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春,可長安偏北卻多了一絲嚴寒,一禾給她系好大氅。
給正門的禁衛(wèi)出示了令牌后,伶千歲便踩在紅木小凳上,準備上馬車。
“殿下...殿下!”還沒進車中,突然聽到宮門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伶千歲回過頭去,原來是覃公,他是先帝的貼身太侍,后來伶帝登基便也一直侍候著,一禾在她背后福了福身。
覃公跑到她面前停下,氣喘吁吁著:“哎呦小主子,可算找到您了,陛下讓奴才來喚殿下去龍吟宮,緊有要事相商?!?p> 皇帝找她?
估著是左清宵這事,反正她也要去左府,有事回來再說也不遲。
“本宮現(xiàn)在沒空,讓他等著。”說完便帶著一禾坐進了馬車中,她撩起車簾,朝著覃公輕笑了聲,“如今天下已是伶千酉當家,本宮區(qū)區(qū)一個前朝公主,是無論如何也當不成覃太侍口中的小主子?!?p> 覃公怔了怔,很快反應回來,賠笑道:“當年先帝一統(tǒng)九州,奴才陪著,也看著這天下一點一點盡收我大泱,雖然那人登了基.....可您畢竟也是先帝的嫡女,稱一聲小主子無可厚非?!?p> 千歲搖頭:“你侍候了我父皇半生,我拿你當長輩,可你偏不該成為那人的左膀右臂。”
話罷,她放下車簾,叫車夫揚鞭。
“哎,殿下...殿下!”覃公喊著,可伶千歲早已走遠,他無奈嘆了口氣。
出了宮門后,千歲掀開簾子,望著街道上的人們形形色色,都在忙著自己的事。
眼尖的人瞧見這輝煌華麗的馬車,認出是長公主常坐的那輛,便開始三五成群,小聲對車上的人指指點點。
“聽說了嗎,長公主把國相的嫡孫女給殺了!”
“何止聽說,我伯伯的兒子在左府當差,說是親眼看到了殺人一幕啊!”
一名著粗布衣裳的婦人推開前邊的兩個人:“這事可不一定是真的,我可是有幸遇過公主一次,殿下人美心善,根本不是城中傳的那樣。她...”
婦人抬頭看了看馬車慢慢走近,回頭低聲和那兩個人私語:“其實京城十幾年前就在傳,當今皇上是先帝領入宮的,并不是先帝的兒子。后來先帝駕崩,二皇子失蹤,長公主殿下又是個女子,且年齡尚小。如今皇上這皇位,嘖嘖...可算是來之不易啊。如今長公主聲名敗落,背后卻不知到底是如何的?!?p> 那二人聽得津津有味,彼此都有些訝異。
“你住嘴!你個婆娘想被砍頭啊,想不想活了!”一名漢子怒氣沖沖地走過來,對著婦人的頭拍了一下,拉著她走了。
風吹起窗簾一角,伶千歲面上淡漠依舊,眉宇間帶著幾分恍惚。
一禾坐在她對面,掀開車門簾,降低聲音催促車夫快些走,她擔憂地抬頭看了公主一眼,又沉下了眼睛。
不久,龍吟宮。
覃公躬著身子入殿,在皇帝面前行禮:“陛下,長公主出宮了,說是稍后便來?!?p> 伶帝盤著腿坐在榻上假寐,手中一串紫檀木的佛珠正不斷被盤出聲響,聽到覃公這話時,睜開眼睛。
“這個千歲,真是不讓朕省心,出了這么大的事,還有心思出宮?!?p> 皇后云氏三十出頭,眉眼風韻猶存,她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壺,倒了一杯水遞到皇帝桌前。
“陛下,您這皇妹仗著自己長公主的身份,向來行事莽撞,囂張紈绔,如今又出了這等事,臣妾看來,此女當重罰?!?p> 伶帝像是沉思著什么,撥弄佛珠的聲音沒有間斷。
此事的確是他與皇后一手促成,左相是伶千翊的勢力,因懼他與伶千歲聯(lián)合,他一直想將其鏟除,可廢相一事聯(lián)系頗多,左相并未出錯,不免生出不必要的爭端。
況且,聽影衛(wèi)說,她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那件事了。
聽了皇后一言,才想出如此辦法。
這樣一來,他便能一箭雙雕。
伶帝開口:“你知她去哪兒了?”
覃公言:“陛下,奴才瞧著長公主去的方向,像是雀舫橋?!?p> 他抬眸,神情有些疑惑:“雀舫橋?”
