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諳盡孤枕解獨眠

第十六章 拜師

諳盡孤枕解獨眠 南有夭 3471 2020-02-28 14:19:01

  長韶上神座下十一名弟子,除了明儀常年宅在島中,其余要么歸家,要么入世修行去了,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人。

  這湊不齊人,拜師斟茶的事便往后推了推,先將去妖骨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看似合理,卻有些刻意“拖延”的意思。

  畢竟,若是阿眠連靈氣灌頂都熬不過,這師父拜了也是無用,還累及蓬萊成了三界的笑話,倒不如先過了頭關(guān)再說。

  所以阿眠沒說什么,乖巧應(yīng)了,由著長韶上神去定。

  活計毫無意外落在了明儀頭上,這位日后的大師兄二話不說,麻溜兒收拾出一處洞府,立了結(jié)界,又搜羅了好些軟和厚實的褥子墊了一地,拿了一箱子五花八門玩意兒。

  “若是疼得受不住,你就把帕子塞嘴里,這樣咬不到舌頭。打滾的話最好抓著東西,免得把手心抓破了,還有還有……”

  一時啰嗦個沒完。

  怕小姑娘弄不明白,他還比劃著演示起來。

  似白越看越心里沒底,忍不住問了:“妖身入道很疼嗎?”

  阿眠心里同樣沒底,可她并不想多一個人恐慌,也沒打算連累誰:“不算疼,只是外界多有誤解罷了,到時我為你圈個安全地方,睡一覺,醒來便過去了?!?p>  “如果不疼,為什么還分安不安全?”

  “相對而言罷了。而且要過一百天,無人講話,只能盯著石壁發(fā)呆,你受得了?”

  似白果然不問了:“那我還是睡覺吧,那太無聊了?!?p>  話題就此終止,阿眠繼續(xù)看著明儀一通折騰,心中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悵惘。不過很快,她就沒空去生出什么亂七八糟的情緒了。

  匆忙給似白圈了個地方,靈氣侵入識海,游走經(jīng)脈的一剎,阿眠痛得慘叫出聲,跌倒在褥子上。

  那疼痛似是上千根細小的針,從內(nèi)里挑動著,猛地齊齊扎了一下,然后緩上一息,又是一下。

  細密的疼痛匯聚著,連成細細的一條線,延伸到心臟處,攪動著,又猛地扯緊,灼熱的刺痛感牽動著后來居上的鈍痛,涌向四肢百骸,挑動起肌理的痙攣。

  經(jīng)脈骨骼好似一節(jié)節(jié)生了意識,互相撕扯著,爭奪著,又對外侵的靈力抗拒著,恐懼著。然后內(nèi)里被寸寸碾碎,再蘊養(yǎng)在暫時取代它們的靈氣中,修補著,洗刷著,周而復(fù)始。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阿眠的頭腦中只剩了這一個字,她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這種讓人發(fā)瘋的折磨中,可又總能清醒地感知到每一瞬的空白。

  起初,她掙扎著,痛叫著,抓著褥子滾了幾下,又不甚清醒地去翻箱子里的玩意兒,企圖能找到“救命稻草”。一瞬醒神時,還有力氣掀翻了,紅著眼往墻上撞。

  后來沒力氣了,只能慘白著一張臉,死魚似的縮在那里,發(fā)絲浸了冷汗貼在臉上,時不時顫著身子哼兩聲,聲音細弱可憐。

  偶爾眼皮撐開一道細縫,她好似看到成片成團的白落下,堆簇著將她高高拋起,然后四下退開,任她跌入厚重的柔軟中。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疼痛到達頂峰變作麻木,她恍恍惚惚做了個夢。

  夢里是一望無際的白,她踉踉蹌蹌行走其間,有時邁開步子奔跑,感受著風(fēng)刮過面頰的感覺,卻聽不到一絲聲響。

  那些白像是遠方不可觸碰的屏障,沒有半分雜色,沒有任何陰影,越是盯著看便越是詭異。她試圖讓自己停下來,可是這具身體并不受她的思想控制,只一門心思向前走。不知目的,不曾猶豫,不會停止。

  她像是一個被迫附身、只能旁觀的魂,視角只有前方,無法脫離,亦無法改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五百年,也許一千年,很久很久,久到她被那些白色侵染,覺得連自己的靈魂都變成了白,終于,她久違地聽到了聲音。

  “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不能、回頭……”

  是這具身體發(fā)出的聲音,嘶啞難聽,像是從一個破風(fēng)箱里卡出來。

  雖只有重復(fù)的四個字,阿眠卻因為早已習(xí)慣的寂靜,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她嘗試著和身體對話:“為什么不能回頭?”

