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們都用坐睡之姿調(diào)息休息了。只有天上的那一輪彎彎的血月,慢慢地在天穹越爬越高。
這樣的紅色的月亮,是令人不安的。
猩紅的月光灑了下來,十九個人都像是身被血浸染過的道袍般詭異。然而,他們卻渾然不覺,四處寂靜無聲,似乎這個世界從來是死亡一般的寂靜。
轉(zhuǎn)天,天才朦朦亮,眾人就上路了。
夜色里的沙漠,就是個大冰窟子,眾人走了一會兒,久違的太陽終于緩慢地爬上了地平線。這可能是在大漠全天中最舒服的一會兒,不過想到馬上就是置身火爐一樣的酷熱,大家還是有些忐忑的。
不過,此時的太陽還是可愛的。就像是三歲的孩子的笑臉,一切的頑皮可惡都還不曾顯現(xiàn)。
丘真人看著天地交處,那初生的紅日,朗聲道:“眾弟子聽了,人體之生成,就像前后陰陽之相交,乃是父母初交時一點先天元氣而立命;至十月胎圓,又得先天祖氣一點,元陽而有性?!?p> 丘真人經(jīng)常像現(xiàn)在這樣,一時看見山川日月有感,就會隨性地向弟子們講授天地萬物之至理。
眾弟子聞言都各自欣喜不已,只聽丘真人繼續(xù)講道:“此時,元氣為命,元神為性,性命不分,處于混沌的先天狀態(tài)。至隆生時,元神歸于心,無氣歸于腎,由先天判為后天之性命,始成長為人?!?p> 道安了聽無限歡喜,心想:“原來人身是這樣來的,卻不是性和命誰在前呢??!?p> 就聽丘真人大聲吟道:“乾道變化,各正性命。”
眾弟子興致都很高,都大聲地跟著師父也一起吟道:“乾道變化,各正性命?!?p> 就聽其中一個聲音道:“,各正性命,哎,那是什么?”
又怎么了?大家一齊看向天邊,就看見有一個小黑點飄飄乎乎不知道什么東西。
真常子猜道:“難道是踆烏?”
所謂踆烏,乃是上古天文書上記載太陽上有黑氣活動的術(shù)語。
丘真人卻是慧眼如熾,說道:“不對,那是一個人?!?p> 人?什么人?
就看見那個“人”,越來越近,慚慚地輪廓終于清晰了起來。這是什么人?一大清早就沒命也似在大漠里奔跑?難道是個瘋子?
道安一路以來聽了不少古怪的事情,雖然沒有一個被證實的。其中的一個是說,有的人在沙漠里走丟了,因為實在太渴了,就終于渴得發(fā)了瘋。這樣的人會一直在沙漠里跑,一直跑得死為止。
難道眼前就有一個,道安不禁暗暗為那人捏了把汗。
真常子問道:“師父,你看咱們怎么辦?”
丘真人道:“這人這么個跑法,必然是有事,咱們修行之人,不可見死不救。咱們過去看看!”于是,道士們開始迎著那個人的方向走。
就看見那個黑影跑著跑著,突然就不見了。丘真人馬上就明白,這肯定是體力不支摔倒了。于是吩咐了一聲,快!大家施展身法就趕了過去。
趕到近前,就看見一個黑衣人面朝下地倒在沙子里。萬幸,這時候的沙子還不燙,不然的話就這么一會兒估計已經(jīng)燙傷了。道安心地善良,沖上去就把這個黑衣人扶了起來。
就聽“啊!”的一聲,道安差點就把這個人摔在了地上。
真常子不解道:“這是什么了這是,怎么總是冒冒失失的?”上去一把那個黑衣人抱住,就看見原本該是眼睛的地方竟然是兩個大黑窟窿!眾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人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濃郁的汗臭混合著濃烈的血腥味,差一點就把真常子給嗆吐了。這會兒,道安也緩過神來了,立即解下身上的水囊,就要給這個可憐人喂水。
這人不知道是聞到了水的味道,還是感到了水的那一絲清涼之意,居然順勢張開了嘴巴。一看到這張開的嘴眾人又是一驚。有的弟子竟是直接嘔吐起來,道安雖然汗透衣襟卻是強自鎮(zhèn)定,把水喂給他喝。
原來她的牙齒,都被人敲掉了,整張嘴堪稱真正的:血盆大口。
這人貪婪地喝了幾個,突然就開始咳嗽起來,血水混合著唾液噴涌而出。道安被噴了個滿身滿臉,卻依舊抱定這人的身子不放。
那人急咳了幾聲,竟然開始吐血。丘真人見狀暗道一聲不好,取出背囊里銀針就要施救,卻還是晚了。
那人一扭頭,就斷了氣。
真常子摸了摸,黯然失色道:“沒救了,師父,心脈全斷了?!?p> 道安聞言,淚流瞬間就滾落了下來,道:“師父,咱們把他埋了吧?”
