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秋將寒,大雁向南。
林通久晃晃向前,腰間左右各自別著酒葫蘆和匕首。
黑袍小童走之前,沒忘把鑒寶得來的錢交給林通久。少年將所有東西都放在儲物袋中。
沒了黑袍小童在身邊,少年多少有些不適。
天色近晚,少年終于來到了白馬尖下。
江湖之中,道家弟子眾多,能人異士不勝其數(shù)。這白馬尖本為一座山,山內(nèi)中空,里面有一處道家方舟,據(jù)說是大宋段家的財產(chǎn)。
白馬尖內(nèi)瓊樓玉宇,繁華異常。
少年一番詢問打聽,就直接找到了此處的負(fù)責(zé)人。
交過一顆白花錢,負(fù)責(zé)人給了他一塊木制靈牌,告知他先在白馬尖住上兩晚。去往南周蓮花峰的方舟過兩天才會到。
少年將靈牌收回儲物袋,在山洞內(nèi)找了一家客棧。
進(jìn)了房間,少年直接倒頭就睡。
這是他離開順蕩山以來,第一次睡得這么深,這么早。少年仿佛就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孑然一身,直接掉進(jìn)了江湖之中,舉目四望,皆是陌生面孔。
少年抱著大青葫蘆,呼呼大睡,腦海畫面閃爍。對嘞,還有酒啊,還有劍啊,還有同是江湖淪落人啊!
第二天午時,少年迷迷糊糊地從床上摸起來。
揉了揉眼,少年吐了口氣;左右四顧,看見床邊有一塊鏡子,少年精神一振。
林通久嗖地下了床,來到鏡前,瞅著鏡子里的自己。
鏡中的少年,年已十六,身材修長,豐神月朗,素衣布履,腰間左右撇著一個大青葫蘆和一把紅柄匕首。
林通久左看右看,嘿嘿直笑,對著鏡中的自己豎了個大拇指,夸贊道;“好一個青春正好,瀟灑得意的少年郎!”
林通久一把推開房門,出了客棧,在山洞內(nèi)開始閑逛。
山洞巨大無比,洞內(nèi)嵌玉鑲晶,斑斕明亮,如若白晝。
此時洞外已是日上三竿。
少年肚子餓了,來到一處飯店,看見門口貼了一副門聯(lián),“仙人洞,不是白馬尖,進(jìn)有乾坤飯店;白馬杯,正盛仙人酒,來是南北謫仙?!?p> 白馬尖武修眾多,高手如林,淬骨境只能算低的不能再低了。不過商家渡口有管制,少年不用太過擔(dān)心。
進(jìn)了飯店,少年叫來小二,點了飯菜,要了白馬杯,買了白馬酒。
店內(nèi)觥籌交錯,客人滿堂。林通久笑瞇瞇地喝酒吃菜,好不愜意。
一會兒,店門口進(jìn)來一個白衣男子。男子眼光閃爍,環(huán)視店內(nèi)一圈,最后停在了林通久身上。
男子一愣,隨后眼珠一轉(zhuǎn),滿面春風(fēng)地跑向少年。
男子一屁股坐在少年對面,一拍桌子,滿臉驚喜,“是你?!”
少年揚了揚嘴角,打量了一番白衣男子,毫不客氣地放下酒杯,“大哥,你誰???”
白衣男子眼珠一轉(zhuǎn),擊桌而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是自在寫書客,你是逍遙浪跡人?!?p> 素衣少年微微皺眉,打住男子的聲音,雙手環(huán)胸,“說簡單點!”
白衣男子嘿嘿一笑,“先給我喝口酒,我慢慢給你說!”
少年哼哼一笑,沒有理睬。
想騙酒喝?沒門兒!
