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場（下）
永安。
乾朝開國二百余年以來就定下的國都，經(jīng)過了十幾代君王的不懈努力，終于把這永安打造成了天下間數(shù)一數(shù)二繁華的大城。
城中樓閣不計其數(shù)，百工匠人應(yīng)有盡有，風(fēng)流才子更是俯首皆是。只要你在大街上潑一盆水，總能砸到幾個留在永安等著春闈或者秋試的士子。各大酒樓的墻壁之上，更是各地士子的戰(zhàn)場，錦繡文章，華麗詩詞數(shù)不勝數(shù)。甚至那些店家為了吸引人來，遇上好的詩詞還得把墻再度粉刷一遍，隨后再題上新詩句。
久而久之，各大酒樓、青樓的墻倒是越刷越厚。
如今，在這永安城中，五歲稚童出口題詩已不稀奇。
不僅如此，這乾朝的奇人能士幾乎都來到了這永安，在這座城里，只有你想不到的人才，沒有你找不到人才。
有能工巧匠改良了水車和犁耙，讓作物生長更加繁盛；也有建筑大師，能輕松建造出華美宮殿，還有許許多多的人……
可就是這么一個文化燦爛，書盡風(fēng)流的乾朝，如今卻被一個成立幾十年的北魏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還在十幾年前，把他們的皇帝都給擄了去。
饒是如此，永安城中罵聲一片，各類詩詞層出不窮，激憤之余帶著怒氣和才氣，若是北魏的人在此，估計口水就能把北魏人可殺死。
他們對于嘲諷北魏，不吝嗇自己的口水，可卻吝嗇自己的身體。
自打北魏從俯首稱臣的小部落，一躍成為乾朝需要上貢的大國。這期間，一干大臣的口水和筆墨花費不了不少，可卻沒幾個上陣殺敵的人，好不容易出了一個岳長空，還是經(jīng)歷了重重磨難這才達(dá)到了今天的地位。
要不是當(dāng)年岳長空脫了上衣露出了一身的傷痕，提著短刀去那幾個滿腹學(xué)識的肱骨之臣家里走上一遭。恐怕這乾朝重文輕武的風(fēng)氣會越來越盛。最終，即便國破家亡，也只能空余幾首感懷思國的詩。
但是，當(dāng)岳大元帥成功的踏出廟堂，帶領(lǐng)一幫武夫在朝堂之上有了話語權(quán)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乾朝繁華的貿(mào)易農(nóng)業(yè)之下，竟然藏著一群吸人血的官員。國庫中的銀兩不撥給地方修筑水壩，不去鋪路修橋，甚至給予軍隊的費用都少之又少，全都用在了瓷器硯臺、書畫紙張還有精美閣樓之上。
于是，這位在戰(zhàn)場上殺敵的大將軍，不得不轉(zhuǎn)身投入另一個戰(zhàn)場。
一縷陽光從群山縫隙中而出，給這座繁華的永安渡上了一層金色光暈。
乾，自古以來便有天乾地坤的說法。在北魏和南方小國還需要對乾朝俯首稱臣的時候，便尊稱乾朝為天朝。可當(dāng)他們知道這天朝只是紙老虎之后，特別是宛陽城一役過后，這乾朝便被戲稱為“塹朝”，意為多坎坷多溝壑的朝代；而在北魏那群莽人的口中，乾朝變成了“前朝”，曾有北魏皇族放出話來，要讓乾朝變“前朝”。
此言一出，自然激怒了一批老臣，他們穿著青衫，抱著官袍，要撞上這皇宮帝王議事的乾龍殿，以死明志。但最終卻被岳長空攔了下來，這位岳大元帥沒有說些什么，只是和那位老臣說了一下他家里的那方硯臺和字畫換成銀兩能夠讓軍隊多多久的軍糧，這位“愛國”的老臣立馬閉口不言，也不尋死了。隨后，只能稱病致仕。
當(dāng)時岳長空便表明了態(tài)度，要是不想被人欺辱，那便支持軍隊。
只要他岳長空在，武器精良，糧食充足，乾朝的好兒郎絕對不會輸給北魏的那群狼崽子。
可惜的是，一提到加大軍用開支，帝王之家有擔(dān)憂。而那些滿口忠君愛國的大臣，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雕欄玉砌，也就閉口不言。
縱然有一身的本事，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所幸的是，如今的陛下有被北魏擄去的經(jīng)歷，回來之后，這才繼續(xù)支持岳大元帥。
最近，陛下重病，軍糧軍費交付又開始出現(xiàn)了拖延短缺的情況，岳長空往上追查，抓住了幾個小蝦米。但如今太子坐鎮(zhèn)，他擔(dān)心乾朝會走老路，便急忙從邊境趕回了永安。
陽光剛鋪滿永安城，乾龍殿上站滿了百官。而那金色的龍椅卻是高高在上，空蕩蕩的。在龍椅的旁邊，弱冠之年的太子頭戴九旒冕，坐在了龍椅左側(cè)的椅子之上，看著這百官。
今日到了是慣例早朝，若是有事那便上稟，若是無事那便退朝。
太子面容堅毅，一雙眸子中透露著冷清。大臣們私底下都說這太子是涼薄之人，雖然儀表不凡，可看那眸子就足以讓人心驚。
