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平息
只見又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只看面相,陸良便知道此人定是一個奸詐之人,雖然那面容帶著笑意,長相倒也端正,但是那雙三角眼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此人必定善于心計(jì)。
五城兵馬司的吏目見到這人,連忙行禮,說道:“下官見過趙大人?!?p> 那人沒有理會吏目,只是看向陸良,問道:“怎么,錦衣衛(wèi)沒人了么,派你一個娃娃出來辦案?”
陸良說道:“不知大人如何稱呼,又是哪個衙門的,可是要插手此事?”
那人輕笑一聲,說道:“在下刑部主事趙文華,只是碰巧路過而已。”
這時,那坐在地上的韓君站起身走上前,手捂著包扎的腦袋,對著趙文華哭訴道:“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這個錦衣衛(wèi)的走狗,他敢欺辱學(xué)生,大人,您可要為學(xué)生做主啊。”
那近山也在一旁附和道:“大人,此人辱罵國子監(jiān)的人都是百無一用的書生,還請大人明察?!?p> 趙文華看向這三名國子監(jiān)的太學(xué)生,問道:“你們?nèi)瞬缓煤迷趪颖O(jiān)讀書,跑出來生事,成何體統(tǒng)?!?p> 這三人面面相覷,怎么這位刑部主事,好像不是來幫他們的。
那叫世安的太學(xué)生說道:“大人,學(xué)生張世安,近日乃是到瓊州府探望唐西洲先生,剛剛回轉(zhuǎn)京城,兩位同窗好友請學(xué)生在此吃頓飯食,非是有意鬧事,還請大人明鑒?!?p> 趙文華見他說是自瓊州府探望唐西洲回來,看似不經(jīng)意,實(shí)則也是試探地問道:“唐胄大人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皇上不是已經(jīng)赦免了他的罪過,官復(fù)原職,怎么,唐大人還未動身回到京城么?”
那張世安明顯是個老實(shí)人,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只怕西洲先生不久于人世?!?p> 趙文華驚訝問道:“此話怎講?”
韓君怒視陸良,大聲說道:“西洲先生在詔獄中,倍受錦衣衛(wèi)折磨,身體已然耗盡生機(jī),回到家鄉(xiāng),便久病在床,雖然如今已經(jīng)官復(fù)原職,但是西洲先生只怕時日無多?!?p> 趙文華復(fù)又問道:“既然如此,你等為何在此生事?”
這時那叫近山的太學(xué)生上前說道:“大人,學(xué)生趙近山,我等沒有在此生事,只是一場誤會,學(xué)生這就回國子監(jiān)?!?p> 韓君和張世安吃驚地看著趙近山,關(guān)鍵時刻,同窗好友居然倒戈相向。
韓君怒視趙近山,呵斥道:“近山,這哪里是誤會,我的頭明明被這錦衣衛(wèi)的走狗打傷了,你看,這血還未干呢,大人,請您為學(xué)生做主。”韓君伸手抹著頭上的血跡,向眾人展示。
陸良開口嗤笑一聲,說道:“怎么,你忘記了是誰先動的手?我這臉上的傷難不成是我自己弄的,公然襲擊錦衣衛(wèi),口口聲聲說錦衣衛(wèi)乃是走狗,你等將皇上置于何地,莫非,你等可是要謀反?”
一聽謀反,那趙近山更是懼怕,沖著趙文華拱手施禮道:“大人,學(xué)生告退?!闭f完就下樓走了。
五城兵馬司的人見趙文華沒有開口阻攔,便也放任他離去。
韓君又想說些什么,張世安拉住他,對著趙文華說道:“大人,學(xué)生就此告退,韓君頭上的傷乃是不小心被那打碎的瓷碗劃破的?!?p> 趙文華輕笑一聲,說道:“那還不回國子監(jiān)用心讀書。”
“學(xué)生告退。”張世安拉著還想爭辯的韓君往樓下走去。
“慢著。”那酒樓的掌柜的突然出聲攔住二人。
五城兵馬司的吏目看著掌柜的,說道:“怎么,你還有疑問?”
掌柜的諂笑道:“小人哪敢有疑問,只是方才這三位太學(xué)生,還未結(jié)賬?!?p> 張世安此刻也不敢在此逗留,摸出一串銅錢,數(shù)都沒數(shù),就遞給掌柜的,拉著韓君逃離酒樓。
這二人出了酒樓,就見趙近山躲在一處角落,看見二人出來,這才上前問道:“世安,可是無事了?”