  身體前進的動作明顯一頓:“如果回頭,我就、救不了她了?!?p>  “你要救誰?”阿眠問道。

  “我……不記得了?!?p>  “既然不記得,為什么不停下想一想?”

  身體的動作又是一頓,然后繼續(xù)行進,遲緩而堅定:“不能回頭……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阿眠還想再問一問,可是猶豫許久,她只說了四個字:“祝你好運。”

  這具身體大約已經(jīng)瘋了,如今全憑一個救人的信念前進。而在這種看不到盡頭和前路的環(huán)境中,信念坍塌就意味著死亡。

  她沒有理由去毀掉一個可憐人的信仰。

  忽然,她的視線一晃,身體摔倒在地上,她看到了這具身體的手。那雙手枯瘦如柴,一條條脈絡(luò)透過枯木色的、薄薄的一層皮,清晰瘆人。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p>  身體慌亂地念叨著,匆匆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阿眠猝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也許是她同身體感同身受了,也許是某種不可言說的不詳。

  她閉上眼,決定要說些什么??墒潜犙鄣囊凰玻囊庾R陡然一沉。

  茫茫的白慢慢過渡成深不見底的黑,長久的黑暗之后,意識回歸。

  靈力灌頂?shù)奶弁慈趿藥追?,點點白光開始充實著經(jīng)脈,昭示著一切已經(jīng)收尾。

  結(jié)束了嗎?真是奇怪的夢,還是、幻覺?

  阿眠剛松了口氣,陌生的力量驟然涌起,同殘存的妖力撞在一處,灼得她五臟六腑劇痛,猛地咳出口血來。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已是隔天的事了。

  洞府內(nèi)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被收到了何處,旁邊石桌上一盞將要燃盡的連枝燈,燈芯猛顫了一陣兒,很快便熄了,只余一縷青煙蕩了兩轉(zhuǎn)。

  洞口映著一片日頭曝曬的白,八月中的日頭,光是瞧著就覺得熱,偶爾有飛蟲晃晃悠悠撞進來,被晃作小小的一點暗色。

  似白還沒醒,阿眠隨意掃了一圈,醒過神后拿了枕邊疊的新衣裳穿好,穿了鞋,準(zhǔn)備出去看看情況。

  誰知剛摸到洞口,就聽見外面一聲巨響,隨后是明儀氣急敗壞的罵聲:“好哇,這剛回來就給我使絆子!浪費了這些竹子,看師父怎么收拾你!”

  阿眠步子一頓,隨后貼著石壁挪了挪,小心翼翼探頭去看。

  外面,明儀拖著一大捆青竹,不遠處竹身枝葉炸了一地,旁邊也沒什么石頭之類的重物,明顯是法術(shù)破開的。

  后面是修了大半的竹屋,搭了框架,圍好了三面,卡了門窗,上面胡亂鋪著些干稻草,時不時被風(fēng)吹得抖落下來,淺淺落了一圈。

  屋頂上坐著個半大少年,眉眼深邃,穿了身灰撲撲的袍子,背上背著包袱和用布條纏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一柄劍。

  他瞟了眼洞口的方向,臉上帶著麻木的沉寂:“大師兄說笑了,不過些竹子罷了,難不成師父會為了個外人罰我?”

  明儀擰著眉,糾正道:“那是師妹,不是外人?!?p>  “師妹?還不曾給師父敬茶,算哪門子師妹?”少年譏諷地笑了笑,惡意不加掩飾,“就算敬了茶,拜了師,憑她那連靈氣灌頂都險些沒熬住的身子骨,說不準(zhǔn)哪天就……”

  “小十,慎言!”明儀厲聲斥到。

  少年抿了抿唇,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小聲嘀咕著:“早知是個妖,我便不回來了?!?p>  話畢,他轉(zhuǎn)身飛入山林間,驚起一片飛鳥,消失不見了。

  明儀無奈的嘆了口氣,將地上炸斷的竹子扎成一捆,往旁邊一撂,扛了剩下的幾根走到竹屋前卸下來,繼續(xù)他的搭建工程。

  阿眠稍微等了會兒,走出去打招呼:“明前輩好?!?p>  明儀正在用繩子將排好的竹墻扎緊,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臉看了她一眼,額頭上一層薄汗:“呀,醒了?”轉(zhuǎn)臉又去扎他的繩子,“叫我?guī)熜志秃?,你且稍微等等,我排好了這最后一面墻,就帶你去見師父?!?p>  阿眠也不客氣,大方喊了,疑惑地問:“師兄,這是在做什么?”