太子李承德年幼時父皇被俘，隨后大臣們?yōu)榱俗寚野捕?，便將其叔叔推上了皇位?p> 那一段日子，就連宮女和太監(jiān)都能欺負(fù)他。但也因為如此，才有人說這位太子練就了一顆帝王之心。
太子李承德面容稍顯憔悴，早朝過后，肯定一群“文采過人”的大臣要夸大人孝順了。他看了一眼眾臣，立于前方首位的便是岳長空大元帥還有尚書令孫政青。
岳長空不用說，一臉的堅毅，身材魁梧，站在那兒，便如同山岳一般。
至于尚書令孫政青則是白發(fā)蒼蒼，略微有些佝僂。這位老，看似孱弱，但能歷經(jīng)兩皇而不倒，足以讓人敬畏。
“眾愛卿，今日可有何事稟告？”
李承德話音剛落，孫政青看了一眼岳長空，岳長空微微的搖了搖頭。此時陛下重病，若是提出軍糧要錢一事，恐怕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而孫政青也是低下了頭，一眼不時。
李承德松了一口氣，這兩位肱骨之臣無事自然是極好。
緊接著，便有一些官員上奏，要么是江水泛濫，百姓受災(zāi)；要么是官員之間相互彈劾。
至于百姓民生等事，李承德現(xiàn)場決斷，該撥款的撥款，該減稅的減稅；至于彈劾的事兒，他倒是沒多管，全都推給了孫政青。
看著乾龍殿上有些疲憊的李承德，大臣們不敢再言，于是便草草的退了朝。
才下了朝，李承德眼中露出精芒，哪里還有剛才的疲憊之色。
他才回到東宮，便有人將情報送上。
太子拿著那情報，陷入了思考。隨后，便吩咐侍衛(wèi)找來一人。
太子遣退了身邊人，看著那穿著玄甲甲胄的士兵道：“紹安，你我一同長大，我如今只信任你?！?p> “多謝殿下！”被成為紹安的士兵急忙拜謝。
“你現(xiàn)在趕往平陽城，不要暴露身份，去找一個叫做利小刀的人。你先去打聽清楚，那何天到底死了沒，若是死了，就把利小刀也殺了。若是沒死，你就保護(hù)他，順便幫忙挖一下他從何天哪里知道些什么。特別是關(guān)于當(dāng)年宛陽城一戰(zhàn)以及無聲鈴的消息，知道后就把他給……”太子說著，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如今一群大臣，說什么要找回當(dāng)年失散的皇子。如今他距離皇位僅一步之遙，可不想再多出一個弟弟來。
至于底下人搞的動作，他知道一些，但卻不清楚是誰主使，所以便只能靜觀其變。若是他能拿到名單，或許能讓一批大臣靠向自己。
但他懂得，毒蛇捕獵，往往是需要最后一擊，快、準(zhǔn)、狠！若是底下人不挖關(guān)于他那失散了的弟弟蹤跡，他不介意他們?nèi)ヴ[。
……
出了皇城，孫政青突然叫住了岳長空。
“岳元帥，平陽城三日前小勝，恭喜??！”
岳長空看了一眼這位老人，微微一拜道：“殺了幾十人，傷了幾百而已，不值一提?！?p> 孫政青也沒繼續(xù)這個話題，立馬問道：“那沈安，將軍可有過接觸，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人，原來據(jù)說是督查院的人，怎么就突然成了副鎮(zhèn)撫使?！?p> 岳長空皺起了眉。
“那得問你了，尚書令大人，官員調(diào)任要有吏部文書，吏部尚書的大印，還得有你的大印，甚至副鎮(zhèn)撫使還需要太子代蓋上天子大印。這事兒，你怎么問起我來了？”
孫政青面帶慚愧之色，岳長空看了這位老人一眼，一言不發(fā)，便自顧離開了。
前些日子，有人抱來一堆奏折，說是都是些小事兒，太子蓋了印，需要尚書令大人的印。他隨意翻了一下，無非是一些修繕宮殿之類的事兒，讓戶部撥錢，工部去做就行了。他當(dāng)時也沒細(xì)看，便全都蓋上了大印。
最終的結(jié)果，便是沈安去了平陽城，成為了副鎮(zhèn)撫使。
岳長空此時趕來永安，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此事，有人想要插手軍事。若是那人武略超過他岳長空，他倒是每意見，可這種行徑，肯定是一大批文臣搞的鬼。
孫政青看了一眼岳長空遠(yuǎn)去的背影，突然間想到了什么。
“莫非是太子？”隨即他否認(rèn)了這個想法，當(dāng)初那探子在永安，太子就極力主張殺了的。
孫政青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莫非是他？”想到此人，他頓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
平陽城，這三日間，利小刀倒是閑了下來。。
德春樓的少東家沒有再出現(xiàn)，但也吩咐了管事的，找了一個單獨的院子，讓利小刀可以練練刀。
日子也變得平靜下來，陳克金每日都纏著管事的問起少東家，但那管事的總是笑呵呵換了一個話題，這讓陳克金有些挫敗感。
再者就是，那魏無忌也來德春樓喝酒，此番沒有要什么姑娘陪酒，看到利小刀后，反而纏著他要拜師。
