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隱見景秋的模樣,也松了一口氣。之前也有些擔心夏人是不好溝通的,如今看來,既然他們能夠有景末和景秋,想必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百年前的因戰(zhàn)爭結下的仇怨,我想,還是希望我們兩族都找到一些方法能夠放下,并且和平相處,一起生活在古格地區(qū)?!卑㈦[真摯地看著景秋,丹澤也有些感動,若是元夏兩族人真的能夠在古格這里拋開前怨,一起生活,也是古格的一大幸事啊。
“若能與藏夏族人共同謀劃一個徹底的安定未來,那將是最好不過的了。”阿隱站起身來,給景秋深深鞠了一個躬,景秋連忙上前,“阿隱姑娘說的在理。景秋愿意向族內長老轉達山隱的誠意?!?p> “百年前的戰(zhàn)爭,早已無法說清是誰的過錯。但當時若真的發(fā)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那的確是當時的蒙族將領的過錯,阿隱認下。只是仇怨始終應該有個了結,不應該背負在兩族人的世代子孫身上了?!卑㈦[也有些要說明的意思。
“現在的村民們都是無辜的。藏夏為了祖先的仇而舉起大刀,而山隱為了祖先的錯一再東躲西藏。阿隱還記得在祖母做族長的那時候,曾經在山谷里輾轉三四處居所,就因為要躲避來人。”阿隱抬起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景秋。
“這世世代代下去,仇怨只會越積越深,對族人們都是極不公平的。所以,阿隱才懇請普贊王將山隱族人護送到都城來,扎根生活,因為這樣的安穩(wěn)日子才是他們值得擁有的。景秋大哥,若能與我一起促成兩族人的和談,那阿隱再感激不過了。”
丹澤若有所思,事情的原委就在這里了。他頗具敬佩地看向阿隱,原來除了天賦異稟,她也是為族人思前想后地安排了許多事情。這份思慮,這份舍我,這份善良,丹澤曾經在母親身上看見過。
如今看見阿隱,他當下了然,這個人,這份婚約,也許是他這一輩子發(fā)生過的最好的事情。
他手里還拿著那一疊金絲帕,最上面的是阿隱剛才塞過來的,應該是景末送與她的那一張。
他不禁攥緊了手心,有些不愿意提醒她再將那手帕拿回去。心里隱隱約約的一沉。
阿隱見丹澤不說話,看了過去,才發(fā)現他拿著絲帕的手握得通紅。她撲哧一笑,“你握這么緊做什么?!?p> 丹澤見她莞爾,不由得一緊張,也沒有多想,就把手張開遞了過去。遞過去了之后才反應過來,心里直后悔。
阿隱見他如此,以為是要把那絲帕還給自己。剛準備伸手去拿,后來看見那絲帕與丹澤手里剩下的那些幾乎一模一樣,便心里一動,搖了搖手,“不用了,這金絲帕,本來也是蒙古人愛用的式樣。如今我已經決意不回草原,也不用看著掛念了?!?p> “更何況,這絲帕總是用來擦眼淚擦傷口什么的,多的是不好的回憶。估計也是不太適合我哈哈哈。我看這幾張看著都好像,那不如也跟它告?zhèn)€別,讓它回到該回的地方去?!卑㈦[伸手去拿了茶碗,喝了口茶。
心里有些揪著,余光瞅見那絲帕。
那是景末送給她的。她一直都記得。
只是,那段山中的歲月,似乎終是遠了。
如今想來,竟恍如隔世。如今抬起頭來的那輪明月,是在札不讓上空的一輪皓月。如今的族人也將要搬到這個都城里生活下去,而如今普贊王也替阿隱打發(fā)了北元的使者。
景末的確是那藏夏的人,如今想來,也實在覺得命運有些在捉弄人的意思。又或者,她與景末的相遇就是為了蒙古與西夏的今日和睦?
即便如此,那些曾經的微微心動,也逐漸被巨變的生活與選擇敲碎了,碎了如那草木之靈,不知不覺地消散在空氣里,摸不著,抓不住。
決定已經做下了,不是嗎?
只是她還有個小小的想法,之后要與丹澤商量,希望能夠得到他的理解。
“好,那我一起幫你收著。若你之后想要回去,也好拿?!钡陕晕⒂行┘拥匕咽峙炼际樟似饋恚胚M了書案邊的小抽屜里。
景秋點點頭,“我明白了,景秋最近會修書一封給族中長老,說明事情原委,還希望他們能夠也與我們有共同的想法。”
“好,這是第一件事。”丹澤放好了手帕,見景秋和阿隱將兩族隱情都說了出來,也有了一個暫時的結果,覺得這一塊心中大石姑且放下,是時候要講現在最要緊的大事了。
“景秋,剛才阿隱夜觀星象,發(fā)現有人對父王甚至是古格基業(yè)圖謀不軌,你怎么看?”丹澤拋了一個問題給景秋,他相信景秋的判斷。
“竟有此事?”景秋皺緊了眉頭,聯系起這段時間宮里的一些變動,以及最近和王子和巴朗的密談,他不禁有了一個令人生懼的猜測,他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
“你盡管說,也許我們想到了一起?!钡梢娝@副神情,心里一沉,想必景秋與他估計所想相同。
景秋有些嚴肅地睜大了雙眼,看向丹澤,“那景秋便直說了。我猜想,是否可能是旺堆王子將要謀逆造反!”
