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這也在你的安排之內(nèi)么,老師傅?
是夜,靈體坐在廢棄的老屋前頭,長而稀疏的荒草遮不住地里頭的那具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尸體。
靈體隱約能看見月光撒在他蒼白的手上,蒼藍的月華仿佛是在他靜脈里頭流動。
肉眼可見的,他虛幻的身體開始變得凝實。
不知道是第幾次嘗試,他試探性地把手搭在他的尸身上時,終于不再像之前那樣從中間穿過,相反有了確實的觸感。
靈體費力地把這具死沉死沉的軀體搬進了已經(jīng)荒廢得只剩下三堵墻的老屋里。
這是他死后的第七天,靈體第一次感覺自己還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
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是怎么死在這片荒地的了,靈體只是呆愣愣地曬著月亮。
呼嘯的野風吹得夜里的枯枝敗葉像耗子似地亂竄,他的眼睛只是盯著荒地里那具突兀出現(xiàn)卻給自己很大熟悉感的尸體。
月光曬得他渾身暖融融的,可粗暴的風不僅摧殘著枝條,還吹打著他的軀殼。
他像是個邊曬太陽邊被抽著鞭子的畜生,半死不活。
得把“我”,挪進避風的處所。
被疼痛侵擾得昏昏漲漲的腦袋里,這個想法支撐著一個孤魂野鬼活過了頭七。
破敗的老房子雖說只留下三堵墻,可所幸夠厚夠高,能在白天給靈體的肉體提供足夠的陰涼,又能在夜里擋下撒野的風。
靈體渾渾噩噩的腦子里能容進更多東西了。
他盯著自己的尸體,腦子里隱隱能回憶起來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可還是愣愣的疼。
“嗡……嗡……嗡”
尸身上突然傳來了莫名的震顫,靈體驚愕地翻檢起自己的身體來。
不多時,一只造型略顯靈巧的黑色手機出現(xiàn)在自己手上。此時手機已經(jīng)震了約莫兩三分鐘,依舊鍥而不舍地振動著。
他用不太靈活的手劃動屏幕,接聽了死后第一通手機。
“吳奈是吧?”
靈體吃力地理解著這句話的含義,他捂著頭,這個名字好像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更多的記憶碎片沖擊著他。
“不是,你支棱起來??!這大過年的,你死都死了,別不吭聲,這年頭死的人那么多,缺你一個不缺,少你一個不少,你再不吱聲,我找別個了啊?!?p> 手機里的聲音罵罵咧咧。
在手機那頭失去耐性之前,靈體抬起來了頭,眼中雖然還有些疼痛帶來的失神,可說起話來卻依舊是有條有理,
“對,是我。我想起來了,我叫吳奈,是自殺的,具體因為什么還有待回憶。但的的確確是因為自殺才死的。”
“我不關心你是怎么死的,這邊缺人手,只能臨時找些自主凝聚的靈體來負責收容附近的東西,你就說你做不做吧?”
吳奈愣愣地聽著手機那頭說的話,里面每個字眼他都認識??苫煸谝黄鹩植皇翘靼琢?。
本能性的覺得里頭有貓膩,可那頭又催得急,他能感覺出來自己前身不是個善于談判的主。思來想去只能從牙縫里蹦出一字來:
“做!”