兩人年紀(jì)差不多大，利小刀怎么可能當(dāng)他的師父。況且這刀法是利大海教給他的，沒有利大海的命令，他哪敢隨意傳人。
甚至，就連魏無忌因為利小刀的緣故，都在這德春樓住了下來。
管事的雖然對他印象不好，但有了銀票，管事的看到魏無忌總能擠出笑容來。
因為魏無忌的存在，利小刀要去找何天，也只能子時過后，等到魏無忌喝醉或者睡著。
他很不愿意魏無忌卷進(jìn)來，可偏偏這魏無忌和狗屁膏藥一般。不過幸好有陳克金，每當(dāng)魏無忌要去找利小刀，總會被陳克金帶走，而且陳克金回來的時候，懷里不時的便會多一兩張銀票。
利小刀看著那些銀票，都擔(dān)心某一天陳克金會把他給騙了。
這日，利小刀被魏無忌煩得不行，便一個人背著刀逃了出來，走在了街道上。
因為前幾日司徒靖取得了勝利，原本人不多的街道上比起從前要熱鬧不少。
利小刀走在了街道上，突然一個人撞了他一下，利小刀腹部感到刺痛，急忙抓住了那人的人。利小刀自幼練刀，加上自小就是朝著劊子手培養(yǎng)的，自然手勁極大，直接扭住了那人的手臂，將其摔在地上。這時候，眾人急忙散開。
利小刀捂著腹部的傷口，突然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此時那刺殺利小刀的人也感到了他手上漸漸無力，便急忙撿起落在地上的匕首，打算補(bǔ)上一刀。
此時利小刀哪有反抗的能力，眼前逐漸模糊，耳邊似乎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
到了半夜，利小刀醒了過來。
他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兒不是德春樓，倒是綠柳山莊。
陳克金就坐在了桌子旁，喝著茶，看著一本不知名的書。
“醒啦？”他看了一眼利小刀，隨后倒了一杯茶。
“你這腹部的傷倒是小問題，主要是匕首上有毒，還好沈安那老狐貍待過督查院，也是用毒好手，就幫你解了。”
陳克金話音剛落，便有人推門而入。
“在背后說人壞話可不好哦。”
隨即上下打量了一下利小刀。
“查出來了，基本鎖定了幕后的人，一個小蝦米而已，所以才會用這種手段?！?p>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隨后淡淡的說道。
“不過，這也說明了你的消息傳到了永安，有些人害怕了。過段時間，我會因為官職問題被人彈劾，那時候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你送往永安，他們看著我被彈劾下獄，還要送你去永安，肯定會狗急跳墻。到時候，那些的手段就沒那么簡單了?！?p> 沈安淡淡的說道，若是他這話讓遠(yuǎn)在永安的孫政青和岳長空知道，肯定會被嚇一跳。
利小刀沉默了會兒，隨后抬起頭看著沈安。
“我需要加籌碼。”
沈安絲毫不意外，示意他繼續(xù)說。
“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關(guān)于無聲鈴的事兒，還要看關(guān)于當(dāng)年宛陽城一戰(zhàn)的資料?！?p> “那無聲鈴對你就那么重要么，我還以為你會打退堂鼓呢？”
陳克金此時擔(dān)心利小刀露餡，便懶洋洋的說道：“咱哥倆，別的不愛，就喜歡稀奇的東西，還有銀兩。鳥為食亡，認(rèn)為財死嘛！”
沈安知道這話兒六分假，四分真，便也懶得和他們計較。
“行！”他只有一個字。
……
陳克金大半夜的攙扶著利小刀回到了德春樓，魏無忌第一個走上前來。
“怎么了，你去去哪了？”他的眼中帶著關(guān)切。
“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人，被人刺殺，刀上有毒。我背著他走了幾十里，才在城外找到了一個老醫(yī)師，幫忙把毒解了?！甭牭藐惪私疬@么說，魏無忌也沒懷疑，只是關(guān)切的問候了利小刀幾句。
……
兩人才走，沈安喝了一口茶，隨后眼中出現(xiàn)精芒。
他臉上浮現(xiàn)一縷詭異的笑。
“永安，狩獵開始了。”
……
三天后，利小刀被刺殺的消息送往了昏暗的屋子里。
隨后，屋子里拜佛的老人走到了桌案前，寫下了一個名字。
“副馬都尉，陳凌，從五品下。”
隨即，他皺起了眉，這位副馬都尉，不知道侍候的是皇城里的哪位貴人？還是只是他自己？
?。ㄗⅲ焊瘪R都尉原為駙馬都尉，為了怕有人與駙馬聯(lián)系起來，所以故意寫成了副馬都尉。掌管車馬的官職，皇帝出行乘坐的車馬為正車，其余的為副車。駙馬都尉即是掌管副車馬的官職。在古代，駙即副，此處怕很多人與駙馬混淆，所以寫成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