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那年,林湘考上了天鎮(zhèn)一中,是市重點高中,一時間林湘成為她們小院所有人的驕傲,老太太說是她們家祖墳冒青煙了。當(dāng)時誰也沒想到,成績一向不穩(wěn)定,在班里不是很起眼的林湘竟然考了全校第四名上了重點,畢竟中考前幾次模擬考得都不怎么理想。說她不起眼不是因為她成績差,她成績在班里算得上是中上游,而是因為她是復(fù)讀生,她在復(fù)讀生的人里面成績算靠后。林湘在復(fù)讀的這一年里花了很大的心血。笨鳥先飛,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勤能補拙,林湘覺得這些詞都是用來形容自己的。
曾有一段時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腦子生銹了,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好用,就算多讀一年也考不過人家應(yīng)屆生,直到成績有所成效,她才相信自己比別人多讀一年還是有點優(yōu)勢的,很快,不穩(wěn)定的發(fā)揮讓她在一次否定自己。就這樣,在反復(fù)糾結(jié)否定的過程中林湘結(jié)束了這段復(fù)讀生涯,幸好中考的轉(zhuǎn)盤停在了超常發(fā)揮的這一格。
“小湘奶奶,你好福氣啊,孫女這么上進,可為咱們小院爭了一口氣”小啟媽向小湘奶奶投去羨慕的目光。
“福氣什么啊,還不是考了兩次才考上的,她第一次才考了382分呢”,老太太忙著招呼著其他人。
按照習(xí)俗,老太太在小院里擺了宴席。因為沒什么親戚,就只宴請了左鄰右舍的鄰居來做客。
“媽,到底誰才是你親生的?”趙文啟看不慣老媽在公共場合公然夸獎其他同齡人這種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這個年紀的男生很是要面子的。
“有本事你也去考個天鎮(zhèn)一中我看看?!笔绶野⒁虆s絲毫不給小啟留面子,轉(zhuǎn)頭對著林湘說:“小湘啊,你得多吃點,身體好才能搞好學(xué)習(xí),瞧你現(xiàn)在瘦得不成樣了?!币粋€勁的往她碗里夾菜。女孩沖著阿姨甜甜的一笑,眉清目秀的小臉略消瘦,顯得她眼睛圓圓的,大大的,模樣倒是很精靈古怪。
“媽,吃再多也沒用,你見過病貓一頓能吃成老虎的么?”小啟在一旁不屑著,一邊挑剔著飯桌上的菜。
林湘看著趙文啟將不喜歡吃的菜都放到餐桌一角上,心里憤憤不平,她家的飯菜是不要錢的么?
“小啟,是奶奶做的飯菜不和你胃口嗎?”林湘略顯關(guān)心的問道,成功的將桌上所有人的視線全部轉(zhuǎn)向趙文啟和他在桌角堆起來的菜上。
“你這孩子,都這么大了,怎么這么不懂事呢。”小啟媽看著那像小山丘一樣的菜堆,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發(fā)作,“在家挑嘴就算了,你知道奶奶準備這些菜得花多長時間嗎?”
趙文啟壓制住被林湘挑撥離間的滿腔怒火,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救近火。
“奶奶,我平時就是不喜歡吃那些加了姜的東西,您做的其它菜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吃,我今天肯定吃兩大碗米飯才走?!壁w文啟沖著林湘奶奶委屈巴巴的說道。
老太太哪舍得跟他這個會撒嬌賣萌的人精生氣,平時疼他都來不及。老太太把他面前那盤加了姜和香菜的炒肉拿走換上紅燒鯽魚,“你喜歡吃啥盡管跟奶奶講,下次奶奶專門做給你吃?!?p> 林湘看著那盤被放到自己面前的炒肉心想:巧了,我也不吃香菜啊。
但是林湘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她吃其他菜,老太太也許不知道自己不吃香菜,或者她知道,她只是忘了。林湘這樣安慰自己。
林湘去天鎮(zhèn)一中報道時,家里老太太因為有事走不開身,于是大包小包的重任就落到了趙文啟身上。
從小院到天鎮(zhèn)一中,說遠也不遠,轉(zhuǎn)兩趟公交,不過拿著大包小包,等他們到了學(xué)校,也是累得夠嗆。趙文啟還算義氣,重的東西他不讓林湘碰,一人扛過來。林湘打算對這個看著有點繡花枕頭的男生另眼相待。
趙文啟一家隨著他爸工作的調(diào)動才搬進這個小院,那年他們認識的時候都只有十二歲,當(dāng)時他讀初一,她讀初二,同齡的她因為這個沒少在趙文啟面前表現(xiàn)過高一個年級的優(yōu)越感。再后來,她復(fù)讀初三,跟趙文啟同級,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也沒少遭受來自趙文啟的打擊報復(fù)。
“小湘,你們學(xué)校真漂亮,不過比我們學(xué)校還是差了那么一點火候的。”趙文啟大言不慚。坊間一直流行這樣一個段子:一中的環(huán)境仙境般的美,五中的建筑比故宮還雄偉,六中的美女連花都羞愧,職高的一切說出來都是淚。
而趙文啟去的正是職高。
林湘決定將另眼相待先放到一邊,堅決維護自己學(xué)校的榮譽:“就你們那芝麻點大的學(xué)校還不如我們學(xué)校足球場大呢?!?p> “你東西還在我手上呢,我大老遠幫你拿過來?!?p> “你們學(xué)校比我們學(xué)校足球場還要大!”林湘怕他就這樣丟下東西走了,離宿舍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呢。
但怎么聽著都不像好話,趙文啟決定不在打擊她這方面上跟她較量,因為他占不了優(yōu)勢。
“不跟小女子一般見識。對了,今天你的狐朋怎么沒有來?”