白衣男子見對方無動于衷,只得無奈地攤了攤手,“我本楚狂人,蘭陵一書生。偶得生花筆,文達(dá)四海聞。在下徐易,是諸子百家之一的小說家?!?p> 少年直直瞅著男子,呵呵一笑,遞出酒杯,“原來是讀書人?。 ?p> 徐易點點頭,笑嘻嘻地接過酒杯,伸出鼻子嗅了一口酒香,滿面陶醉,“讀書人這個詞我喜歡?!?p> 白衣男子隨后打量著林通久全身,邊喝邊笑道,“不錯啊,小伙子。劍氣精純,都有一點點的劍意了?!?p> 林通久停下喝酒的動作,臉色一驚,“你懂劍?”
白衣男子笑呵呵地擺了擺手,伸出筷子在桌子上寫了兩個字:“不會?!?p> 不過白衣男子又點了點頭,搖了搖酒杯,“不過我以前聽一個人說過,這劍氣嘛,就和酒氣一樣,源遠(yuǎn)流長,不散不息。而那更加虛無縹緲的劍意嘛,就如酒意,心之所向,意之所往。小兄弟,可否告訴我練了多久的劍?走了多遠(yuǎn)的路?”
林通久夾了口菜,邊吃邊說,“我五歲開始識字,讀書十年,習(xí)武練劍一年。從大宋斷劍城走到這里,我花了半年多,走了一萬多里。本來有個小師兄陪著我,不過前幾天他走了。走前他還說,讓我慢慢行走這天下。我覺得也是。你看那大雁入江湖,一飛而過,虛影而已;但人入江湖,則是沉浮百年,影響后世啊。”
說完少年還不忘揚了揚手上的大青葫蘆,咧嘴一笑,“你看,這就是我那小師兄走前送我的?!?p> 徐易癟了癟嘴,心想又是一個混跡紅塵小少年。男子對少年附和了一句,只管喝酒吃菜。少年拍了拍肚皮,打了個嗝,點點頭,“那你慢慢吃,我就先走啦!”
男子笑瞇瞇點了點頭,揚起頭看向林通久,“不再吃點?對了,你叫啥名字來著?酒錢付沒?”
少年笑了笑,“不用,我飽了。我叫林通久。變則通,通則久的通久。酒錢嘛,付了!”
徐易對素衣少年伸了個大拇指。林通久笑了笑,不再言語,轉(zhuǎn)身離去。
沒過多久,酒足飯飽的白衣男子站起身,滿意地挺了挺肚子。一個小二看見了,屁顛屁顛地跑來男子身邊,笑了笑,“客官,請結(jié)賬!”
徐易聞言猛地瞥向無人的地方,抽了抽嘴角,“不是結(jié)過賬了嗎?”
店小二指了指徐易手上的酒瓶,又指指飯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酒錢是結(jié)了,飯菜錢還沒結(jié)呢!”
徐易聞言臉色一黑,心里大罵了林通久一句你大爺?shù)模?p> 林通久則優(yōu)哉游哉地返回了客棧,開始繼續(xù)修煉。人曾說,窗外繁華事,皆是過眼煙。
第二天,林通久來到地下碼頭。
云龍洲四面環(huán)海,版圖極廣。就算是那些立于山巔的大武仙,想要一人橫跨大洲,也要數(shù)月之久。
至于那些普通人,終其一生,又哪里見過汪洋氣象!
