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西部邊境,封狼城。
今日,城主府來了一位客人。因事先早已知曉,顏斶早早就立在府門等待,神色鄭重。
街連東西,風通南北。偶爾有輛馬車通過,顏斶以為是客人來了,目光趕緊追了上去,結果看錯了。就這樣經過了約莫七八輛馬車,終于有輛馬車在城主府門前停下。
顏斶大喜,趕緊下臺階。車上岳桃透過窗戶看見顏斶如此動作,大驚,趕緊下車迎向顏斶,行禮道,目光好奇,
“顏大人這是在等本將軍?!”
顏斶回禮,目光溫煦,笑道,“顏斶等將軍是假,等將軍喜訊是真?!?p> 堂堂虎牢關領將聞言,咧開嘴,“好你個顏斶!”
說罷,兩人笑著進府。
原來,這顏斶本是請求岳桃為其訓練狼刃軍,以此來應付西宋所謂龍騎軍。
今日岳桃前來,正是為了此事。
城主府內,杏花小榭春泥路,客來桃花摘兩株。顏斶一襲灰袍,領著岳桃往宴客亭走去。
兩人路上經過一株桃樹。顏斶隨手折了一枝桃紅,遞給身邊岳桃,笑道,“春桃正紅,將軍名字里有個‘桃’字,顏斶便送將軍一束?!?p> 岳桃今日穿著便裝,青袍漆發(fā),聞言,瞥了眼顏斶手中桃枝,也不害羞,反而覺得好笑,揚起了嘴,“按顏大人的思路,岳桃有桃字就愛桃;那市井中那些叫‘李二妞’的,豈不是就愛妞了?!”
顏斶沒想到岳桃這般回答,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了聲,趕緊帶著岳桃往宴客亭趕。
岳桃嘴上雖好笑,還是接過了顏斶手中桃枝,跟在其后,神情玩味。
到了宴客亭,兩人對坐,上茶不表。
岳桃坐下,將桃枝別在腰間,若無其事的樣子。顏斶坐定后,直接開口道,“將軍——”
卻直接被岳桃打斷。只見岳桃一手指天,一手揉肚,表情委屈,“顏大人哎,都正午了,不先開飯?!”
顏斶一愣,打量一番岳桃,趕緊叫人準備飯菜來,還不忘賠笑道,“顏斶性子急,待會兒給將軍賠酒謝罪!”
這岳桃雙手支臉,靠在桌前,聞言,只是笑笑。
顏斶看著,只覺這位女將軍,眼是水桃眼,靨是粉酒窩;腰如白蟒,臂似幼虎。全然不像一般女子那般水蛇腰,玉柳臂。想是常年訓練,沙場拼命練出來的。
沒過一會兒,酒菜上齊。
岳桃取了箸,開始吃飯,夾了塊肉,只是沒來由說了句,也沒看顏斶,“軍中以善操戈為強,以善止戈者為美。顏大人可知?”
顏斶聞言,肅然,正身為岳桃斟酒,“人命非兒戲,將軍如此想,乃我大燕之福也?!?p> 岳桃笑,接杯飲酒,自顧自吃菜,隨口道,“顏大人既知人命關天,怎不習武?吃些丹藥也是好的?!?p> 顏斶放下酒壺,拿起筷子的手愣了下,笑道,“習武一事,年幼時最好。顏斶已過了年紀。況且,顏斶性格隨和,不善刀兵?!?p> 仿佛覺得心里有堵,顏斶又隨口加了句,“況且習武修道一事,百年如若彈指;用兵攻伐一事,勝負不過旦夕?!?p> “顏斶好爭朝夕之勝,不想百年之福也。”
岳桃聞言,自顧自吃菜。兩人就此各想心事,各自吃菜。
等到酒足飯飽,岳桃才挺起身,拍了拍肚皮兒,看著早已吃完的顏斶笑道,“共六十二只狼崽,每只狼崽由專人看管,披獸甲,背兩側插雙鋼刃,一年后就可成年?!?p> 顏斶問道,“死了多少只?”
岳桃聞言,想起什么郁悶事,略微思索道,“我請的都是本地的老牧民。去年冬末抓的崽,到今年春末,死了兩只?!?p> 顏斶心里松了口氣,笑,“六十只,明年能有多少只?”
岳桃搖頭,“不知。明年事,明年才知?!?p> 顏斶了然。
……
南周風正書院。
今日天氣不錯,書院的陸先生將學生們叫到了一座涼臺上。
涼臺四方,梁上掛有風鈴,風過鈴響。
涼臺內早早就有學生就坐。隱約可聞有學生感慨,“春雖已末,青春才始?!?p> 涼臺主位上坐著陸先生,皓首灰袍,正在翻看一份卷軸。
管事先生是個中年儒衫,見學生們都坐齊了,咳嗽一聲,敲了敲手中小銅鑼。
學生們瞬間沒了聲。陸先生聽見,抬起頭,正好看見學生們正齊刷刷盯著自己,情不自禁。
將手里卷軸放在案上,名為陸謝的老先生開口道,中氣十足,“誰知道我大周京城離宋國邊境有多遠?”
學生們聞言,大眼瞪小眼,不知老先生何意。有學生答道,“萬萬里?!?p> 陸先生又問,“誰知道宗師境界一日能行幾里?”
這次學生回答很快,“十萬里不止。”
陸先生笑,將手里卷軸扔進案前火爐里,“上月廷尉獄失事,如今才一個月,諒賊人不過宗師境。但廷尉府那些欺軟怕硬的,昨日竟說賊人已逃出我大周境內!實在可氣!”
