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下來,小長安倒是悠閑快活,無非每天抽個把時辰陪衛(wèi)芷說說話,其余時間就在宮里閑逛,她后面有兩座最大的靠山,也不怕不小心沖撞了誰。
衛(wèi)芷派了兩個宮女來伺候她,又給她送了好些新衣裳,無功不受祿,小長安倒是心下不安,卻也推辭不了,跟衛(wèi)芷足說夠了,她點點頭,索性也就沒送了。
王太后倒像是比衛(wèi)芷還在意這個孩子,每天派人來探望,時不時自己也親自來,太醫(yī)院診脈的案卷也是天天往壽康宮里送。
這天,小長安用過午膳,衛(wèi)芷在午休,她干脆又自己逛了起來。
皇宮里到處都是香香的,熏得她都有些頭暈了,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吧!
小長安在后宮里隨意轉(zhuǎn)著,過路的宮女看她一身裝束華貴,不是下人可以穿的,可又實在想不起宮里什么時候添了這么個小主子,多說多錯,于是也都不說話,只俯身行個福禮,各自過去了。
小長安初逛御花園覺得好大??!怎么也走不完,逛了這么些天,卻也開始覺得小了。今天走得遠了些,走著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漸漸地看不到許多宮女太監(jiān)了。
走的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一時竟找不到路了。便想要尋個人問路,卻也見不到人。
小長安四下尋找,透過一片垂柳,隱約看見了一座閣樓,小長安心下一喜,提步過去,想著里面應該會有人。
眼見著閣樓就快到了,小長安卻覺得古怪,這皇宮是天底下秘密最多的地方,而這座閣樓坐落在這樣偏僻的地方,四下里又沒有什么人,委實奇怪。
小長安搖搖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難道還有鬼不成嗎?
這座閣樓透著一種古樸的氣息,在翠柳的掩映下,倒是格外的有意境。
大門洞開,小長安走上臺階,頓了頓,還是跨過門檻,進去了。
一眼望去,院子里似乎沒人,耳邊卻仿佛聽見水聲,仔細找找才發(fā)現(xiàn),原來榕樹下有個小少年,坐在樹底的小杌子上搓衣服。
宮里有這么小的太監(jiān)嗎?小長安疑惑,想了想,笑著上前道:“嗯,這位……小公公,請問關雎宮怎么走?”
那“小太監(jiān)”受驚抬頭,圓圓的眼睛里盡是驚懼。小長安尷尬地摸摸小臉,自己有這么可怕嗎?
“我……我也不知道?!毙⌒囊硪淼穆曇魝鱽?。
“我沒怎么出過院子?!蹦锹曇衾^續(xù)補充道。
“我也不是公公。”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聲音有少年人的清澈透亮,有些瘦弱,但依舊看得出精致的五官,只是唯唯諾諾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違和。
小長安看著他小鹿般小心又透亮的眼眸,不覺放低了聲音:“那你是誰???”
那人沉默一會兒,答道:“我叫蕭延清,是楚國送來的質(zhì)子。”
小長安當然知道質(zhì)子是什么,但即使是這樣,質(zhì)子也不是奴才??!怎么竟然讓他在洗衣服,身上不僅沒有皇室的高傲,反而一副受盡欺負的樣子。身上穿的簡陋,臉上的皮膚干裂,一雙手也是粗糙的。
“你一個人住這嗎?”小長安蹲下來問。
“還有幾個公公?!鄙兄荡杭?,天氣還是有些寒涼的,一陣涼風刮過,那人渾身一哆嗦。
“這樣??!”小長安點點頭,明白了幾分,她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但是既然被這樣弄進了宮,總不能只讓她一個人不爽吧!
小長安扯開那人手中的衣服,遞了張帕子給他:“別洗了,給我領路吧!”
那人惶恐的握著塞到手里的帕子,用也不是還也不是,僵著坐在那里,猶豫道:“我不認路,衣服還要洗……”說完似又覺不妥,連忙低下頭。
“不打緊,我一個人走也無聊,你同我去?!毙¢L安有些跋扈一般拽起他。
蕭延清被拽了起來,不得已的跟在了后面,咬著下唇,垂首走著。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著,誰也不說話,就這么七拐八彎的,竟然也找到了后宮的路,一時眼前太監(jiān)宮女各自忙碌的景象又出現(xiàn)了。
蕭延清見狀,終于開口:“既然到了,那我就回去了?!闭f完馬上就要往回跑一樣。
小長安拉住他:“急什么?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我一個人怪無聊的。”
蕭延清有些急了,卻又是不敢反抗的樣子:“我是外男,不能……不方便進后宮的。”
小長安看他這個樣子,搞得自己好像強搶民男的惡霸,不由語氣重了些:“什么外男?你才幾歲?”
