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尚給她講了一個很復雜又憂傷的故事,復雜到她覺得戲文里都不敢這般寫,夏竹溪覺得自己腦袋里只有一團漿糊,搖一搖頭還能聽見漿糊拍打頭骨的聲音。
越恭王府處在那樣的境地,王爺與王妃本就是不想養(yǎng)育子嗣的,頭上時刻懸著一把利刃,也不知何時就會掉落,何苦再生個孩子叫他陪著一同受苦,這樣平淡無奇地過了十余年都無事,也不知王妃為何會突然有孕,叫兩人很有些措手不及。
王妃在被圈禁的后期身體并不很好,得知自己懷有兩個多月身孕時,已然臥病在床月余,兩人細細問過大夫,才決定留下這個孩子,至于生下后該如何只想著走一步算一步。
三月后南安郡主回王府,細細將自己同郡馬合離一事說給越恭王聽,順便也告訴了她這位哥哥,自己有孕一月有余。南安郡主這些年大約對郡馬也是極其失望,合離一事也有她刻意推動所致,因而懷有身孕一事并未告知郡馬。
越恭王懂她的意思,只王府里要瞞著一個已然不容易,再加一個實在很難不露出端倪,尤其這一個兩個地身體都不大好,光是用補品就容易叫人看出不對來。
陳嬤嬤是從小跟著南安的,也是出閣沒有多久就有了身孕,南安假作身子不適召了她入王府,想叫她以陪伴自己的名義在王府養(yǎng)胎,王府若是有個明面上的有孕之人,日后用什么孕期滋補的藥品也是方便,于是便有了信國公夫人找來的那人若說之事。
“可她們的產期并不相同,不是嗎?”夏竹溪雖聽得懵懵懂懂,可也發(fā)覺了這最重要的一點,“王妃是要先誕下子嗣的,她準備怎么做?”
“偷偷養(yǎng)著,等母親生產后只說是生了雙生子,原也差不了幾月,再在王府養(yǎng)上那么一兩月,等看不出來了,再帶出去?!?p> 帶出去,做一個普通的人,自由自在平安健康地長大,無論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就比在這籠中卑微地活著要好上許多。
“那郡主的孩子……”
陳子尚看著她搖搖頭,她才猛然想到,時至今日,無論是信國公府還是外間傳言,最多只涉及到兩個孩子。不是說陳子尚是郡主的血脈,王府里沒了的那個孩子另有其人,就是說郡主的血脈已然逝于那場疫病,從未提過第三人。
“已經……夭折了?”
“并非夭折,是沒有生下來,姑母身子不好孕中多思,孩子未足五月就沒了?!?p> 夏竹溪覺得獄里冷嗖嗖地,一股寒意直往自己的脊背后蔓延,她仿佛已經猜到了什么,開口試探道,“越恭王府里找到的那個孩子才是你母親的孩子?”
陳子尚點點頭,“母妃生產不過兩日,母親也早產生下一位男嬰,因那孩子太小實在不像雙生,只能先在王府里養(yǎng)著,或許也是府里的限制太多,到底沒有養(yǎng)大。”
“王府再不好,也比普通人家要好太多了?!毕闹裣糁鴻跅U去握他的手,想著這般或許能安慰他些許,“況且我記著那孩子仿佛是染了病沒了的,不是你的錯?!?p> “若不是在王府,或許母親也不會早產,也更不會染病?!痹绠a的事陳子尚并不知曉多少,即便刻意問起也總被搪塞過去,就是如此他才覺得此事定與王府有或多或少的關系。
“王府里沒了一個孩子,與留下的那個又實在不像是雙生子,只好將那孩子假作是姑母的孩子,所幸姑母為了保住我,還留下了不少紙筆夾在書冊中,以防日后有人發(fā)現此事,也好有個憑證?!?p> “再后來便偷偷出了府,母親家里的人因著王府遭了難,早與她斷了聯系,父親自小離開家鄉(xiāng)也沒有什么親人,母親對父親只說自己早產,所幸在王府養(yǎng)得好才將我養(yǎng)的像足月的孩子。離了王府時母妃與姑母塞了許多銀錢給母親,都是她們兩人的私產是未登記在冊的,也都在越恭王的封地附近,父母親兩相合計之下還是覺得到封地才安全,誰知在半路就聽說王府里的人全都沒有了?!?p> 陳子尚冷笑著說著,沒得如此急促突然,還真是十分叫人意外。
“宮里一直沒有定越恭王府的罪,封地自然也就一直沒有動,沒兩年父親也過世了,母親帶著我,身上又很有些私產,不敢再在封地久待,這才回了棠邑。”
再往后面的事,夏竹溪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陳子尚這樣的身世,實在也算曲折離奇,若是寫進戲文里不知要引得多少閨秀陪著肝腸寸斷。
“母親這小半生,只怕都是為著姑母而活?!睆男∪胪醺套x與南安在一起的時日比自己的父母還長久,長大后越恭王府遭難,為了南安與家中斷絕往來,南安成婚后因著信國公夫人不好相處,一直陪著不肯離開,好不容易嫁了人,又為了南安將自己的孩子賠了進去。
就連陳子尚現在為人所知的生辰,雖是陳嬤嬤編造,可也不算隨口亂說,若是南安郡主的孩子能好好的生下來,差不離也是那年四月。
“當初王爺王妃既然想叫你做一個普通人,也是費盡了心思,如今你想如何?”當初那樣的殫精竭慮就是怕他被牽扯到這樣的事情中來,如今事情已然如此,也不知他有何辦法脫身。
“既然不能做個普通人,那便做回原本該做的那個人?!?p> 夏竹溪猛的捏緊他的手,皺著眉覺得此事十分不妥,“空口白牙,誰會信你。莫沖動行事倒把自己賠了進去?!?p> “父王留了親筆書信和私印,母妃和姑母都留了信物給母親,只需找些朝中老人將東西應證,他們大約不得不信。”越恭王對自己這位堂兄了解的透徹,自然不會想當然地覺得自己的孩子做個普通人,就會一世無憂,若有變故好歹也該給他些許證明自己身份的機會。
“有滇王府在總不怕他們做了假去,再者說越恭王府到如今還是清清白白的宗室,沒有眼看著宗室一脈凋零的道理?!碑斀竦氖ド?,將臉面看的比誰都重要,否則也不會費盡心力去找什么遺詔,左右已經坐穩(wěn)了皇位這么些年,遺詔存在與否除了給言官一個諫言的機會,對動搖皇位的穩(wěn)固微乎其微。
“你這樣說,自然是想好了萬全之策的?!毕闹裣砷_手,拍了拍身上有些褶皺的衣物,“只希望你的事能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