  怎么神仙還要自己動手搭房子的?難道不該吹口仙氣,變個一應(yīng)俱全的屋子出來?而且……這屋子搭出來給誰住?

  “日常修行而已,遲些搭好了給你住?!泵鲀x手上不停,解釋道,“想你在人間呆的久,應(yīng)當(dāng)住不慣洞府,正巧你這堂庭峰要開路,砍了不少竹子,正好用來做屋子?!?p>  說著,他扎好了最后一處,拍了拍不見晃動,方滿意地起身,松了袖子,又指著對面山間的洞府叮囑:“師兄就住你對面的山,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便是。”

  阿眠行了禮,真誠感謝:“多謝師兄?!?p>  明儀笑了笑:“走吧,隨師兄去碧游殿?!?p>  阿眠應(yīng)了聲是,兩人便一道下了堂庭峰,依著上次去的路,又一步步爬上了玉華峰。

  當(dāng)然,只有阿眠是爬上去的,明儀仍和上次一樣面不改色。好在這位未來的大師兄,一路上給她續(xù)了不少次氣,這才保她不至于太過狼狽。

  碧游殿中,長韶上神端坐上位,下首十人分兩列而立,皆著白衣。明儀領(lǐng)著阿眠從中走過,眾人紛紛側(cè)目而來,神色各異,一眼掃過,挑不出一個相貌平常的,一應(yīng)貌美。

  明儀行過禮后便退至一旁,阿眠自上去奉茶聽訓(xùn),順完流程,便算是正式拜入其門下了。

  隨后,明儀點著眾人依次向她介紹:“二師弟樓澤、三師弟姜魚、四師弟明和、五師妹陸晚、六師弟王弘、七師弟公儀邱、八師弟明禮、九師妹敖如沁、十師弟明信、十一師弟明德?!?p>  人名有些多,阿眠顧前顧不得后,顧后顧不得前,最后一個名字也沒記住,只記住了順序,只好依次行禮問好。

  直到她走到倒數(shù)第二個人跟前,行完禮抬頭一瞧,正是先前炸竹子的少年:“十師兄好?!?p>  衣服換得還挺快。

  明信目光沉沉,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師妹好。”

  這三個字的敵意太過明顯,殿中氣氛有些凝滯。

  一旁的明德往兩人中間一站,將明信的目光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師妹,還有我呢?!?p>  阿眠僵硬行禮:“小師兄好?!?p>  敖如沁眼珠一轉(zhuǎn),蹦到阿眠身旁,一把攬過她的肩頭,明媚的臉龐笑容一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師妹你別怕,南海龍王是我父親,天界水神和榮余殿下都是我世叔!這海內(nèi)海外若是有人敢欺負你,你盡管來找我,若是想欺負人了也來找我!我讓我世叔和父王給你撐場子!”

  阿眠從未見過、有人將這種事情講得如此理直氣壯,不由愣在了當(dāng)場。

  王弘將胳膊肘靠在公儀邱肩頭,不甘落后:“小師妹,這打架撐場子自然要找南海小六,不過若是缺銀子花,還是要找我和公儀的?!?p>  阿眠覺得自己腦袋一時有些轉(zhuǎn)不過來彎,下意識問道:“為什么?”

  姜魚扶額一嘆:“小師妹在海內(nèi),難道就沒聽過奇饒王氏、和霖爍公儀氏的大名?”

  阿眠是真沒聽過,她一只妖,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自然沒打聽過這方面的消息??墒沁@位師兄都這樣講了,她自然是要給面子的。

  于是,她很是驚奇地“呀”了聲:“原來兩位師兄的本家竟是……失敬失敬!”

  王弘連連擺手,嘴上說著“客氣,客氣”,嘴邊的笑卻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眼瞅著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眾人笑作一團,阿眠也跟著笑,只是笑著笑著,她不慎和明德對上了視線。

  這位從始至終都不曾掩藏敵意的十師兄,目光不善地沖著她笑,無聲道:“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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