好像是被她這么一兇嚇著了,蕭延清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兩人又是一前一后安靜的走路,走到一個路口,小長安駐足,頓了頓,還是往壽康宮的方向走了。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已經(jīng)是傍晚了,小長安到了壽康宮門口,門口的太監(jiān)見了,笑道:“李姑娘來給太后娘娘請安?”
自從衛(wèi)芷將上回小長安說懷的是小皇子,然后孩子就踢了她的事告訴了王太后,王太后就三天兩頭的叫小長安去嘮嗑,偏生小長安又慣會逗趣,每每講些游歷途中的趣事逗得王太后發(fā)笑。太后心情好了,手下當差的人自然也放松些,于是壽康宮的下人們也喜歡她來,這不,連忙就進去給稟報了。
不一會兒,小太監(jiān)出來了,要小長安進去,小長安指著一旁垂首站著,毫無存在感的蕭延清,對太監(jiān)囑咐一聲:“勞駕公公讓他在外面等我一會兒?!?p> 小長安快步進去了,先給太后叩首請安,太后笑道:“起來吧!這么規(guī)矩做什么?難得你主動來哀家這里一趟?!?p> 小長安道謝起身,又笑道:“民女不敢?!?p> 太后問:“是有什么事嗎?”
小長安斂了笑容,有些難過道:“民女就是……有些想見師父了,這還是第一次和師父這么久沒見面?!?p> 太后嘆口氣:“委屈你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估計還得再等幾個月。”
小長安用袖子擦擦眼睛,站在原地哽咽著不說話了。
王太后看貼身宮女謹言一眼,然后道:“好孩子,上哀家這來?!?p> 貼身宮女也上去來安慰小長安:“太后她老人家剛還說你懂事,到底也還是個孩子,還是愛哭鼻子?!?p> “才沒有哭鼻子?!毙¢L安啜泣道。
“好好好,沒哭鼻子,是姑姑哭鼻子好嗎?”貼身宮女無奈笑道。
小長安被扶著坐到了王太后身邊,破涕為笑:“姑姑也沒有哭鼻子,沒有人哭?!?p> 王太后搖頭,又問道:“這是從哪來?怎么衣服上還粘著葉子?”
小長安看著謹言手中的一片葉子,臉有些紅,嘟囔道:“皇宮太大了,就是……迷路了?!?p> “偏生你就是閑不住,愛亂跑,又不記路?!碧蟠葠鄣馈?p> “就是走著走著就看不到人了,問路的都沒有,還是安兒眼尖看見了一座閣樓,那里挺偏僻,民女還有些怕,但想著要早點趕回去,還是壯著膽子進去,想問個路。結果看見里面只有個小孩在洗衣服,民女想著怎么有這么小的公公,有些奇怪,就問他:‘小公公,你知道關雎宮怎么走嗎?’他就抬頭告訴我,他不是公公,說是什么質(zhì)子,民女不知道質(zhì)子是什么,問他,他就紅著眼睛支支吾吾解釋不清,我也就干脆不問了,要他指路?!?p> “結果他又說他不認路,民女想著一個人走路怪無聊的,就硬拉著他陪著,結果他又是一副害怕的樣子,好像民女要吃了他似的。對了,他現(xiàn)在還在外面站著呢?民女想著好歹麻煩人家一場,看他那么瘦,就等會兒請他吃晚膳回報?!?p> 小長安絮絮叨叨的說著,也不去看太后的神情,狀似不解道:“對了,請問太后娘娘,什么是質(zhì)子???”
王太后沒答她的話,吩咐底下的宮人道:“來人,去請蕭小公子進來。”
宮人應聲下去,不久就見蕭延清顫顫巍巍的上前磕頭行禮,聲音又小又抖,頭倒是磕得實誠。
等他磕完了,王太后才慈愛道:“你是楚國的皇儲,不必對哀家行這么大禮,不合規(guī)矩?!弊屓朔銎鹆怂?,又賜了坐。
王太后打量蕭延清一會兒,神色漸漸嚴厲,看向小長安:“丫頭,你剛剛說你去的時候,蕭小公子在干什么?”
