偶的一碰。感慨于自己的神機妙算,攏攏衣衫,撐開早就準備好的油紙扇,夜雨并不大淅淅瀝瀝打在傘面,連綿持續(xù),別有韻味。
把提燈收了收,一時不知作何方向,頓生的無措感借著夜色雨聲被放大了,總不能一直傻站在這兒吧。
云朔初春的雨想是溫柔的,夜雨是沒有雷的,僅僅是一層喚醒萬物的細語一般,是最顯南方溫潤和婉約的時候。賀蘭淺撐著傘憑白日里的模糊記憶,尋了一棵樹冠極盛的樹,想等等看,畢竟夜還長著,賀蘭淺也是不急,或許是習慣夜游的習慣?
葉子隨風在作響,淅淅瀝瀝打在葉子上,似作安眠曲,賀蘭淺撐著傘也有幾分困頓,熬了大半夜的困意忽然襲上人頭,迷迷瞪瞪了一刻鐘,油紙傘上的聲響漸漸微弱,連風也平息了下來。
短暫的夜雨似乎停了,云片散開,大片的星星也露了出來。
賀蘭淺向是知道這雨斷斷續(xù)續(xù),可能待會兒就又下起來了,這么好的機會不能毀在夜雨上,于是不再糾結(jié)于白日里那面開滿玉蘭的高地,果斷決定就現(xiàn)在,就這棵樹下,去實踐她自學的那些觀星知識。
白日里顏承鈺的生辰早被賀蘭淺套了出來。想起樹下剛醒還有些迷瞪的人懵懵的回答自己的問題的樣子,賀蘭淺嘴角不由彎了彎。
到底為什么不讓我和顏承鈺接觸?這就像一個導火線般點炸了賀蘭淺本就充滿疑惑和不安的神經(jīng)。
輕輕把手里的提燈放在尚還濕潤的地面,抖抖紙傘面放在身側(cè),閉上眼睛回想不知翻過多少遍的古舊本子,輕呼一口氣,再睜眼間,周圍的觸感已很難觸動賀蘭淺的神經(jīng),只有黑暗里那一汪星海透過濕潤空氣里的薄薄霧氣蕩漾在眼里。
夜空中的星星似乎更明亮了些,顯眼了許多,賀蘭淺心里激動,自己第一次就成功了?想來這么不可思議,總覺不真實,本就打著什么也看不到的心思,現(xiàn)下忽然奇異詭譎的星海就真真實實展現(xiàn)在自己面前靜靜流轉(zhuǎn),竟一時屏住了呼吸,忘了起初的目的。
真好看啊。那是兒時那一片黑暗里小公主心里唯一的話語。
賀蘭淺記到現(xiàn)在。
對了,顏承鈺,我是要看他的!
賀蘭淺懊惱的搖了搖頭,仔細望向天空中的萬千星辰,去尋顏承鈺獨獨那顆星,忽略目的,倒也是浪漫。
“大哥,真不攔著,出了事怎么辦,小淺···”賀蘭昱顯然坐不住,望著外面暗暗的天色,心里焦急又無奈,誰讓自己也同意呢。
“阿昱,你坐下,晃得我眼暈。這是最好的方法了,讓她自己看見顏承鈺的星象是保護她的最好辦法了,一味隱瞞,你還不懂小淺的性子,越不讓她做她就越生意去做,還不如徹底斷了心思。”
“那回來再生上一場大病,你不心疼我可不行,再者以后怎么攔她占星啊,不行我得去找找看?!?p> “那次是窺見天機了,顏承鈺和她牽絆不深,應(yīng)該是沒事的。你說的我也有考慮,小淺是賀蘭家的公主,我們盡一切可能不讓她碰這些,但要實在攔不住,那就不攔了?!辟R蘭晟似想到什么橫了賀蘭昱一眼。
“少慣著她,你別為她悄溜出宮給我打馬虎眼,我還不知道你們倆,她嫁人之前就待在宮里。這樣最安全?!鳖伋锈暟咽掷锱喌恼圩臃旁谧郎?,神情嚴肅,也不知道到底看進去多少。
“知道了,而且小淺不一定能看出星象嘛,上次是我在身邊,她也從小沒碰過這些,也許待會就自己悄悄溜回來了”賀蘭昱心里稍稍放下心。
這深重黑暗里唯一亮光是小心翼翼安靜等著歸來的心思。
賀蘭晟瞥了一眼稍有些放心的賀蘭昱,心里卻不知什么滋味,手里的奏折翻不下去,難得望著窗外發(fā)起愣來。
心里不同于賀蘭昱的思維里尚留一種僥幸,他從最開始就知道這個家里的小妹妹天賦可能賀蘭家沒人比得了,上天賞飯的角色,倘若她想看,沒人攔得住。
記憶倒回兩年前上元佳節(jié)…
