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殺人誅心
林致遠走入審訊室,未帶紙筆,僅提著兩個飯盒,將其中一個放于歐陽慕面前,打開他的手銬說道:“這是小梧買的餛飩,她還記得你不愛吃香菜?!?p> 歐陽慕不為所動:“軟硬兼施的手段我見得多了,可是沒想到臭脾氣的冰山竟會唱紅臉,把這些虛架子都收了吧,痛快點直接審!”
林致遠神情淡然道:“你把故事編的天衣無縫,我就算審也得不到一句實話,何必浪費時間?!?p> 歐陽慕看著埋頭吃餛飩的冰山,只覺得有些陌生:“那你來見我為了什么,僅僅是吃宵夜嗎?”
林致遠說道:“回想起來,我們從未一同吃過宵夜?!?p> 歐陽慕懷疑他另有圖謀:“如此婆婆媽媽可不像是你的風(fēng)格。”
林致遠回憶往事:“我并非生來就是冰山,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我把自己的足球送給你,當(dāng)時你差點哭鼻子,還說我是你見過的最好最善良的人,希望我能常來歐陽家找你玩。”
歐陽慕對此記憶模糊,也不愿回想,以譏諷的口吻道:“你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p> 林致遠并不介意:“那時我六歲,你僅有四歲,印象不深也很正常?!?p> 歐陽慕輕哼一聲:“別以為重提這些陳年舊事就能夠打動我?!?p> 林致遠說道:“小梧起初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你與連環(huán)虐殺案以及天理教有關(guān),后來面對證據(jù)才不得不接受現(xiàn)實,可她還是心有不忍,堅信你是被仇恨蒙蔽,而我也想起許多本已淡忘的事,你與我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可也算表兄弟,兒時一起玩耍的時光很是快樂,但自從我母親鑄成大錯之后,我們就漸行漸遠,后來徹底決裂。”
歐陽慕腦中也浮現(xiàn)一幕幕往事,無奈苦笑:“即便是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回憶起來也有不同滋味,作為妾室所生的庶子,常被來家中做客的富貴子弟看不起,唯一不同的就是你,不僅沒有輕視我還總是護著我,可是每當(dāng)你離開,那些同父異母的姐姐欺辱我的手段就會更狠,這些事你不會知道也無法理解,命好如你,生來就是燦爛的太陽,條條暢通無阻的光輝道路盡可隨意挑選,所以你才能活的積極、正直、善良、坦蕩,而命賤如我,如同陰暗潮濕角落里的老鼠,生來就有罪,誰都可以侮辱謾罵,誰都可以踢打泄憤,甚至無法找到一條活路,不得已飄泊于苦海,回頭已然無岸?!?p> 林致遠沉默無言,他知庶子艱難,卻不知竟會慘然至此,不由心有戚戚。
歐陽慕嘗了嘗微涼的餛飩,繼續(xù)講下去:“我重返歐陽家之后,你待我比以前更好,簡直是有求必應(yīng),連養(yǎng)了多年的金毛犬也舍得相送,不過那條狗死的可真慘,我永遠都忘不了你見到狗尸體時的眼神,其實你知道是我所為,卻將所有的憤怒與痛苦都忍下,未多說一個字,你想要通過種種方法來彌補你母親一家逼死我母親的罪孽,可偏偏事與愿違,我對你的恨不減反增。”
林致遠不解:“我為你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你為什么還會更恨我?”
歐陽慕冷冷一笑:“你不過是想減輕心中的負罪感罷了,自以為寬厚善良地給以補償,就能換得我感恩戴德的原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按此邏輯,我盡可以殺人放火,罪行敗露后只要道歉給補償,受害者家屬就該感激涕零地寬容嗎?”