因此,云龍洲上的帝國,就通過商家,砸下大量錢,讓那些道家大武師開辟地道,凝結(jié)冰河,修建方舟,借以營利。
商家經(jīng)營,亦是能獲利巨大。
方舟行于暗道冰河之上,往往跨國的冰河可達(dá)萬里之長。方舟體積巨大。林通久乘坐的這艘方舟,就可以容納近兩千人。
林通久住的客房是乙字間。交過了木制靈牌,少年很快上了船。
方舟上劃分有多個區(qū)域,包括休息區(qū),娛樂區(qū),交易區(qū),以及飲食區(qū)等。
從白馬尖到南周蓮花峰,方舟要花費近半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到達(dá)。
林通久在方舟上買了一副云龍洲的輿圖,然后回到客房,開始沉心鉆研劍經(jīng)十三篇和幾本武修經(jīng)典。
按照師父陳竹湘的說法,《劍經(jīng)十三篇》,出自鎮(zhèn)劍樓。至于鎮(zhèn)劍樓是什么,陳竹湘沒有明說,只說以后就知道了。
天下仙劍各有劍意,各有相應(yīng)的劍經(jīng)。
《劍經(jīng)十三篇》分為十三層,修習(xí)者需要修煉十三條劍脈,領(lǐng)悟十三種劍意,方可練至大成。想要修成,絕非一時之功。
因此,這就需要練劍經(jīng)者要有大悟性,大機緣,以及大毅力。
古語說得好,劍意長而劍心專。練劍者首先需要在氣府之外開辟劍脈,凝聚劍氣。修煉劍脈至大成,更是可引山川湖海變作劍脈。
然而陳竹湘也提醒過少年,劍氣為虛,劍意才為實。
林通久此時已達(dá)淬骨境中期,并且開辟出了第一條劍脈。不過,少年當(dāng)初在順蕩山懸崖邊練劍,辛苦領(lǐng)悟出來的絲絲劍意,到了現(xiàn)在,才凝聚出了一道虛影。這還是在少年看過黑心的出劍之后,領(lǐng)悟出來的結(jié)果。
想起黑袍小童,林通久一陣肉痛。
少年心里開始默默思量。師父陪著陳叔不知去了哪里。劉檳質(zhì)前往大宋武師堂已久,不知道現(xiàn)在境界如何,過得可好。還有苗小,也去了武師堂,不知兩人能否相遇。還有衛(wèi)大哥,不知是否已娶了家鄉(xiāng)那位?現(xiàn)在又是否成了大宋虎師的一員?不知道翠娘現(xiàn)在怎么樣了,過得可好?
少年也想起了那個在茶蘭鎮(zhèn)口讓弟弟給自己送水的姑娘,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還有剛剛走了的黑心。
走在路上,少年不知道的很多,錯過的也很多,但得到的又何嘗少了。
林通久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想到頭疼處,少年就摸出大青葫蘆,悶上一口。
儲物袋子里現(xiàn)在裝著少年的衣物和一些露宿工具,以及不少經(jīng)典書籍和武修札記。林通久還剩下兩顆白花錢,四十顆紅花錢,五十顆碧花錢,以及一堆師父給的碎銀子。
少年想起那個自稱小說家的徐易,嘿嘿一笑。
酒錢和飯錢差不多,兩人無緣無故的,少年當(dāng)然不會白白請客。
在方舟上的這些天,林通久除了修煉看書,就是吃飯。偶爾累了,少年就躺在床上休息,但腦子還是會想些事情。
江湖雖大,也是有很多瑣事的。
某一天,少年出去吃飯,竟然又碰到了白衣男子。
徐易一看見林通久,就一步上前重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罵了兩句。
隨后,徐易又強拉著林通久再次到了上次那家酒鋪。
兩人上了座。
徐易嘿嘿笑道,“你小子可以啊,飯錢都要和我斤斤計較?!?p> 少年舉起白馬杯和徐易碰了一個,咧嘴笑了笑,“我還沒問徐大哥為何連酒錢都要我這晚輩出嘞?!?p> 徐易一拍桌子,爽快大笑,“咋哥倆還說這些?來來來,古人說的好,猶有桃花流水上,無辭竹葉醉尊前。喝酒喝酒!今天小兄弟盡管吃喝,徐某我請客!”
然后徐易身體前傾,瞅了眼少年的大青葫蘆,嘿嘿笑道,“上次忘了問你,你這葫蘆里裝的啥酒?讓徐某嘗嘗?”
