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這樣瞧著我?”
安朔被她瞧得不自在,一邊說,一邊退回書案旁繼續(xù)寫他的奏報。
呆坐半晌,院外雨水未歇。
冷風入戶,黎蕭又攏了攏大氅,杯中茶水已經(jīng)涼透。
不多時,便有幾個婢女提著熱水進門,后面的婢子提著花籃,香胰子之類的東西進門。領頭的正是那半天不見人影的梅初尋。
“熱水已經(jīng)備下,請主子沐浴?!?p> 色目女子對著黎蕭屈膝行禮。
黎蕭看看安朔,又看看婢子。
“這是做甚?”
“夫人方才淋濕了裙角,趕緊拿熱水泡一泡,以免著涼?!?p> 安朔說著話時,頭都沒有抬。
黎蕭卻坐不住了。
——洗澡可以,關鍵您老人家先出去?。?p> 但看那小子穩(wěn)坐釣魚臺的模樣,應該是沒打算回避。
眼瞧著一群婢子都帶著詭異的笑容退下了,黎蕭無語。
“無妨,我捂捂就干了。君先生方才也淋了雨,您先洗著,我去外邊等候?!薄罢O?這門怎么鎖了?”
黎蕭一臉黑線地望向安朔。
安朔唇邊牽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著實令人心驚。果不其然,他下一秒說出的話,叫黎蕭一股氣悶在胸膛里,直想罵臟話。
“你方才不是要問我,剩下那些伶人怎么處置么?先洗漱,洗完了,我就告訴你。”
這廝怎么能如此氣定神閑地耍流氓!
黎蕭也是服氣。
“罷了,橫豎是你府上的事,你愛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我不問了?!?p> “如此輕易就打退堂鼓怎么行?”
男人眼中盡顯得意之色,手上的書寫卻是行云流水,未見半點停頓。
“我昨日可是把家底都跟娘子交代過了,怎么娘子卻不肯與我坦誠相待?”
“既是坦誠相待,你為何鎖門,害怕我跑了不成?”
“門沒鎖,那門是特制的,旁人打不開。有屏風當著,也瞧不見什么。再說你身上哪里我沒看過?”
黎蕭則悄然將頭別向另一邊,臉頰緋紅。
“住口!住口!”
小姑娘氣得跺腳,可她至少看明白了一點,同這廝不要臉的東西硬碰硬,吃虧的肯定是自己。
黎蕭穩(wěn)了穩(wěn)心緒,索性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我知你在這府里過得也不痛快。存心拿我解悶。我也不怪你。”
她小聲絮語,像是在對安朔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安朔安靜地聽著,不再出言調(diào)戲。
“敕造少將軍府,說是恩賜,其實就是一只‘金絲籠’。上面要用安家,又得防著安家。你也曾是馳騁疆場的駿騏,如今卻被關在這里,四面都是冰冷的墻,明面上是替皇家看守軍機密樓,實際就是個質(zhì)子。少將軍,你的家在并州,是嗎?那里是什么樣子,你還記得嗎?你從前是個什么樣子,你還記得嗎?”
這番話說完,屋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沉默令人窒息。
安朔下頜鼓出一塊,似乎實在極力地克制著什么。
“徐誠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一些、往事。”
安朔寫完最后一筆,把筆一扔,將奏報折幾下塞入袖中,終于抬眼看向黎蕭。
那眼神銳利如鋒,可惜略帶水汽。
黎蕭第一次見到安朔那樣的眼神。那眼神是直白的,直白得展露出痛苦與柔軟之處,如同一只被人丟棄的小狗。
“從前我……那是因為……”
“不管你聽到了什么,都給我爛在肚子里!”
只幾息的功夫,那點痛苦和軟弱便被他徹底藏匿起來。
眼前的安朔,又變成那個玩世不恭,陰險狡詐的少年紈绔。
“洗完敲門。我在廊下等你。”
說完,他便起身出門去。
黎蕭心里小小地歡呼了一把,慶幸自己總算扳回一局。
入夏之后,長安城越發(fā)多雨少晴。溫暖的水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心曠神怡,從頭到腳的血液都通暢了許多。
木上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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