“這就對了嘛,你瞧瞧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毛病就是多。也就現(xiàn)在年景好,讓你們給騎頭上了……”
手機那頭還是一副罵罵咧咧的樣子,可語氣總歸是因為找著了冤大頭而爽利了不少,
“你在此地不要亂走動,今晚我把協(xié)議透過聚陰地附近那口老井郵過來,你到時候別忘了查收?!?p> 言罷,手機那頭再沒了動靜。吳奈把手機翻來覆去看了個遍,都沒發(fā)現(xiàn)電源和音量鍵在哪兒,折騰了半天都開不了機,只得作罷。
之前渾渾噩噩的腦袋,因為這一通通話引出的諸多信息,反而清晰了不少。
似乎以找回自己的名字為契機,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記憶正在緩慢而堅定地重新回復著。
他慢慢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來——從小就以留守兒童的身份加入了起點孤兒院,全靠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接濟點兒,聯(lián)邦統(tǒng)一成年考試那會兒索性讀了個不要學費的定向師范專業(yè)。
他未來的日子穩(wěn)定得一匹??梢哉f剛過二十的年歲已經(jīng)把下半輩子的路數(shù)給摸透了。
四舍五入前身算是個普通人,怎么都落不到暴尸荒野這待遇。
吳奈下意識拿手捏著自己的臉,略加把力的揉搓著,抒發(fā)著內(nèi)心的焦慮和不安。
他知道他這是上賊船了,這種感覺非常強烈,可偏偏又沒別的出路。
這就好比他當年其實特別想讀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龍美的師范大學,可那需要自費。
雖說有助學貸款之類的,可架不住村里頭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勸,一個個擺出為難的臉來。
山里頭的孩子終歸沒有沖出外頭的勇氣,心不甘情不愿地就把自個兒扎在了當?shù)?,老老實實當好自己的工具人?p> 現(xiàn)在也是,他知道自己該緩緩,說不定能多問出點兒啥。指不定黑色手機那頭的人物吃拿卡要了多少他的福利。
可他不敢賭,都說閻王好躲,小鬼難防。
聽那口氣在那邊兒也不是個混得如意的主,這種混不吝心一橫拼著罰也要斷了他的門路,說也說不準的事兒??偸枪Ь袋c兒的好。
從心,這是一個沒啥依靠的鄉(xiāng)下娃在村里頭樸素的生存哲學。
一晃到了夜里,吳奈感覺自己好受多了。就好像過年的時候換上新內(nèi)褲似的。
不得不說,做個沒啥依靠的靈也是有極限的,這七天的待遇讓他明白找個組織掛著的重要性。
他盯著老房子前的老井,恭恭敬敬。
黑色手機的鈴聲在月亮升到最高處的時候準時響起,吳奈第一時間接了起來。
“你小子總算機靈了點兒?!笔謾C那頭對于吳奈接電話的速度很滿意,
“是這樣,這邊這段時間在爭創(chuàng)冥風淳樸城市,相關的路徑能停的都停了,我這邊能給你捎個話也算是不錯的啦,你得知足,有什么困難能抗的盡量抗下來,抗不下來跟我講,我來想辦法,你任它們蹦跶會兒?!?p> “它們?啥意思?”
吳奈敏銳地察覺到了語焉不詳?shù)牟糠郑?p> “給個準話唄,師傅。我就一懵懵懂懂的野孩子,沒人疼沒人愛的,總不能叫我剛活了又遇見點兒怪東西,又死回去啊?!眳悄吻吧硪姷讲徽J識又得問點兒事兒的,都叫師傅,禮多人不怪,靈也不例外。
“我就給你交個底吧,這段時間我們這兒正在找塊兒地兒做試點。想試試看能不能用靈體來治理靈體,誰叫這屆驅魔人實在太不爭氣,咱們這兒又太倒霉催的,好死不死非挑中我們這波人負責”
吳奈愣了愣,看著四周的環(huán)境,好像把握到了什么要點:
“不是,師傅,我能被挑中,說明我還算是矮個兒里拔長個了是吧。我尋思著我好像就守著自個兒那尸體杵在這破房子里啥能耐都沒,被太陽一曬就蔫了,這哪兒有啥能耐。我都不行,別個是不是更不像話。這要是別個更像回事兒,你找我出來,啥福利又不給,我也是上去送菜的啊?!?p>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小吳,你這覺悟就很有問題?!?p> 手機那頭的語氣變得恨鐵不成鋼,“光想著福利不想著奉獻?!?p> 吳奈聽著,冷汗都下來了,這電話里滿嘴跑火車,可沒一句實際的好處落著他兜里。
他說起話來都開始帶著顫音了:“不是,老師傅,您說的很好聽,可我尋思著我怕是完不成任務了啊?!?p> “哎呀!這困難還沒咬到腳后跟呢,你就前怕狼后怕虎的,真要是碰上點兒事兒,你這不是把我的臉都丟光了?我能不給你安排明白了?麻麻賴賴的,趕緊給我盤明白了,支棱起來!”
吳奈看著從老房子左邊的小道上緩緩走來的東西,濕答答的腳步聲混著粘稠的液體鉆進他耳朵里,牙酸的嘶啞聲扎得他生疼。
吳奈緩緩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把耳邊的手機對準那別致的玩意兒的方向:
“老師傅,這好兄弟,也是你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