林致遠勸道:“恩怨仇恨都是上一輩的糾葛,我們不該活在這樣的陰影之下,記住該記住的,忘掉該忘掉的,才能過好屬于自己的人生。”
歐陽慕心知高傲的他永遠無法理解自己的傷痛:“你沒有經(jīng)歷過我受的苦,無法感同身受,不是所有過去都能過得去,不是所有創(chuàng)傷都能愈合如初。”
林致遠說道:“姨父去世之后你不僅霸占了歐陽家絕大部分財產(chǎn),還讓兩個姐姐以及夫家身敗名裂,用這樣毀掉家族名聲的方式泄憤,真的能給你帶來快樂與滿足嗎?”
歐陽慕心如滴血,笑意似癲若狂:“歐陽家在外人看來何等風(fēng)光,鐘鳴鼎食、幾代富貴,殊不知華麗外袍下藏有無數(shù)的骯臟齷齪事,罪魁禍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永遠都記得十年前那個最為黑暗的夜晚,我竟在仁愛孤兒院與他相遇…”,不堪記憶滾滾襲來,他語頓捂面,肩膀微微顫抖,久久方才情緒平緩:“如果人生可以選擇,我寧可留再多受十年的折磨,也不愿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p> 林致遠不忍再問,可又不得不說:“多少世家豪門都名不副實,歐陽家如此,林家也不例外,你認為呢?”
歐陽慕知他所指何意,反問道:“你難道真的忍心大義滅親,毀掉林家百年基業(yè),遭受世人的白眼與唾罵嗎?”
林致遠初心不改:“罪惡斷不能縱容,如果十年前能將仁愛★和天理會案的罪魁禍首繩之以法,就不會有如今的種種禍事?!?p> 歐陽慕覺他單純的可笑:“世間總有黑暗的角落,總有不公與冤屈,千百種罪惡會在每一個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滋生,就算沒有連環(huán)虐殺案,上海灘難道就是太平之地嗎?眼前這世道已經(jīng)腐爛到了極限,唯有天理會才能消滅黑暗,帶來絕對光明!”
林致遠想盡力幫他走出★思想:“光明與黑暗并生并存,善念與惡念相生相克,天下斷無絕對之物,那是天理教迷惑并利用眾人的狂言罷了,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殺了該死的人,也殺了不該死的人,死者中有罪孽深重的惡人,也有清白無辜的善人,甚至還有你的朋友和同伴,如果不能懸崖勒馬,最終死的人就是你自己!”
歐陽慕已無回頭路,也從未想過回頭:“幸福的人才會怕死,于我而言,生既無歡,死又何懼,我們不屬于同一個世界,永遠無法相互理解,你高高在上的善意只讓我覺得惡心,不要再白費口舌!”
事已至此,林致遠索性直白問道:“滌塵究竟是誰,是不是我叔父林墨?”
歐陽慕并未正面回答,只說道:“我若是講出實話,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不過念在相識多年的份上,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圣主不過是頭銜而已,重要的是那些為天理會提供保護的勢力,他們的實力堅挺如山,背景深厚似海,彼此盤根錯節(jié),你永遠都無法除盡,甚至無法觸及?!?p> 林致遠從不輕言放棄:“縱是蚍蜉撼樹、螳臂當(dāng)車,不去拼一場,便是枉費此生。”
歐陽慕眼眸深邃,意味深長:“你有林家做護身符,當(dāng)然可以無所畏懼地逞英雄,不過身邊的人就不會有這般幸運了。”
林致遠目光如炬,拍案質(zhì)問道:“你們打算對小梧做什么?”
歐陽慕幽幽笑意陰森,無視他的問題,自顧自說道:“我曾立下誓言,無論多艱難我都會活下去,要讓所有傷害過我的人都付出代價,如今該死的死,該瘋的瘋,唯獨剩下堂堂冰山神探,從始至終我都未想過殺你,也殺不了你,不過最高明的殺人不是取命,而是誅心,你不會敗在我的手中,但會敗在血脈至親的陰謀中,痛失所愛,從高高的云端跌落入泥淖中,信心盡失、驕傲不再、心如死灰,終將淪為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