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朦朦的,她的閨房里早就擠滿了人,各忙各的,甚是高興。
這能不高興嗎,以后這府里可就不再有小魔王了,她們也不再怕看到她時,會無緣無故被責罰。
那些丫鬟叫了幾聲還在床上躺著的女子,見她不動,又鑒于平時她的做派,也不再敢上前去繼續(xù)叫她起床梳妝了。
等林母來她屋里時,見她還躺著,倒也不意外。
“憶兒,該起來梳妝了。翎王府的迎親隊伍快到了,來,趕緊起來哦?!?p> 林母把她拽起,讓她們趕緊給她梳妝更衣,完全不把她一臉的淚水放在眼里。
還興高采烈地去看她的喜服和頭冠,一臉的笑容。
“憶兒,你的喜服可比我嫁你爹時的要好幾十倍呢。”
林知憶還是一聲不吭,任由她們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待她坐下,看著紅紗帳纏綿的梳妝臺前,一方葵形銅鏡襯映出人兒,臉色蒼白,烏黑的頭發(fā)散落在喜服上。
她勾了勾唇角,有些諷刺。
不知何時,林母走到她身后,為她梳起了秀發(fā),嘴里還念念有詞。
“一梳梳到尾;二梳,我的姑娘白發(fā)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六梳親朋來助慶,香閨對鏡染胭紅;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鵲橋高架互輕平;八梳八仙來賀壽,寶鴨穿蓮道外游;九梳九子連環(huán)樣樣有;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p> 等她說完,濃如墨深的烏發(fā)全部梳到了頭頂,像烏云堆雪一般盤成了揚鳳發(fā)髻,兩邊插著長長的鳳凰六珠,紅色的寶石細密的鑲嵌在金絲之上,輕輕地搖擺,碰到少女嬌嫩的臉頰,似不忍碰觸又快速的移開。
“為娘出嫁時,我娘也是怎么跟我說的,現(xiàn)在,該我說給你聽了?!绷帜副亲右凰?,聲音有些哽咽,但沒在她身邊露出太多傷感。
看著銅鏡中美得不像話的女子,很是驕傲。
“你看,我的女兒多漂亮??!”
林知憶冷著臉,輕描淡寫地問:“漂亮嗎?”
“嗯嗯,很漂亮。是我這一生啊,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呢!”
“哦。”
一個假裝高興,努力擠出那一臉的假笑,還被自己女兒諷刺。
一個是真不高興,卻努力壓著,讓自己平靜地跟這個可能再也見不到的女人,聊著她不喜歡的話題。
當知恩走進來的時候,看見坐在鏡前的女子,流光溢彩的衣裳照出她嬌美的臉龐,如水波流轉(zhuǎn)的眼睛旁貼著金色的花鈿,華貴與艷麗相互交輝,那女子全身散發(fā)出來的絕色光芒,看得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緣盡繡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以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lǐng)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云金纓絡霞帔,那開屏孔雀好似要活過來一般。
桃紅緞彩繡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云鶴銷金描銀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繡出百子百福花樣,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許,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行走時簌簌有聲。
發(fā)髻正中戴著聯(lián)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cè)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覺光彩耀目。
蓋上蓋頭,被源兒扶著出來,路過大堂時,林知憶停了下來。
后退兩步,跪下,彎腰。
似乎林志華沒有想到林知憶會為自己下跪,錯愕地看著林母。
林母也被她這動作嚇了一大跳,正欲扶她起來,被林知憶打斷。
“林知憶在將軍府生活了十五年,今天我終于在你們心心念念盼來的日子里,隆重地走了出去。這十五年來,感謝林將軍和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以后,還請保重自己!”她頓了頓,眼淚直流,可聲音還是那么平靜,“以后,大家都各自安好,誰也不要思念誰。若你們有什么事兒也不要通知我了,我與你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林母聽她這么說,當然是否定了。
“憶兒,你怎么能這么說呢?”
“我做了你們想讓我做的事兒,那么以后,咱們誰都不要靠誰。你們不把我當你們的女兒看待,那也沒有必要,讓我把你們當父母供著?!?p> 林志華起身,鎮(zhèn)定道:“你說什么,我們都答應,只要你乖乖嫁給翎王,其余的,都好說。”
你說什么,我們都答應,只要你乖乖嫁給翎王,其余的,都好說。
你說什么……我們都答應…………都好說……
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
終于,她還是沒等來他的一句留下,或者是祝福。
什么都沒有,有的也只是他平日里忙不完的事兒。
“哎呦,知憶呀,這大喜的日子,你說這話做什么?”一旁蠢蠢欲動的二夫人終于有機會插上話兒了。
二夫人看不到她的臉,但在那冷冰冰的聲音,她還是聽得出林知憶的諷刺。
“你沒有資格直呼本郡主的名字。”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被林知憶這樣說,二夫人面上也掛不住,轉(zhuǎn)移話題。
“你去那里了,可得照顧好自己?!?p> “請你用尊稱!難道這點禮數(shù),你都不懂嗎?”