擲地有聲。
阿隱一瞬間也有些恍然大悟,熒熒火光,離離亂惑。心宿有三顆星,分別應該代表帝王與王子,而今夜那顆罰星隱隱匍匐在其中一顆星旁邊,正是一顆王子之星。
丹澤沉重地點了點頭,吹了聲口哨,讓松瑪加強殿內外戒備。松瑪在殿外回了一聲,窸窣的腳步聲也瞬間在大殿周圍蔓延開來。很快,整座丹澤的宮殿都被暗中加強保護了起來。
“我也這么想?!彼聛?,也喚景秋坐了下來,三人圍坐在書案旁邊,湊在一起低聲說話。
“旺堆與央金之前通過頓珠將軍,與拉達克的達瓦和次仁將軍聯絡上了。而如今,父王想要將阿隱指婚于我的消息,也沒有想過要隱藏一二,所以他們必然也已經知道了。我最擔心的情況便是,他們知道了阿隱,你的詳細情況?!?p> 阿隱神情一凜,所以丹澤也立刻想到了我和巴丹的安危,于是立刻就讓景秋將巴丹接進了宮里,自己回宮的時候也是直接回到了他的寢宮。不禁暗自敬佩了丹澤心思之細膩和謹慎。
“而這也是他們所最懼怕的情形,若是阿隱嫁給我,”丹澤忽然對上了阿隱的眼睛,有些慌張地趕緊避開了去,“那么父王也必然是要立我為王儲,央金想要繼續(xù)掌控古格王國的野心將不可能再實現。而父王,”丹澤頓了一下,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是否應該說出來,他有些憂心地看著阿隱。
阿隱溫柔地看著他,她知道丹澤在猶豫些什么。普贊看中她,無非是看中她的靈瞳和監(jiān)國之能,那么必然是有利用她來完成收復吐蕃的想法的。而丹澤呢,如今看來,聰慧如他,必然也是清楚普贊的意思,不過他現在是擔心她的了。
阿隱輕輕點點頭,示意丹澤繼續(xù)說下去。丹澤也明白她的意思,堅定地看著阿隱,想要告訴她無論如何他會護著她,守著她。
“父王有此婚約建議,也的的確確是為了宏圖壯志,這就是拉達克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了,”丹澤緊蹙眉頭,“如今拉達克和央金的敵人已經完全一致了,那便是阿隱和我,更有父王?!?p> 景秋在書案下的手握緊了刀柄,如今敵人強大,且此事迫在眉睫。
“不過,阿隱,”丹澤憋紅了臉,有句話他想要說很久了,卻很害怕得到不想聽的那個回答,可是如今事趕事,他再不安,也還是要表明態(tài)度的,“額,雖然,嗯,你沒有給父王答復,或者,給我答復。嗯,不對不對,就是給父王吧,但我想說的就是,我和父王依然一定會全力以赴去保護你,和你的族人的?!?p> 丹澤趕緊去抓茶壺倒起水來,也不敢看阿隱的表情和反應。
景秋明白王子的心意,只是他轉念一想想到了自己的弟弟景末,不經心情有些復雜。
阿隱一愣,也登時反應過來。
“我,”阿隱也想說些什么,她看見丹澤立刻抬起眼睛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她此時并不愿意。
也并無不愿意。
此時地她已經不知道什么是喜歡了,若是心里一動,想要無時無刻去見到那人的感覺,那么似乎她對景末有過,但如今想來,也是近乎沒有了。而對丹澤,她有欣賞,有敬佩,甚至現在還多了一絲絲依賴,但這就足以嫁給他了嗎?
不過,哪怕是對景末的那些懵懂心動,能夠足以嫁給景末嗎?
一生一世一雙人。嫁給一個人,阿隱卻如今連自己想要什么,喜歡什么,都還沒有弄明白,又怎么談得上締結婚約。
丹澤見阿隱欲言又止,眼里的光迅速地黯了下去,神情失落地阿隱心里一疼。
“丹澤,我不知道?!卑㈦[想要說一些讓他開心的話,但那也許并不真實,所以也還是如實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丹澤點點頭。
屋子里陷入一陣尷尬的安靜,門外忽然想起了叩門聲,隨即巴朗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巴朗求見?!蔽堇锏娜诵睦锒佳杆偎闪丝跉?,丹澤更是直接爬起身來,親自去開了門。
巴朗進了殿內,渾身風塵仆仆,手臂上更是有一些暗紅色的已經結疤了的傷口。只見他行禮之后,接過丹澤遞過去的茶碗,一飲而盡。
“王子神機妙算。次仁這幾日都在都城之內,頓珠府上。巴朗特意去邊城潛伏了一兩天,發(fā)現拉達克的精兵這兩日已經開始往邊城匯集,用的是調兵和安撫將士回京的由頭?!卑屠蔬@幾天吃了許多苦,也終于將消息及時地送了回來。
丹澤拍了拍他的肩膀,“松瑪昨日與我說,頓珠在宮內的親戚侍衛(wèi)們最近都被他秘密召見過,據說也就是匯報一些日常監(jiān)守時刻和人員編制的事情,他們都以為是在暗中查崗?!?p> “那日,頓珠府中的人見到頓珠和旺堆多吉進入密室,隨后又有一神秘長袍男子單獨進入,從身長與背影來看,極有可能就是次仁?!卑屠蕫炛曆a充了一句,“此外,拉達克最近朝廷上,時常議論普贊是否要攻下拉達克以報先王之恨,或是要,統(tǒng)一吐蕃全部舊地?!?p> 是了,現在事情就完全對上了。
若普贊執(zhí)意要求阿隱與丹澤聯姻,將要在訂親宴上宣布丹澤為王儲的消息的話,那么那日宴會也將是拉達克和央金密謀下來,將普贊和丹澤阿隱一網打盡的絕佳機會。
丹澤和阿隱都想到了一起,兩人迅速看向了對方,
“我答應!”
“你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