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多是下山儲備冬糧的百姓，其中不乏一些大派弟子，都說冤家路窄，竟真讓方掌門瞧見幾個洛山弟子。
那百草銜環(huán)圖案極為扎眼，更別提他們手里都提著大堆正紅錦布，明晃晃照的她眼暈。
方嵐垂手放下車簾，嘆一聲多事之秋。
車隊在兩界山下整頓，那老狐貍派來的兩位清元境武夫正驚嘆此間的風(fēng)景，北方與南邊不同，山是極壯麗的。
倔驢八寶終于肯搭理方嵐，拽著她的手指說要上山看看。
兩界山是一座連綿山脈，內(nèi)有七峰十四坡，刀劍門山門立在第三峰孤照峰上，據(jù)山腳要過兩座山的路程。
紅衣小姑娘沒走幾步便叫苦連天，名喚鐵塔的清元武夫最看不得女娃流淚，便將她一把扛起，放到自己肩膀上坐著。這下連走路都免了。
這喜穿紅衣的小姑娘機(jī)敏的很，一口一個伯伯叫的那大漢滿面通紅，似乎馬上就能認(rèn)下一樁干親。
于是這一路上嘰嘰喳喳全是八寶少俠的歡聲笑語。
她這幾天似是憋的狠了，便將腹中所有言語都一籮筐的倒給了那憨厚漢子。
待方嵐從藏庫出來，八寶叫那大漢的稱呼已經(jīng)變了幾變，從伯伯到鐵塔叔，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做阿叔了。
清點(diǎn)銀兩完畢，兩個大漢便依依不舍的下了山，鐵塔一步三回頭，不停的叮囑八寶，說什么一路小心，得了空閑去洛山看她云云。
這漢子外表憨壯，卻心懷柔情。
此刻方掌門正蹲在廚房灶火邊煽火，八寶蹲在她身側(cè)啃玉米，方嵐拿胳膊肘點(diǎn)她肩膀，“你怎么還不走？”
八寶琉璃手里捧著熱騰騰的玉米棒，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嫌棄道，“我吃飽就走?！?p> “哦?！边@小沒良心的。
方嵐百無聊賴的走出廚房，將腰間的酒葫蘆取下拿在手里，欲將它放回藏劍閣中，與方睿的承翰劍相依相偎，相愛相殺。
待踏進(jìn)藏劍閣，入眼皆是刀劍。方嵐神色肅穆，從這一排排殺器間緩緩行過，推開內(nèi)室的門。
深谷蘭花依舊素雅，劍架上卻少了一柄劍的蹤影。
消失的不是別的什么，正是方睿那柄承翰。
方嵐怔住半晌，幾個念頭在腦海中翻騰著閃過，便陡地沉下眉眼。
匆匆收拾了行裝，她帶著八寶下了兩界山。
方嵐手指敲打著刀鞘。
那洛山小賊好肥的膽，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人敢上刀劍門偷雞摸狗了？
終是看它兩界山?jīng)]落，欺她孤身一人。
八寶琉璃一臉懵懂，不知到這沒良心的女人是抽了什么風(fēng)，此刻竟像變了個人，又狠又颯。
瞟見她新別在腰后的那柄長刀，小姑娘條件反射地細(xì)細(xì)瞧看一番，忍不住贊道，“是把好刀！”
方嵐聞言勾唇，能殺人的，自然是好刀。
天寒物冷，方嵐在山下小鎮(zhèn)重金買下一匹快馬，八寶已被她交給商隊眾人。
待那孩子到了洛山，她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追回師姐的佩劍，踏上了歸程；或是已被那群洛山賊人亂刀砍死也說不定。