學生們不明就里,你看一眼,我瞅一下,又看眼陸先生氣得微紅的臉,不知如何安慰先生。
有個女學生卻是個直腸子,突然從學生堆里冒出來一句,“先生,今天不是講天下風物志么?”
名為陸謝的老先生將目光釘在姑娘臉上。只見姑娘肩垂四馬尾,一般柳枝青;兩彎碧桃眼,神似霜月明。坐如柔風,笑比柔云。
氣得臉微紅的陸謝看著姑娘,楞了一下,抖抖袖子坐定,沉默片刻,咳嗽一聲,“開課!”
便見這老先生,一屢華發(fā)落古卷,兩袖枯手指乾坤。開宗賦風物,半刻講古今。
學生們見老先生突然開講,沒反應過來,趕緊打起了精神。管事先生獨自坐在涼臺一角閉目養(yǎng)神,聽見開課了,身子一抖,趕緊起身去給陸老先生打下手。
只是本這般激昂氛圍,卻被一個遲到的臭小子給破壞了。
這頭頂兩角,剛入書院不久的龍初一,彎著背,躲著陸老先生的目光,腳步碎碎。環(huán)視一眼學生群,沒看見空位。
有些尷尬,這龍初一又在學生堆里走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個草墊兒上沒人,心里一松,趕緊一屁股坐了上去。
陸謝教了多年書,這種遲到的也見過不少,便裝沒看見,自顧自講自己的,只是給管事先生了一個眼神。
管事先生自然心領神會,暗暗在心里記住那遲到小子的相貌。等到下課了,再去收拾那小子!
只是本以為可以好好聽課了,龍初一坐在草墊上,卻郁悶得不行。自己身后那姑娘常用手戳他的背,反復嘀咕著一句,“哎哎哎,偏點兒,偏點兒,別擋我視線?。 ?p> 龍初一只得偏著身子。身后姑娘今晨好像見過。
只是今晨下雪,只見其面,未聞其聲;此時呢,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正聽課呢,總不能轉過頭盯著人家吧。
……
南周與西宋邊境,亳州軍營。
深山內,青山共流水同綠,白云與路人齊肩。
張興柳來到軍營后,被安排到了新兵營里。平日里,清晨打柴,白日訓練,夜晚縱歌,也還算過得充實。
村長給他的信他看了。那個伍長是村長的親戚。張興柳看過了,感覺人還不錯。聽說是村長的哥哥。
此時清晨,山間小路上,兩個年輕人沿山間泥路行走。
都是羊腸小道,兩人背著剛撿的柴火,一前一后走著。張興柳健步如飛,走在前面。
只是身后的兄弟走得太慢,他不得不減緩腳步。
此時仲春時節(jié),林中珍禽異獸,不時可見。張興柳實在覺得走得慢了,便回頭對伙伴笑道,“林福,快點兒唄?!?p> 被叫林福的兄弟細胳膊細腿,用手提了提勒在肩膀上的背帶,抬頭看向眼前少年笑道,“別急嘛,洪叔人那么好,不會說咋的!”
洪叔是他倆的頭兒,伍長,也是張興柳家鄉(xiāng)鄉(xiāng)長的哥哥。
提起洪叔,張興柳臉上有些笑意。少年背著比自己還高的柴,有些滑稽。
瞥了眼伙伴筆直的腰桿,張興柳笑著上前來到伙伴身后,用手按了按伙伴背簍。
本來還看著滿滿當當?shù)谋澈t,被張興柳一按,便空了底。
抽出背簍里的那根木棍在林福面前晃了晃,張興柳氣笑道,“你這家伙!”
林福見被識破了,伸手摸了摸雜亂頭發(fā),嘿嘿一笑,“柳哥,你這眼睛也忒毒了,這都看得出來?!”
林福和張興柳一般年紀,比張興柳小些。興柳聞言,搖了搖頭,只得將自己背簍里的柴分了些給林福。
兩人嘻嘻罵罵,回了軍營。
軍營內,一營十帳。一伍一帳。洪叔雖是個伍長,手下卻只有兩個小弟,加上他,也就三個。
張興柳來之前,他這伍長當?shù)酶锴?。故而當自己弟弟介紹來的小子進帳后,洪叔便對他親熱有加。
張興柳將柴火放到倉庫后便往自己軍帳走。林福那小子有點怕洪叔,遠遠見洪叔坐在軍帳口抽旱煙,就腳底抹油,找了個借口,溜了。
旱煙味兒挺猛,張興柳遠遠就能聞到。到了洪叔面前,少年摸腦袋看著坐地上的洪叔,憨笑道,“洪叔,你咋做門口???”
老頭兒穿著鎧甲,看都沒看少年,沒好氣道,“今天不準去練劍!”
張興柳聞言,眉頭挑了挑,急了眼,語氣有些大,“為啥?!”
立刻想到洪叔是長輩,少年紅了臉。
老頭兒也不拐彎抹角,猛地吸了口煙,仰頭吐了,“你看這天兒,不出幾個時辰就要下大雨!你小子是銅皮鐵骨不怕生?。?!”
張興柳學著老頭兒抬頭看天,沒看出啥。
洪叔見張興柳焦急模樣,像是早就想好般笑道,“天天練劍也不好,待會兒去睡個覺,睡醒洪叔帶你去個地方!”
張興柳瞪大眼睛,看著洪叔憨笑的神情,猶豫片刻,還是點頭進屋睡去了。
只剩洪老頭兒坐在軍帳口,嘴上的火都快燃到煙屁股了,才扔了拍褲腿起身,轉身回了軍帳。
轉瞬之間,路上行人濕黑發(fā),青山為幕雨為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