少年看了一眼白衣男子,解下葫蘆,扔給了他,點頭道,“嗯,其實就是這里的白馬酒。前些天我才買了一大壺?!?p> 徐易舉起葫蘆一口灌下,咂吧了一下嘴,眼神放光,看向少年,“呦呵,謫仙偶過信陵飲,閑來脫劍膝前橫。這壺酒的酒意……,小兄弟可不一般啊。”
素衣少年眼神清澈,拍拍腰間匕首,嘿嘿一笑,“徐大哥,你這句話我是真心喜歡!”
……
大宋順蕩山近霞寺。
寺內(nèi)有一顆老銀杏樹,落葉金黃,灑了小寺一地。
三個小和尚嘰嘰喳喳,嘩嘩啦啦地掃著落葉。
一個老和尚坐在一把搖椅上,呼呼呼地睡午覺。
中年和尚在積香廚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著刀案,面容歡快。五人剛剛吃完最后一頓午飯。
到了下午,金黃色的落葉被全部掃在銀杏樹下。中年和尚也收拾好了廚房。
老主持醒來,看了眼四周,滿意地笑了笑,“慧定啊,都準(zhǔn)備好了嗎?準(zhǔn)備好了就出發(fā)!”
中年和尚點了點頭,將所有要帶的東西收拾好,用一根扁擔(dān)挑起來。
中年漢子堆起笑容,看著主持微微一頓,“師兄,我們的盤纏夠用嗎?”
老主持嘿嘿一笑,“這個愁啥?反正這回去西涼,咋不用一路去化緣。不過,該有的步驟還是要有的。”
三個小和尚興奮異常,圍著兩個大和尚直直地轉(zhuǎn),完全沒有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惆悵。
主持和慧定和尚相視一笑。想當(dāng)年,師父帶著他們云游天下時,又何嘗不是這般天真爛漫?
人間多愁亦多歡啊。
五人離開小寺,慧定和尚轉(zhuǎn)身將門鎖上。
五人對著小寺雙手合一,行了一禮,就此無聲無息地離去。
傳聞西涼郡有佛窟現(xiàn)世,天下佛徒爭先往之。
兩個大和尚,是想見識見識上古佛理;三個沒見過啥世面的小和尚,卻是想去看看那西涼雪域,大漠風(fēng)光。
五人走在路上。
悟言突然抬起雙眼,看著老和尚,聲音稚聲稚氣,“師父,不知道通久哥他們怎么樣了。要不我們給他寫封信吧?!?p> 老和尚呵呵一笑,“好啊,待會兒到了城下就寫,到時候還讓你來動筆!”
悟言嘿嘿一笑,摸了摸小腦瓜,“可是師父,我的字寫得不好啊。不過師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寫!”
慧定和尚也看向三個小和尚,“悟言啊,你們?nèi)齻€要不唱首歌吧。不對不對,咋們五個不如一起唱?師兄,怎么樣?”慧定和尚嘴角咧開,看向純潔主持。
主持點了點頭,“來嘛來嘛。北雁一聲秋葉飛,和尚一唱月兒回。走一個啰!”
五個大小和尚同時咳了咳嗓子,異口同聲地唱道,“嘿呦嘞喂,我有一布袋呦,虛空無掛礙嘞。展開它呦遍十方,入時觀呦真自在!帶一缽嘞千家飯,不孤身咧萬里游。我睹人呦青眼少,問路呦嘞白云頭。春日才看楊柳綠嘞,秋風(fēng)又見菊花黃。有人問我西來意嘞,盡把家私說向渠?!?p> 主持滿面通紅,提不上去氣了,只顧著哈哈大笑。
慧定和尚帶著三個小和尚繼續(xù)手舞足蹈,“一水一山何處得呦,一言一默總由伊。全是全非難背觸嘞,冷暖呦從來只自知喂喂……”
主持佯裝嚴(yán)肅,教訓(xùn)四個晚輩,“佛說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你們咋回事?”
慧定和尚和三個小和尚只顧著搖頭晃腦,面浴秋風(fēng),暢快無比,“不管嘞,不管嘞,今朝有樂今朝笑嘞;主持呦,主持呦,歌聲有四少一人嘞。”
秋高氣爽,五人一路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