六國分立,云朔,大金,雲(yún)固,三國實力相當,互通友誼。當時云朔在擴張領(lǐng)土中和雲(yún)固產(chǎn)生了利益上的分歧,云朔、雲(yún)固對涼國讓出的領(lǐng)土的分割歸屬上沖突起來。
兩國的友誼到底還是有些紐帶作用,還不至于撕破臉,鬧得太難看,于是那年的上元夜還是燈火萬千,款款云袖紗衣流動在長街小巷,流水花燈,吵吵嚷嚷,熱鬧繁華。
賀蘭淺剛過完自己十二歲的生辰,尚小的公主流連于人間繁華,求著自家二哥悄帶自己出去,賀蘭昱向是對賀蘭淺寵得很,千般萬般都依好的絕世哥哥答應(yīng)的快,回過神來才有些后悔。論如何躲過賀蘭晟,是個問題。
最終還是被賀蘭晟問及“我聽聞你要帶小淺出去?”那時兩人下棋下到關(guān)鍵,賀蘭昱還猶豫著該落子在哪,猛地一驚,手下“啪嗒”落下一子。
“輸了?!辟R蘭晟抬頭看了眼賀蘭昱,開始自顧自的收棋子,彼時大自己三歲的哥哥鋒利威嚴的氣壓尚未那么的凸顯,剛?cè)豕诘娜司碌哪樕线€有些煙火氣,賀蘭昱忽然就鼓起了勇氣問了句:“大哥,要不你也來吧!”
“胡鬧,人多眼雜,乖乖待在宮里,你去也就罷了,小淺必須留在宮里?!辟R蘭晟果然拒絕。
“哥~哥~~”也是撕破了臉皮,為了能出宮拼了
“你倒是拉的下臉,說什么也不行,賀蘭昱我告訴你你要想悄悄帶小淺出宮,你還沒踏出宮門就該到我這兒來了”賀蘭昱一向有些怵自家大哥,只好無奈投降。
“那我怎么和小淺交代,都答應(yīng)她了。”
“我去說。做事過過腦子,還想要當大將軍的人,云朔未來的,將軍要是這般,你···”話沒說完似有無奈擺擺衣袖“快走吧?!?p> “好吧,那走了?!辟R蘭家的二皇子率性灑脫,笑眼常帶,擺了擺手走了去。
“主兒,用不用跟上二皇子?!币慌哉玖⒌逆咀虞p問
“不用?!辈挥霉芩?。
賀蘭淺坐在石椅上發(fā)呆?!肮φn做了嗎?”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入耳朵,婢子們請安“太子殿下?!?p> “大哥?你怎么來了?”賀蘭淺猛地回神,神色吃驚。
賀蘭晟瞧著自家小妹的懵懵的表情,輕笑“過來,小淺,我聽夫子說你沒去上課,怎么不聽話啊?!?p> “沒有,…我,我為什么不能和其他賀蘭家的人一起上課?”
“他們是分支,小淺你···”
“騙人,明明你和二哥哥都是和他們一起上課的。騙子?!辟R蘭晟一聽,原本還帶笑意的嘴角猛地抿了起來,是誰亂嚼舌根,誰和她說的。
眼神環(huán)過宮內(nèi)的婢子,莫名的冷。
賀蘭淺似乎是哭過,眼圈還紅紅的,“我還不能出宮?!我要去看花燈,我就要去嘛?!毙」媚锼莆鼧O了,對平常都害怕恭敬的大哥難得的撒起了潑。賀蘭晟本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這么一看也是頭痛,心里有些軟,說不出像對賀蘭昱那樣直接拒絕的話。糾結(jié)間雨絲就飄了下來,起初還沒什么,雨越下越大,賀蘭淺似乎打著決不投降的旗幟拒絕回屋,勢有你不答應(yīng)我就絕不回屋之意。
拿自己的身體硬抗,仗著人愛她寵她,硬逼著嚷著鬧著,死拽著賀蘭晟的腰際,死磕到底。
“綠袖,把傘拿過來?!辟R蘭晟心里忽然就憋了勁兒,偏偏看著荷蘭淺的發(fā)旋兒,狠不下心,又張不開口。
那就耗著吧。
婢子們也站在雨里,衣衫都有些濕,奈何太子都不說話,更沒人敢行動,低下頭看那些雨滴落地濺起的小小水花,一時安靜,雨模糊人的視線,只有賀蘭淺在鬧。
“?!辨咀拥陌l(fā)釵掉在了地上,濺起了小小水花,賀蘭晟抬眸看了一眼,眼里意味復雜,婢子慌張間忙跪在地面,衣擺早就濕透了。
感受到鬧累的人窩在自己腰際,似有一怔,攥緊了手里的布料猛然抬頭,臉上還掛著沒干透的淚痕,似乎是委屈過了頭轉(zhuǎn)而不解,你怎么不哄哄我?