“便是左相大人的府邸?!瘪珣暯忉尩馈?p> “左府?”皇帝眼睛微動,忽而又閉上了眼,繼續(xù)撥弄手中的佛珠。
云皇后聽了面露大驚,心中卻是異常欣喜,伶千歲此舉已是自投羅網(wǎng),她開始默默盤算著,該怎么收拾這個臭丫頭。
這時從殿后走來一個婢子,行過禮后便站在了皇后身邊,耳語了幾句。
只見云氏臉色一變,逐漸凝重起來,眼神中霎時的殺氣仿佛要把人吞沒。
覃公眼神尖,望見皇后這樣的表情心中一驚,收回視線默默站到了皇帝身邊。
皇后起身:“陛下,臣妾乏了,想先回宮休息?!?p> 伶帝微微閉眼,擺了擺手。
而此時,伶千歲與一禾已經(jīng)站在了左相府門口,因為左清宵此事一出,左府正門閉門不迎人已數(shù)日,連府門也是死氣沉沉。
一禾上前叩門,那門緩緩打開,從里頭走出一個侍衛(wèi),她說道:“通報一聲,長公主駕到?!?p> 那侍衛(wèi)有些驚訝,先將她二人引入院中,復雜地看了她們一眼,朝院里跑去。
不過半刻鐘時間,就見那小侍衛(wèi)領著左家眾人氣勢洶洶前來。
左相的二兒媳,也就是左清宵的母親方氏,眼睛腫成半個核桃,眉眼盡顯憔悴。
一見伶千歲她突然臉色一變,眼睛瞬間又紅了起來,嚎啕道:“伶千歲,清宵都被你害成這樣了,你居然還有臉來!你還我女兒!”
伶千歲比起食指在嘴唇上,顰顰一笑:“噓,夫人小聲點,清宵妹妹可還在就寢呢。”
為首那人年近六十,鬢角花白,皺紋布滿臉龐,一副嚴肅模樣。
她見過,正是左相左允嚴。
左相瞪著她,緩緩開口:“長公主殿下,殺了人要伏法,還請您隨下官走一趟司正院?!?p> 左允嚴就這么一個嫡孫女,平日里對她百般寵愛,府里添了什么都緊著她先。
而這孫女也爭氣,當成了全長安閨秀的典范。
現(xiàn)如今,卻是每日靠珍稀藥材才能續(xù)著命。他每日看到孫女毫無生機的臉,便心痛不已。
方氏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左允嚴:“爹,清宵如今躺在床上命不久矣,這個惡毒的女人本應該在她床前長跪悔過以命抵命,怎么能.....”
“哦?長跪悔過,以命抵命....”伶千歲打斷她的話,向前走了兩步,步步逼緊方氏退后,“不知你們左小姐是承得起本宮一跪,還是享得了本宮這條命呢?”
左二公子擋在方氏身前,瞪著她,眼中滿是忿恨,開口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殺了人,其罪本就當誅!”
左清綏是方氏的兒子,素來與姐姐關系甚好,如今姐姐出事,他便耐不得要來尋伶千歲的麻煩,不過數(shù)次被左府眾人攔下。
如今伶千歲送上門來,他是一定要替姐姐報仇的。
千歲一臉疑惑,問道:“你可有半只眼睛見過本宮殺人?”
左清綏冷笑,拿過下人手中端著的那把佩劍。
佩劍不長,一看便知是女子用劍。劍身通體銀白,劍柄刻著青雀圖案,活靈活現(xiàn),振翅欲飛。劍穗還纏著兩粒南疆產(chǎn)的血乳石,價值不菲。
“這把劍是你伶千歲的,人不是你殺的還能是誰?”
“哦,原來劍是本宮的,這條人命便也歸在了本宮頭上?!鼻q恍然大悟的點點頭,不怒反笑,“所以說...如果本宮現(xiàn)在給你丟個鏡子,你看到自己的臉過于丑陋被嚇死了,也是本宮的過錯嘍?”
她冷眼看著他:“本宮想殺人,還得半夜摸進別人家去殺嗎?”
左清綏氣急敗壞,咬牙切齒指著她:“你...”
這女人口齒實在伶俐,他竟無還口之力。
伶千歲心底冷笑,這左府當年也是投靠她哥哥的,可除了左相左允嚴,剩下的小輩卻一個比一個蠢。
她開口:“清宵妹妹呢,本宮去瞧瞧她。”
方氏聞言向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她都這樣了,你還想害她嗎!”
千歲將臉湊近,笑靨如花。
她向來愛笑,桃花眸輕挑,像極了靈山上的白狐貍。
“左夫人,本宮害她?她都這樣了,本宮還有必要去害她嗎?何況你都叫本宮去悔過了,那本宮便去看看,她值不值?!?p> 伶千歲收起笑容,視線轉向前方。
“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