總之不會再見了。方嵐心有唏噓。
這幾日溫度驟降，地上結(jié)滿一片濃霜，馬兒在山間小道徘徊前行，口鼻中冒出的隱隱熱氣兒。
她牽著馬匹小心走過這處峭壁，轉(zhuǎn)了個彎，眼前便豁然開朗。
前方四五十步，有三人乘馬而行，身上衣著皆綴百草銜環(huán)，是洛山弟子無誤。
方嵐瞇眼，穩(wěn)居正中的那馬匹，馬屁股上捆綁一只長條包裹，可惜裹的匆忙，一條劍穗從縫隙里抖出，悠悠的在空氣里蕩。
那條明黃劍穗穗子參差不齊宛若狗啃，正是她當(dāng)年捉弄方睿親手掛上的那條。
她從牙縫里硌出兩字，“好膽！”
前方幾人聽了聲響，齊齊回頭。
中間那人方嵐認(rèn)得，是洛山最小的那位真?zhèn)?，名字喚做徐涂?p> 見方嵐拔劍出鞘的刀鄂上明晃晃的刀劍門印記，徐涂側(cè)頭說了句什么，其他兩人頓時掉轉(zhuǎn)馬頭，拔劍向她沖來。
居中駕馬那膽小鬼派了兩個師弟前來阻她，之后遠(yuǎn)遠(yuǎn)掃看方嵐一眼，發(fā)出一聲嗤笑。
徐涂輕夾馬腹，揚(yáng)鞭作勢欲走。
方嵐催馬疾行，持手中長劍向前猛的一擲，徐涂早有警覺，側(cè)身以避。劍穿了馬的脖頸，他跌下馬來，臉上染了怒意。
沖來的那兩個弟子沒有料到她此番動作，見她此刻手中無劍，當(dāng)即臉色一喜策馬提劍劈砍而來。
她側(cè)身快速滾落下馬，身子騰挪間左手握住腰后的刀柄，只可憐那馬兒被利刃削了耳朵。
待他二人回身時，方嵐已拔出來影刀。
來影是一把唐刀，通身漆黑，刀身狹直，小鐔，長柄。
它刃口堅硬可以劈砍破輕甲，刃尖可破扎甲。此刻充當(dāng)砍馬屠刀也是極好用的。
方嵐運(yùn)氣勁于手掌脈絡(luò)，雙手持刀，腰攥內(nèi)勁，雙腿微沉，循著孫璟往日教導(dǎo)的路數(shù)，朝著馬腿關(guān)節(jié)的縫隙砍去。
一匹馬倒下，緊挨著的另一匹反應(yīng)不及，自也無從幸免。那二人終于墜下馬來。
從擲劍到落馬再到出刀，兇險種種皆在一瞬。
用刀柄敲暈?zāi)嵌耍綅固ь^向徐涂看去，握刀的手迸出青筋。
在山河危矣，家國飄搖時作壁上觀的江湖野派，今竟也欺她刀劍門根基折損，后繼無人。
在昭武已成歷史新啟年號的那年，她問前來悼念的崔十二，“為何今人獨(dú)笑英雄？”
他答，“因為英雄大都說不了話，而你又是個不爭氣的心軟貨色。”
如他所言，方嵐也覺得自己不配做一派掌門。因她心太軟了，不若崔十二那般的聰明人天生一副狠辣心腸。
她覷著遠(yuǎn)處的徐涂道，“此刻將承翰劍歸還，我可饒你一回?！?p> 刀劍門與洛山終歸有些情義，她不愿把事做絕。
徐涂走到方嵐眼前，兩個師弟此刻生死不知，他依舊不慌不忙，如此師門情誼當(dāng)真叫人心寒。
徐涂拔劍，目含躍躍欲試的較量意味。
方嵐此刻看他極礙眼，持刀回鞘，再握住刀柄時使的是一招許久未用的拔刀式。
這招是她以前頑劣偷仿孫璟師兄的刀意，本想著下山行走江湖時可用來嚇人?？蛇@些年過去了，此番竟還是第一次使出。
眼下這一刀，是她所見武學(xué)中氣機(jī)最奇特詭異的刀勢，名叫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