雖然林知憶被紅蓋頭蓋著,但她的氣場還是讓二夫人膽怯的。
二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里把她罵了幾十遍,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還得裝著溫柔的一面跟林知憶說話。
“知憶你可……”真是愛開玩笑。
話還沒說完,手腕上突然感覺疼,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林知憶。
“我說的話,你是不是都特別喜歡當耳旁風?”
二夫人還沒來得急回答,林南塵上前,示意林知憶松手。
“知憶,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p> 聽到林南塵的話后,她使勁兒一推,也不知道把二夫人推到了哪兒,只聽她疼得直叫。
后來也是一些丫鬟把她扶下去的,林志華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林知憶,你給我等著!
紅錦的地毯早已經(jīng)鋪好,站在兩旁的婢女,在隊伍經(jīng)過的地方,撒開漫天的花瓣?;ㄏ憬櫾诳諝庵校瑩]發(fā)出迷人的香味。延綿不斷的大紅地毯顯示著無比的尊貴的身份。
把所有禮節(jié)做完,她上了花轎,林家也潑了水。
嗩吶一響,花轎啟程。
數(shù)十里的紅妝,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鋪灑著數(shù)不盡的梅花,寒風卷著花香刺得她頭直暈。
就連滿城的樹上都系著無數(shù)條紅綢帶,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士兵,涌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伸頭探腦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婚禮。
原本該銀裝素裹,因這緣故倒有些春意盎然了。
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
世人以為錦蓋下的是莞爾嬌羞,卻不想,錦蓋下,是一臉愀然不樂。
鮮紅蓋頭,能蓋住的是淚千行,蓋不住的,是如絲線般纏繞心臟的悲傷。
迎親隊伍有一些人馬,將軍府也有一些人馬,加起來有一千多人護送,場面浩大,畢竟是將軍府的千金,而且路途遙遠,自然要多些人保護。
天快黑了,剛好有個客宅,環(huán)境雖差了些,但也可以將就。
“今晚,就在這兒休息吧?!?p> 說此話的,正是林知憶的貼身侍衛(wèi),知恩。
這次,他是領(lǐng)隊人,全程保護林知憶的安全。
翎王的統(tǒng)領(lǐng)沈陽也正有此意,令眾人停下。
這次迎親,翎王沒有親自來,據(jù)傳,那個翎王三天兩頭就得病一次,是個藥罐子。
自然不會來親自接她過門,就讓他的統(tǒng)領(lǐng)來接,也算沒剝了林家面子,沒讓人看笑話。
花轎停下,知恩來到花轎旁:“郡主,里面正在打掃,你先等一下?!?p> 直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暋班拧?,他才離開。
又去吩咐自己的手下幾句,沒一會兒,他過來對轎子旁的丫鬟吩咐著:“里面弄好了,扶郡主進去吧。”
林知憶下來,被一群人領(lǐng)進早為她準備好的房間,等那些人都走后,銘兒看四周沒人,將關(guān)好門,才開口:“小姐,現(xiàn)在沒人了。”
林知憶掀開蓋頭,吩咐銘兒:“把知恩叫來,我有事吩咐他?!?p> “是?!?p> 銘兒趕緊下去找知恩,一刻也不敢耽擱。
沒多久,知恩和銘兒就一起進來了。
“知恩,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日了。還有幾日才能到達,我不想我在大婚路上就被傳已死的消息?!?p> “明白,郡主。我這幾日都在暗中觀察,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敝鲗⑺罱l(fā)現(xiàn)的都老老實實告訴自己的主人,沒有任何隱瞞。
離那里越近,她的心也就越不安。
總是覺得有人會害她,她的仇家可并不少。
“這日子離那里越近,那些人也就越有動作。我不信,這半個月我能安然度過?!笨聪蛑?,“那些士兵的狀況,你去了解一下。不管是將軍府的還是翎王府的,我都不信?!鞭D(zhuǎn)頭看向銘兒,“那些丫鬟嬤嬤,就交給你了。也同樣,兩個都得去查。我不信,這一千多人當中沒有一個叛徒。”
她身在將軍府,從小就是在跟別人掙,跟別人搶中長大的,學著怎么算計別人,讓自己得利。
她自然也不信,這次自己能夠活著到達翎王府。
現(xiàn)在她若死了,沒有人會為她去追究的,翎王府不會,將軍府更不會。
所以,現(xiàn)在那些想殺她的人,此刻是最好的機會。
若想活命,她只能靠自己。
“我的飲食都得要你和源兒來負責,還有,士兵們的飲食,知恩你也留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