小長安有些害怕:“在洗衣服?!?p> 王太后眉頭擰起來,厲聲道:“真是豈有此理,哀家知道這些個下人,一個個見風使舵比誰都快,都是哀家懈怠,讓這孩子受了這樣的苦?!?p> 說罷看向謹言:“傳哀家的話,將伺候蕭小公子的宮人各打三十大板,罰俸半年,以儆效尤,再有下次,直接打死。”
謹言應聲下去,王太后似是平息怒氣,揉揉額頭,沖蕭延清歉意道:“都是哀家管教不嚴,讓你受了委屈,這樣的奴才原本該打死才好,無奈皇后有孕,宮里不宜見血,只好小懲大誡了。晉國和楚國是友邦,楚皇這才舍得送你來這,哀家囑咐多次,沒想到這群下人還是這般大膽,倒是愧對了楚皇的信任。”
蕭延清又是跪下磕頭,連忙說不敢。
王太后連忙要他起來:“你是皇室,不必如此多禮,哀家受不起?!泵嫔蠀s控制著不流露出輕視與不屑。
可她看不到,伏地垂首的蕭延清臉上嘲諷的神色,一掃所有的懦弱,一個才十歲的孩子,卻有著讓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事情告一段落,太后要用晚膳了,兩人便也告辭出來了。
王太后看了離去的小長安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自言自語道:“算了,左不過是一個民間丫頭?!?p> 殿外,
“跟我一起去用膳?”小長安試探著問。
蕭延清連忙搖頭:“不,不用了,我要趕回去,衣服還沒洗完?!?p> 小長安也是搖頭:“好啦!衣服有浣衣局去洗,與你無關?!?p> 蕭延清再三推辭,小長安無奈,只得作罷,正準備離開,蕭延清道:“等等?!?p> 小長安以為他同意了,連忙轉(zhuǎn)身,卻見蕭延清慢慢湊近她,小長安嚇得后退一步,蕭延清卻拉住她的袖子,低頭,嗅了嗅。
“你,你干嘛?”小長安扯回袖子,又后退幾步。
蕭延清湊近她,疑惑道:“你最近睡眠不好嗎?”
小長安每晚睡得跟死豬一樣,哪有睡眠不好的分?!皼]有啊?”小長安答道。
“那你為什么要用熏安神的香料?”蕭延清小聲問。
“安神香料?我沒熏任何香啊?”小長安不解。
“我懂一些制香,應該不會聞錯?!笔捬忧逍÷暯忉?。
“難怪每天衣服都有淡淡的香味,我也有些昏昏沉沉,我還以為是洗衣的皂角香?!毙¢L安嘀咕。
蕭延清又湊近她,極小聲道:“這個香料短時間聞是安神的,若是天天都聞便會致幻,以后還是不要用了?!?p> 蕭延清說罷,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小長安回過神,下意識就想說:我沒用??!
仔細想想?yún)s不由出了身冷汗,自然沒有人稀罕害她,現(xiàn)在最受人惦記的就是衛(wèi)芷,她每天都要接觸衛(wèi)芷的,若是衛(wèi)芷產(chǎn)生幻覺,一個不穩(wěn),跌倒了,小產(chǎn)了,那時就完全是她自己不小心了。
晚風吹過,小長安打個寒顫,看了看壽康宮的大門,想了想,還是急忙往關雎宮趕去。
回到關雎宮,小長安將這件事告訴了衛(wèi)芷。
衛(wèi)芷想了想,叫小長安換了件衣裳,然后讓人將身上那件偷偷帶去太醫(yī)院檢查。
派去的宮女回了話,表示太醫(yī)的檢查結果與蕭延清所說一樣。
衛(wèi)芷瞇了眼,摸摸小長安的頭:“本宮知道了,本宮來處理,你快去用晚膳吧!”
小長安點點頭,下去了。
衛(wèi)芷吩咐貼身宮女丹橘:“去查是誰動的手腳,查到了直接打死?!薄?p> 丹橘也是一臉凝重,答應一聲連忙下去了。
小長安兀自吃著飯,回想著白日里的事,總覺得這個蕭延清有些不對勁。她是觀察入微的,也極為敏感,她覺得蕭延清提醒她香料這事,不像是偶然,倒像是知道自己幫了他,不想欠自己的一樣。
小長安搖搖頭,甩掉多余的念頭,專心享受起晚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