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鵬是陰山縣那個大山中的小縣城里長大的,那個小地方里擠滿了人,每一片土地都被房子、鋪子、水井、田地、菜園等等給占據(jù)了。之后到了六合堂呢,那就更擠了一個房間里都要睡下他們師兄們,可是他望著被戰(zhàn)火蹂躪過后的羅浮山時,志鵬情不自禁地發(fā)出感嘆。
他從未幻想過成少卿的天樞軍戰(zhàn)斗過的地方,可以有這么荒涼的景向。
正傍晚時分,遠遠望去,早已分不清是夕陽還是鮮血染紅了大地……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鮮血無法凝固,上空的陰霾無法散開,偶爾看見的斷枝上掛著早已辨認不出的燒焦的旗幟。不久前羅浮山還充斥在這里的廝殺聲、呼喊聲、哀嚎聲消失了,卻讓此時的寂靜顯得無比猙獰。志鵬跟著冷子丘小心翼翼地進了山。
有幾位白蓮教民正在前方等候。為首的一人一看見冷子丘就匆匆趕了過來,施禮道:“歡迎,長老駕臨,我等教民絕對聽從長老調遣?!?p> 冷子丘點了點頭:“能否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摘星樓只聽說你們請求我的幫助,而且專門指定了是我。”
教民說:“也許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p> 教民說著呈給冷子丘一個信封。冷子丘把它打開,從里面抽出一張折疊的信箋。冷子丘看著信箋上的內(nèi)容,臉色發(fā)白了,呼吸也急促起來。志鵬從冷子丘身后探頭看去。信箋上只寫著一行字:
嫩草怕霜霜怕日,果然天道好輪回。
信箋上的署名,是一個名叫歐陽磬的人。
陽土,丙丁午、新洛宮、陰金西、大剛風!天一!太一!落入陷阱,“是的,冷子丘,我能做到,一定能!”他知道這是錯的,他必須阻止。但他無法與這力量相抗衡。他看見那個殘缺的圓圈,那個把過去帶給未來的圓圈,二者沒有銜接。他必須把過去和未來相連,必須……
冷子丘從夢中突然驚醒!
和平常一樣,他一醒來就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從來不會糊里糊涂,不會在夢境中徘徊,即使噩夢也只能使冷子丘的感覺變得更加敏銳。
屋子里很黑,黑暗中,冷子丘仍能看出窗戶的輪廓。天快亮了,躺在他旁邊那張睡榻上的唐志鵬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他們住在羅浮山石頭城的客房里,不久之前為了奪下這里,白蓮教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生命。
而敵人付出的則更多,也許這里就曾發(fā)生過不只一場殊死的戰(zhàn)斗。
冷子丘這次奉命來羅浮山,本來只是例行公事,但因為一張字條,此行突然變得不是那么“例行公事”了。字條上那行字讓他連著三個晚上做噩夢。冷子丘把寶劍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要是有入侵者,他便可瞬間站起,隨時戰(zhàn)斗。
可是,和夢怎么戰(zhàn)斗呢?“陽土”、“大剛風”。這幾個字是什么意思呢?“陽土”可以是某個記錄在地圖上卻渺無人煙的地方,或者一座人跡稀少的山脈。
可是為什么他會有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呢?說“我能做到”的人是誰呢?為什么這些話讓他特別無助?為什么聽到這些話他就陷入無助的失望中?
他唯一熟悉的是那個殘缺不全的圓圈。這個圓圈讓他心里充滿恐懼。他本以為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情了,可是他踏上羅浮山星球的那一刻就有人送來了一張字條,歡迎他來到這個星球,落款是歐陽磬。
絕地肯定夢的價值,但并不相信夢。夢能帶來啟迪,也會帶來困惑。絕地會如同試探著走深淺難測的路一樣,去試探那夢里的情景,只有當他確定自己的腳下穩(wěn)固時,他才會繼續(xù)前進。
夢可能只是混亂的想法,別無其他。有些修行之人能從夢中領悟到一些東西,有些則不能。冷子丘沒有那種天賦,而且他寧愿不要總是想著夢境。
白天的時候,他可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夢盡皆拋諸腦后。但到了夜晚,就沒那么容易了,他要是能把這些噩夢和記憶關禁閉就好了,這些東西就不會再縈繞于他腦中。
冷子丘走遍了大江南北,從中原的腹地到絕遠的塞外,到處留有他的足跡。他也遭遇過許多讓他痛苦、希望永遠忘記的事情?,F(xiàn)在,最讓他痛苦、最讓他懊悔的事情終于抓住了他。
冷子丘是發(fā)現(xiàn)歐陽磬的人,是幫他取出小臂上中短箭的人,也是把還是孩子的他帶到白蓮摘星樓的人,那時候還沒有六合堂。他還記得他把令引之唯一的兒子帶走時,令引之臉上的表情。
令引之是會稽最有錢的人。但是他深知,傾盡他所有的財產(chǎn),他也不能給歐陽磬,冷子丘能給的東西,他無法拒絕兒子的請求。
冷子丘看到歐陽磬父親臉上那心碎的表情,不覺心生猶豫。他最后一次問令引之,是不是拿定了主意。令引之慢慢地點了點頭。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冷子丘將帶走歐陽磬,把他訓練成一名白蓮劍客。如果冷子丘當時再多想一想,再多猶豫一會兒,可能就是另外一種結果。
他們的生活就會完全不同……冷子丘披衣而起,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灰蒙蒙的天幕下,只有礦山上巍然聳立的井架依稀可見。遠處,羅浮山大洋猶如一抹濃重的黑色,無邊無際。
石頭城就設在這里。不過就算城里,也都是礦業(yè)商會的機構。天空總是灰蒙蒙的,空氣中飄浮著黑色的粉塵。
這是一個偏僻落后的地方,羅浮山所有的礦山都由身處其他府縣的達官貴人們控制著,巨額財富從來沒有返回到本地人手中。就連石頭城里的建筑也破破爛爛,冷子丘這所房間里,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冷子丘的手指順著窗簾滑過,織料已經(jīng)開始破損。
志鵬在睡夢中動了動,冷子丘轉過臉看了一眼這個孩子,沒有打攪他,讓他繼續(xù)睡覺。
今天,他們將在羅浮山分頭工作。志鵬的差事雖然沒有危險,但對他來說也是個考驗。所有任務都是對一個人能力的考驗,連看起來容易的任務也是如此。
這一點,冷子丘早就認識到了。他和男孩剛剛經(jīng)歷了一次不曾預料的充滿危險的旅行。他們面對死亡,并肩戰(zhàn)斗。但他還是覺得無法和志鵬更加親近。
他仍然在暗暗希望太和真人能把這個孩子召回六合堂,重新安排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