“狗友來了就行了”。
趙文啟洋溢著青春愉悅的面容頓時下線,心里想著怎么會和這樣的人做朋友!三秒過后......算了,原諒她吧,像我這么帥的人還能做到寬容他人,真的已經(jīng)不多了。
“珺晨晚點過來,怎么,想她了?”林湘趁機打趣他。趙文啟立馬一臉嫌棄的打掉林湘搭在他肩上的手,“饒了我吧,我可無福消受?!?p> 一抹艷紅的身影在趙文啟的背后越來越近。
林湘狹長著眼睛,打算整一整趙文啟,于是她追究到底:“聽你這話,挺嫌棄郡晨啊,珺晨不好么,多單純可愛啊?!?p> “算了吧,她頂多算一花癡,傻里傻氣而且?guī)Т痰哪欠N?!壁w文啟剛說完,后背就遭到了珺晨一記飛毛腿。某人一聲慘叫,“小湘,你……你不是說她晚點到么,你欺騙我幼小的心靈?!?p> 林湘聳聳肩,表示不管自己的事。
“今天是太陽太大了么,你身上怎么著火了?”趙文啟看著一身紅裙裝的王珺晨,忘了傷痛,嘴欠到底。
“嘖嘖嘖,你的審美不行。怎么樣,像不像紅玫瑰?”說罷,珺晨還得意的轉(zhuǎn)了一圈,“有花才會有蝴蝶,懂不懂?”
趙文啟洋溢著青春愉悅的面容再次下線,怎么會和這樣的人做朋友!三秒過后......算了,原諒她吧,像我這么機智過人的人要學(xué)會接受別人的無知!
林湘看著兩手空空的王郡晨問道:“你行李呢?”
“我和我媽早就搬好了,寢室都已經(jīng)收拾完了。我住A棟203,你住205?!?p> “阿姨呢?”
“她弄好就回去了,趕麻將場子去了?!蓖蹩こ空f著,從小挎包里抽出一張紅色的百元大鈔,“我媽剛?cè)o我的,你們先把東西放好,請你們吃飯去。”
炎熱的午夏,林蔭道里來往著搬著行李的各色行人,汗流浹背濕透汗衫流露出的都是喜悅。趙文啟早就拋開林湘和王郡晨走到前面去了,隊伍龐大,林湘只能慢慢挪動腳步前行。新生報到日讓不算開闊的綠蔭道看起來有些許擁擠,每個人搬的東西又多,難免會發(fā)生磕磕碰碰。
瘦弱的林湘讓她周圍看起來空間比其他人多一些,一位右手拉著笨重的行李箱,左手抱著棉被的家長試圖往她那邊擠,想殺出一條捷徑的道路??煽臻g估計失誤,那余留下來的小小的空間并不能讓他順利通過,他左邊的一位家長慘叫了一聲,那棉被剮蹭到了左邊一位女士家長的臉,原本妝容得當(dāng)?shù)哪樕习滓粔K黃一塊,精心梳妝的發(fā)型也亂糟糟,那棉被上還殘留著那位女士的粉底。棉被家長連忙道歉,態(tài)度語氣很誠懇。此時路上一絲風(fēng)都沒有,空氣很燥熱,連樹上的知了都在不耐煩地宣泄著,就在大家都以為那位女士肯定要大發(fā)雷霆時,只見她用手梳理了一下發(fā)型,看了看他身邊的孩子,并沒有發(fā)作也沒有為難他們,而是提醒他們小心一點,人多,萬一撞捯了人容易發(fā)生踩踏事故。
“家長這么有素質(zhì),教出來的小孩也差不到哪去?!?p> “是啊,大家都理解一下,天氣這么熱,大家都想早點歇著?!?p> 人群里大家都變得客氣和禮讓起來,一邊不慌不忙的朝著前方前進,一些耐不住喜悅的家長相互交流著自己孩子中考考了多少分,在班里年級排多少名。林湘將他們脫口而出的成績默默地在心里跟自己做對比,感嘆自己兩年的寒窗苦讀趕不上人家的天資過人。
林湘突然覺得這個學(xué)校變得有意思起來。
王郡晨幫林湘整理好床位,三人出去吃了一頓,就這樣開始了屬于他們的高中生活。林湘和王郡晨同班不同寢,兩人除了晚上睡覺,其他時間基本上都在一塊兒,像連體嬰一樣。