“不必麻煩了,道安,咱們還是上路吧?!?p> 弟子們都有些意外,沒想到丘真人居然會這樣說。丘真人看了看各位呆在當(dāng)場的弟子們,嘆道:“也許馬上,這樣的人就會讓咱們埋也埋不過來。咱們還是快點趕路吧,走!”
一聲令下,眾人上路。
真常子怒道:“這定是哈扎爾大軍造下的殺孽。師父,咱們回去吧。咱們往山里一躲,他們也找不到咱們。那個什么鳥大汗,讓他見鬼去吧?!?p> 眾弟子一路以來,已經(jīng)見到了越來越多戰(zhàn)爭后的情景。現(xiàn)在,他們再也不愿意承受了,每個人的情緒都被點燃了。
“師父,難道我們要去見的就是這樣的人嗎?”不知道是誰這么問道。
丘真人并不責(zé)怪他的這些弟子,而是堅定道:“徒兒們,正因為是這樣,所以為師才必須見到哈扎爾大汗,勸其止殺?!?p> 第一次,身平第一次的,弟子們竟然有些不相信丘真人的判斷,九古道:“師父,這哈扎爾人殘暴非常,亙古未見,只怕是聽不得師父的金玉之言。試問,狼種如何能查人言?”
丘真人道:“有些事,正因為難所以必須做。你們記著,有些事不問有沒有結(jié)果,只問應(yīng)不應(yīng)該去做。你們可能明白為師的苦心嗎?”
“只問應(yīng)不應(yīng)該,不問有沒有結(jié)果?!闭娉W又貜?fù)道。
弟子們一起應(yīng)道:“弟子等愿隨師父前往?!?p> “好,咱們走吧,我看這里距離大軍駐地應(yīng)該不遠了?!?p> 眾人這樣一走就是一整天,因為距離哈扎爾大軍越來越近了。眾人不再保持體力,而是盡可能地施展輕身法往前疾奔。這么一來,一天盡然走了幾乎兩天的路。
而這一路走下來,眼見戰(zhàn)爭留下的痕跡越來越多。不時能看見個別逃散的殘兵;被沙子埋了一小半的尸體;幾面旌旗和一匹瘸馬。
每個人都隱隱地感覺到,他們距離戰(zhàn)場是越來越近了。一年多以來,他們曾盼著早點趕上西征的大軍,可是現(xiàn)在雖然他們腳下飛快,可是每個人都在暗暗地害怕。
他們也許怕將要看的,是怎樣的一幅景像。
天漸漸黑了下來,這里已經(jīng)靠近是興都庫什山附近了,已經(jīng)可以看見一個石頭的小丘。這說明他們已經(jīng)不再身處大漠,距離那個宿命中的終點,越來越近了。
又是一輪血月升起,鮮紅得讓人害怕。
距離大家要達到的帆延堡,已經(jīng)近在咫尺。在刮狂風(fēng)的時候,沙丘會被吹得到處跑。轉(zhuǎn)過沙丘他我們終于看到了古城堡的城墻。
那幾處久經(jīng)風(fēng)沙侵蝕的殘垣斷壁,在浩瀚的沙漠上顯得那樣凄涼。城堡內(nèi)外,到處都是火光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有多少處。
就像有人把整個帆延堡,都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