賀蘭淺望見賀蘭晟殷濕的后背,眼里又有些濕潤,婢子們更是被打濕的厲害,猛然就感覺一陣陣涼意襲來,看了眼周圍站著的跪著的人,打濕的石桌椅,風里朔朔作響的樹,還有腳下濕濕的磚面綿延整個院子,忽然就覺得沒了意思。
“大哥,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蹦憧茨泗[成這個樣子,撒嬌里帶著狠勁兒,勢有大不了就這么淋著的意味,可釵子落地那聲,心里才意識到,這得有多冷啊。
總有人比你狠。
“好,那咱就回屋,你們下去吧?!辟R蘭晟這才舒了一口氣,他心里也憋著勁兒,最后誰輸誰贏,賀蘭晟自己也沒個把握。
親自替她把屋里的燈點亮,宮婢哄著換完衣服坐在床邊的小公主,似有不在意的玩著手里的衣帶,如果忽視捏得發(fā)白的指尖。
賀蘭晟半蹲在床前,不耐地擺了擺手,殿內(nèi)就又剩了這兩個人。
賀蘭晟還沒開口,賀蘭淺就自顧自的踹了鞋子,鉆進被子,只留了雙杏眼,話音悶悶的“大哥,我不出宮了,你回吧,把傘帶上,雨下的大了,路遠別淋著?!?p> 賀蘭晟噎在心口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他想和她講你是公主,不能壞了規(guī)矩。更不能這么任性,尤其是今天這樣讓別人看了笑話。
話就噎住了。
熟悉的話音從雨幕里傳過來
“小淺?誒呦,我的親哥,你就這么和她說的,還不如我來呢。要不是我閑來無事過來看看,小淺指不得被你欺負?!辟R蘭昱似乎把傘忘在宮門口,穿了院子跑過來的,衣服也有些濕了。
殿內(nèi)忽然就熱鬧起來,賀蘭晟心里的一點點懊喪也被打散了。心里好笑,怎的就欺負她了。
“誒呀,你走開,我要睡了?!辟R蘭淺好像也為自己剛?cè)隽藵姸行┎缓靡馑迹缮项^偏不讓賀蘭昱看。
賀蘭昱沒法,看了眼賀蘭晟,拉他到殿門外,屋檐還滴著水“啪嗒””啪嗒”,靜的很。
“大哥,小淺她從小待宮里,和她一般年紀的都能自由出入宮門,咱家小姑娘連上元節(jié)都沒在外面看過,就這一次,一次行吧,你跟上我唄,不是嫌我不靠譜嗎?你看著一定沒事。”
賀蘭晟看著雨珠慢慢落下,眼前少年還在愛玩的年齡,上元節(jié)他也沒去過幾回吧,盡陪小淺了。
斟酌了幾下,最后還是松口:“好,她去可以,但我必須跟著?!?p> “父皇那兒我說,你不用管了。”賀蘭晟回屋望了眼賀蘭淺,小姑娘還睡的挺安穩(wěn)。
“得了,走了?!辟R蘭晟理理衣衫
“誒,帶傘誒!”賀蘭昱把傘塞到賀蘭晟手里,還沒回過神來,這就答應(yīng)了???
