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澤看著他,他看著景末這兩天因為奔波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他的嘴唇都已經(jīng)干裂了,整個人看起來就如同是一顆脆弱的植物,在古格王國的冬天里奄奄一息,整個人也不復之前的意氣風發(fā)的青年模樣,反倒顯得有些憔悴。
何必呢?
丹澤心里忽然有些同情,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何必付出如此多的代價。
他的臉上帶著惋惜,額角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的服裝也穿的很正式,現(xiàn)在陽光已經(jīng)徹底照了進來,他的整張臉完全沐浴在陽光中,顯得很完美。
自從當上古格王以來,丹澤再也沒有他之前做王子時候的隨意,他看著景末,景末正低著頭跪伏在地上。
景末的整張臉陷在的陰影之中,可是卻在陽光的投射下,依舊能夠看見他眉頭蹙起的溝壑,就好像是神山上一壟一壟的溝壑縱橫。
丹澤有些恍惚了。
他看著景末,好像透過重重時光看到了前不久的自己。如果是那個時候,身為古格王子的他,是否會為阿隱做到如此地步呢?
會的。
可是人,也是會變的。
在他沒有把握權(quán)勢之前,他以為,阿隱就是他心中的一切天地,是他在權(quán)勢的暴風雨中恒古不變的風眼。
可是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阿隱并不僅僅是他的全部。
1372年,2月。
阿隱坐在馬車上搖晃著,經(jīng)過連日的趕路,車夫和將領(lǐng)已經(jīng)對她降低了戒心,起碼,沒有再以白紗覆面。
她看向簾外,只看到一片白雪茫茫,她知道這里已經(jīng)行至甘肅,那些人以為她不識路,但是卻不知道在她的眼中,世間所有的人,皆沒有秘密可言。
甘肅的白雪皚皚,掩蓋住了萬里的黃土和戈壁灘,這個地方,明軍還沒有打過來,依然是元朝的行中書省地區(qū)。
也是從這里,取道去草原,最為安全。
而這一切,都是她從扎爾汗那如同燃燒著火焰一般的眼睛中,所看出來的答案。
巴丹還在她身旁熟睡,這幾日,巴丹醒過來之后看清周圍的形勢,也不多說話,只是低頭吃完東西,又繼續(xù)倒頭就睡。
或許是認命。
又或許是不認命,在等待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近幾日,夜晚全是烏云連綿,阿隱根本看不清空中的星盤,她只能看清那些人眼中的敵意,與他們的算計。
在這些人的眼眸深處,藏著一個高大到讓她覺得有些不可抵抗的背影。
正是宣光帝。
在冥冥之中,她能夠透過千絲萬縷,看到自己和宣光帝的身影,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重合,也就是說,他們之間有著不可避免的羈絆,這是源于血脈的召喚。
既然知道這件事情無法避免,阿隱倒不覺得更加難過,只是心中有些痛苦。
差一點。
只差那么一點。
本來都已經(jīng)快到那樣的地步了,只差那一次和談,她就可以成功的讓兩族取消之前的仇恨,再無關(guān)于山隱一族和藏夏一族的后顧之憂。
可是。
可是就差那么一點。
每次都是差一點,差一點。
只怕這一次,她突然被擄走,藏夏的長老也出了事情,只會讓這一次和談徹底破裂。
一想到藏夏與山隱,阿隱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起了那個倔強的少年身影。
景末。
死去的小長老,也是景末的小爺爺,她該怎么給景末交代?
難過的情緒,就像是神山上的風雪,一襲又一襲地籠罩著她,只讓她覺得心里難過的無法言喻。
她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來,口鼻中的熱氣,在空氣中,吁出了白色的水霧。
扎爾汗不時看一眼馬車內(nèi),那個女人確實有自己的獨特之處。
自從將她俘虜之后,她也從來沒有大吵大鬧,她很聰明,可是那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卻讓扎爾汗心中感到有些驚慌。
她波瀾不驚的臉上,帶有一絲來自神山的隱隱風雪,這風雪讓他也覺得很冷,有一種來自靈魂的威懾。
他們確實沒有見過這巍峨的神圣之山,沒見過得到了蒙古天神認可,踩著神山山巔,拂雪歸來的圣女。
古格王國,王宮城外。
夜晚的風有些凄迷。
在景末請愿,愿意跟隨隊伍之后,沒想到丹澤卻拒絕了他,即使他已經(jīng)把話說得十分明白,他此次出行,救回的是古格的未來王后,可是丹澤,依舊沒有給他任何回轉(zhuǎn)的余地。
景末有些痛苦,眉宇之間來自神山的溝壑更深,仿佛醞釀著可怕的雪崩。
景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有重任,去向族中眾人解釋吧,我會向圣上請愿,跟著隊伍一起去救回阿隱,圣上不會拒絕我的?!?p> 景末有些不甘心,正準備開口,卻看見景秋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你要知道,這一次,族中眾人,會對阿隱無比怨恨,如果等阿隱被救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族人已經(jīng)全部因為當初那件事情的緣故,被藏夏殺害,你們之間,可能就真的沒有以后了?!?p> 景末閉上了眼睛,哪怕再心不甘情不愿,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他攥著手,指節(jié)都被攥得泛白。
“我沒有強迫你,自己權(quán)衡利弊吧?!本扒锱牧伺乃募?,又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景末的手又緩緩地放松,他消瘦的雙手全部被攥得發(fā)白,很久都沒有泛出半絲紅潤,“我知道了?!?p> 說完,他便起身,背對景秋,往城外走去了。
景秋沒有回頭,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景末會做怎樣的選擇。
他輕輕嘆了口氣,壓了壓笠帽,往前走著。
空中的月撒下光輝,照在兩個背道而馳的兄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