郡晨時常感嘆老天對她不薄,考上讓家里人震驚三天三夜的高中,還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同班,她覺得老天對她這么好一定是有重要的安排,比如她會像漫威里的英雄人物一樣肩負著拯救人類的責(zé)任,而她肩負著拯救整個學(xué)校的興衰榮辱,又或者學(xué)校有重大不為人知的秘密等待她去探索、揭曉......每每這個時候,林湘都會告訴她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數(shù)學(xué)課上老師講的集合聽懂了嗎?物理老師講的運動和速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嗎?化學(xué)老師講的化合反應(yīng)、分解反應(yīng)、置換反應(yīng)、復(fù)分解反應(yīng)知道怎么運用嗎?知道黃赤交角與五帶范圍的關(guān)系嗎?能背得下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朝代更迭嗎?這個時候被拉回現(xiàn)實的她會放下手里的小說,搖搖頭,失落地說著不知道。林湘記得有一次郡晨說完不知道后,反問道:“那你知道嗎?”
其他問題林湘還是知道的,當(dāng)時她甩出的那個問題是地理老師在課堂上的提問:坐地日行八萬里詩句表達的地點大概是哪里?沒有人能答得的上來,老師讓他們自己課下自己想。沒想到就這么一次竟然翻船了。
見林湘也答不上來,王郡晨繼續(xù)捧起小說,說道:“怪嚇唬人的,我還以為你知道呢。都是學(xué)渣,咱就別相互殘殺了吧?!?p> 林湘心里那個氣啊,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雖然趙文啟不跟他們一個學(xué)校,但他們還是經(jīng)常聯(lián)系著,尤其是趙文啟經(jīng)常往林湘寢室打電話騷擾林湘,屁大點事都要打電話給林湘,搞得她寢室的人一度以為她早戀了。
“我們寢室真的太惡心了,早上跑出來一只蟑螂?!?p> “所以呢?”
“蟑螂啊!林湘!”
“你是想說你們幾個大男生怕蟑螂還是想說你們寢室太臟了?”
“林湘,我有點擔(dān)心,你除了郡晨,你這樣能交到其他朋友嗎?”
要是趙文啟能看到,林湘此時翻白眼的雙眼皮能把他夾死。
“要是沒什么廢話我就掛了,我作業(yè)還沒寫呢?!?p> “你寢室有蟑螂嗎?我們買了好多蟑螂藥,你需要的話給你帶點兒?!?p> “我們寢室沒有啊?!?p> “為什么你們寢室沒有?”
“可能我們一中環(huán)境設(shè)施比你們好吧?!?p> “......”
“而且,我們寢室沒有臭氣熏天的襪子,也沒有到處都是發(fā)霉的垃圾。”
“......”
盡管每次趙文啟嘴上占不了上風(fēng),但他依舊孜孜不倦的打著電話。那時候?qū)W校里正流行著一種潮流,就是擁有手機,且以有智能手機為榮。他們仨除了林湘都有手機,且都是智能的。林湘沒跟家里老太太提過買手機,而且她也沒有很多要聯(lián)系的人。
王郡晨依舊延續(xù)著初中時的作息習(xí)慣,在小說的閱讀中睡去,在耳機的音樂聲中醒來。作業(yè)會的就做,不會的就抄,沒有抄的就瞎寫,做完就行。直到現(xiàn)在班里還有好多人覺得王郡晨是花錢買進來的,于是好多人都覺得王郡晨家里肯定非富即貴,一中的非錄取名額是一分兩萬塊錢。她能進一中,就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純屬意外,她說她就臨時抱了那么一下佛腳,努力了那么一下下,就把任督二脈給打通了,
“你說氣不氣人?!蓖蹩こ空f完還哈哈大笑,林湘和趙文啟聽了直咬牙切齒。
那時候的林湘覺著這樣的生活簡單而又充實,就像一條輕快的小溪,平息著波濤的洶涌,縱然著平和的雋永。
在青蔥的年華歲月中,我們會找到彼此的傾聽者,就算隔著光年的距離,也能嗅到那屬于他們的一縷花香。
那花香中有陽光,有風(fēng)霜,有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