正月十五上元夜,花開清臺月滿圓。
貫穿清臺的玉帶河飄飄蕩蕩,花船遍布各色花燈懸于畫舫,夜里亮亮暗暗的,映于河面。河面就像飄了金粉,宛如傍晚的詭譎云層。街道也是人流攢動,小攤奇玩點心釵珞總很齊全,遠遠近近的煙火偶的開放在天際,很是熱鬧繁華。
賀蘭淺想沒見過宮外這等繁華,小姑娘一路興奮,手里提著兔子模樣的提燈,晃晃蕩蕩在各色攤鋪。
“你看著點小淺,只顧著玩兒?!辟R蘭晟奪過賀蘭昱手里把玩的扇面,桂樹吳剛,扇面倒是精巧。
賀蘭晟看著走在前面的兩人,心里走神,抬頭望天際,一輪明月掛于天,星辰失色,光悉數(shù)被遮了個盡。所幸由他們玩去吧。賀蘭昱沒比賀蘭淺好上多少,孩子心性被帶出來,誰也攔不住。
“拿著。過來寫燈啊。”賀蘭晟手里被塞了個兔子燈,心里好笑,誰還喜歡這么幼稚的呀。
“大哥,我要那個?!辟R蘭淺拽了拽賀蘭晟的袖口,指了個花燈。
吵吵鬧鬧,熙熙攘攘,三人倒是如愿拿上自己心儀的花燈,彼時剛?cè)豕诘母绺缑佳坌ζ饋硗鹑舯映蹰_,清明透徹。
“賀蘭晟你笑了啊…還挺好看的…”賀蘭昱一愣既驚訝又歡喜。
“你叫我什么,出宮玩兒還沒規(guī)矩了。”臉瞬時板了起來
“誒呀,花燈還沒寫,快點啦!”小公主著急得很。
取了白紙墨筆,“小淺想寫什么,我?guī)湍??!泵黠@是賀蘭昱想知道自家小妹的愿望而為之。
“我自己寫?!睋屵^紙筆避著兩人寫下幾句,忙遮了起來塞進花燈里去。
“好了,你們寫吧。”小姑娘遞過紙筆,賀蘭昱,賀蘭晟各自安靜寫了字句。
賀蘭晟本向不寫這些,作為有繼承權(quán)的皇子言行都要注意,心里話既然要藏那就誰也不能說,哪也寫不出才行。但那年上元可能是人們總匆匆忙忙,沒人在意,也可能是時間太愜意月亮太圓太亮,周圍喧鬧的聲音反而襯出心里的安靜,一瞬間大家都在的安全感涌上心頭,抬筆寫了幾句。
“希望年年都能和哥哥們逛上元節(jié)?!?p> “不求其他,最求團圓?!?p> “年歲如此?!?p> 花燈放入水中,混入千盞萬盞間,就像普通人家一樣,三人無非都求了團圓二字,但世人皆知團圓二字也難時時如愿。
站起身來,向二人示意了下,賀蘭晟往遠走了走,瞇了瞇眼,嘴角有些無奈。
是賀蘭燁身邊的公公“太子殿下,雲(yún)固來朝了,特請您回去?!鼻穆暯淮?,賀蘭晟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揮揮手讓他先回去,自己一會兒就回。
“怎么了,怎么,大哥你要走啊?!辟R蘭昱看到公公一過來就知道又玩不好了。
“嗯,你守著點小淺,別散漫似的,她要有什么事,我饒不了你,聽到?jīng)]有!”賀蘭晟板起臉來語氣嚴肅,唬得賀蘭昱一愣一愣的。
“知道了,你放心吧,誰出事小淺也沒事,我也是她哥啊?!?p> 沒了賀蘭晟,兩人更是沒了顧忌,看見什么先買下再說,倒是玩的歡。熙攘的大街上,賀蘭昱牽著賀蘭淺的手,猛地停了下來。
好像離星臺閣挺近的,看了眼舔著糖人的小姑娘,心里盤算著。
“二哥哥,怎么了,誒,有湯圓,二哥哥,買回去嘗嘗啊,芝麻的芝麻的”
小廚房的它是不好嗎?賀蘭昱有些無奈。但還是買下了,還搭了份梨酥。
月亮夠圓夠亮,星星基本看不見。小淺從沒接觸過這些,星臺閣應(yīng)該是沒什么關(guān)系吧。權(quán)當帶她去看煙花了。正好把我的正事做了。賀蘭昱摸摸身上,帶了玉板,進得去。
走著。
“去哪???”
“小淺,二哥哥呀,帶你去看星星。”你可能看不到,不過有煙花嘛,也不錯。
但事情發(fā)展的后續(xù)出乎賀蘭昱的預料,聽到賀蘭淺再問他星星為什么變了模樣,賀蘭昱心間一跳,似乎有了闖禍了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