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見他都在夕陽中，回廊下，總叫人莫名地熟悉，又莫名地心疼。
徐山槐起身行禮，見她丟了魂兒似的，便喚了聲：
“少夫人！”
黎蕭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的男人緩緩問道：
“你是……徐山槐？”
徐山槐笑了笑，溫柔地說：“夫人記得在下，卻不記得自己?！?p> 她歪了歪頭，對這諷譽(yù)不明的話表示疑惑。
只見徐搖了搖空握的右手，而后做出一個雙手遞物的動作，她便想起昨日初見時自己下意識中呢喃的那句話。
——我是誰？
是啊？如今她算個什么？
一個形滅后歸于無間的亡靈，還是游離于法度之外的孤魂？
黎蕭感到一陣落寞。
徐山槐于是開解道：“好巧不巧。夫人這句偈語，昔年少將軍上鐘山寺為老夫人祈福時，修緣大師亦問過少將軍。屬下愚鈍，不妨借少將軍的話作答。”
“是嗎？他怎么說？”
黎蕭抬眼看他。
“少將軍說，人在世上本就又許多面孔，此刻是此人，下一刻也許就以另一種面孔出現(xiàn)。是以，重要并非您是誰，而是您愿意成為誰?！?p> 她聞言陷入沉思。
這時，廊外有腳步聲漸近。侍女青箬拿著披風(fēng)尋到廊下，終于見到黎蕭的背影，但見徐山槐也在，臉上的笑意便褪去了一大半。
內(nèi)院諸多女眷，外男豈能隨意出入。這徐山槐才到府里不過兩日，便已經(jīng)見了夫人數(shù)面。
青箬心生不喜。
――想不到少將軍帳下竟也有這般輕浮浪漢。
“夫人要茶水怎么尋庭院來了，不是說好等婢子沏好送來嗎？”
青箬走過來，先殷勤地給黎蕭披上衣服，才轉(zhuǎn)身對徐山槐輕輕行禮。
“多謝主簿一時看顧。婢子這就帶夫人回房了。主簿請便?！?p> 她說話聲音響亮，一來是給兩人打圓場，二來便是警示院子里的旁人不得亂嚼舌根。
到底是封建社會，娘子身邊無人侍奉，追究下來，誰也不得好果子。黎蕭明白話意，對徐山槐點了個頭，轉(zhuǎn)身才要走時，又被徐山槐叫住。
“少夫人?！?p> “怎么了？”
他說：“屬下在雁門關(guān)時曾隨大將軍上陣殺敵，親眼見過許多熱血兒郎年紀(jì)輕輕殉了國。他們中大多數(shù)人出身平民，父母親人在家翹首企盼，最后只等得朝廷幾兩撫恤銀?？扇艘凰溃f事成空，銀子又值什么。您還這般青春年少，縱有不如意也總有辦法化解。如何忍心讓老通議承受那般打擊？何況令兄也是體弱多病。夫人，萬請珍重才是?！?p> 黎蕭苦笑，背身說道：“先時是我糊涂。徐主簿放心，便是看在那些戍邊的兒郎份兒上，妾以后決計不那尋短見就是?！?p> 風(fēng)過庭前，搖落海棠花瓣無數(shù)，點點落紅入土。那沒落下的還在枝上逗留，日日擔(dān)心春天逝去；已落的睡進(jìn)濕冷泥土里，不斷回顧迎風(fēng)綻放時的風(fēng)采。
她隨手摘了一朵海棠別在發(fā)間，自與青箬回涼風(fēng)院。
院前，守門的婢子見到她們回來，大大地開了門便退到一邊。
檐下幾個手里拿著針線婢子也收了物什兒，幾步躲回房去。
正屋里打掃的使喚人，如侍鬼神地行了禮便退出門去。
他們這些舉動黎蕭看在眼里，也不怪罪。
涼風(fēng)院是個小四合院子。因院子落在安府東苑，門便朝西開。
梨花滿蹊，零落的花瓣被人掃到樹根下薄薄地鋪了一層。黎蕭又獨自看了許久的花，用過一點兒飯食后便早早歇下。
是夜必然無眠。
枕著雙手，空望著頭頂天窗。
北斗七星剛好被四四四方方的天窗裝裱懸展，邊上的小星如散沙一般淪為陪襯。真羨慕這個時代人的睿智。如此一來，失眠也被賦予詩意。
黎蕭暗自贊嘆，腦海里回想起徐山槐的話，以及他們兩次相見的場景。
那個人不止親切，還總是有意無意地給她一些指引。
若他手里那桿墨玉笛子若是真品，必定價值不菲。
一個八品的小官如何用得起那般貴重之物？
他在安府是怎樣的地位？與黎小姐又是什么關(guān)系？
黎蕭想不明白。
好在這些問題暫時也不緊急。
最緊急的是：她明日該以何種姿態(tài)面對眾人。
府里出了夫人自戕這么大的事，主人家必然要過問，與那位“少將軍”見面只看早晚罷了。
少將軍。
可憐她逃婚的計劃還沒實現(xiàn)，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
真叫人郁悶！
好在這樁婚事，她來來回回做了幾個夢，大略知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