韓君冷哼一聲,譏諷道:“今日韓某可算看出一些人的人品,道不同,不相為謀,世安,我們走?!?p> 張世安雖然對趙近山頗有微詞,但是還是調(diào)和道:“韓君,近山也是不想再生事端,此事雖然你傷了頭,但確實(shí)是你無禮在先,還打了那個少年一巴掌,說了你多少次,不要沖動,若非趙大人從中斡旋,只怕你我今日,難以脫身?!?p> 趙近山也是說道:“韓君,雖然我先行離去,但是此時咱們明顯占不到什么便宜,你沒見那趙大人,明顯偏幫于錦衣衛(wèi),這官官相護(hù),咱們是斗不過錦衣衛(wèi)的?!?p> 韓君臉色難看,看著眼前的二位同窗,往日里,他三人談古論今,胸有大志,意氣風(fēng)發(fā),想不到只是這一件事情,便看出二人的人品,韓君越想越氣,只覺得頭疼欲裂,拂袖而去。
張世安叫道:“韓君,韓君,你等等我?!?p> 趙近山也追了上去,三人便趕回到國子監(jiān)。
再說陸良,見此間事了,那五城兵馬司的吏目帶著巡城兵丁,也對著趙文華和陸良施禮退了出去,掌柜的一路帶著諂笑相送。
轉(zhuǎn)眼間,這酒樓三層,只剩下陸良兄妹和那刑部主事趙文華。
陸良拱拱手,說道:“在下告辭。”
這時,那店小二又跑了上來,剛剛上面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連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兵丁都招惹來,他不敢上樓,此刻見人已走遠(yuǎn),這才上到三樓,見陸良要走,店小二開口道:“小官人,還有兩道菜尚未上呢,胡大人已經(jīng)結(jié)過帳了,不吃了可就浪費(fèi)了。”
趙文華這時說道:“哪位胡大人?”
“就是刑部的胡大人,今年高中進(jìn)士的那位。”店小二說道。
趙文華呵呵一笑,說道:“想不到這位小兄弟竟然還認(rèn)識汝貞,那正好,一起喝一杯如何?反正他胡汝貞早已經(jīng)結(jié)賬了?!?p> 陸良見他也認(rèn)識胡宗憲,不再好開口推辭,而且這位三十多歲的刑部主事,似乎和胡宗憲很熟,再一細(xì)想,此時的胡宗憲正在刑部觀政,而這位趙文華是刑部主事,兩人認(rèn)識,倒是也說的通。
當(dāng)下陸良便也說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借花獻(xiàn)佛,請大人喝一杯,大人請?!?p> “請?!壁w文華樂呵呵地坐到了剛剛那桌案旁。
這桌酒菜,才上兩道,被陸良兄妹吃的差不多了,但是那壇子酒,可是沒喝多少,陸良也只是嘗了一碗而已,勁頭還行,不是烈酒。
看著杯盤有些狼藉,陸良不好意思道:“大人,您看?”
趙文華不在意道:“小二,再換幾副碗筷,剛剛還未上的兩道菜快點(diǎn)上來,另外再給我弄一只烤鴨來?!?p> “好嘞,客官,您稍等?!钡晷《谝慌哉f道,回身就下了樓,去張羅去了。
陸貞娘此刻乖巧地坐著,不發(fā)一言,倒是沒有再哭鬧,剛剛見陸良被打,然后陸良又用銀塊砸了那人,她被嚇壞了,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雖然哥哥的臉上還有些紅印,但是此刻有外人在,陸貞娘不敢問。
趙文華笑道:“不知道這位小兄弟如何稱呼,怎么結(jié)識的胡汝貞?”
“在下陸良,大人叫我陸良便可,我也是今日剛剛認(rèn)識胡大哥,只是這頓飯,還沒吃,胡大哥便有事離開了。”陸良回道。
“哈哈,胡汝貞想必是和一位女子離開的吧?”趙文華輕笑一聲,說道。
陸良心中暗想,想不到這位胡宗憲好色的名聲已經(jīng)人盡皆知。
趁著店小二過來收拾之際,陸良并未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趙文華不以為意,待店小二收拾好之后,倒?jié)M酒,高舉酒杯,對著陸良說道:“陸小兄弟,既然有緣結(jié)識,借著胡汝貞這壇酒,趙某敬你一杯?!?p> 陸良趕緊拿起酒杯,這趙文華與胡宗憲喝酒的方式極為不同,從一個用碗,一個用杯便已感受到兩人為人處世的區(qū)別。
“陸良敬大人?!标懥家才e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在二人喝的酒都是糧食釀造的酒,不是高度的蒸餾酒,度數(shù)倒是不高,陸良還能承受得住。
三杯酒下肚,氣氛熱烈起來。
趙文華有意無意地打探著陸良的家世,在聽聞他是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的校尉,雖然臉上仍是笑意盈盈,但不復(fù)剛開始的熱情。
二人推杯換盞,又吃了一些菜品,陸良知道再喝下去必然要誤事,而這只老狐貍還以為他是孩童,有意無意地試探于他。
“大人,今日有幸結(jié)識大人,實(shí)在是高興,但是還請大人恕罪,陸良實(shí)在不能再喝了,天色也不早了,還要早些帶小妹回家?!标懥寂e著酒杯,說道。
趙文華看著陸良,又看了看一旁有些坐不住的陸貞娘,便也舉起酒杯,說道:“既然如此,趙某就不多留陸小兄弟了,另尋時日,我叫上胡汝貞,咱們再不醉不歸。”
陸良說道:“謝大人,陸良最后敬大人一杯?!?p> 趙文華與他干了最后一杯,陸良打了一個酒嗝,長出一口氣,搖搖晃晃站起身子,陸貞娘趕忙也站了起來,扶住他,小手還不忘將桌子上的松花餅?zāi)弥?p> “大人,陸良告辭,他日再一起喝酒。”陸良說道。
趙文華樂呵呵地擺擺手,陸良就在陸貞娘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走出了這家酒樓。
趙文華獨(dú)自一人,坐在這三層酒樓之中,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搖頭笑了笑,又將那剩下的酒都喝光,這才起身把那只燒鴨的賬記在胡宗憲的頭上,也步履輕浮地離開了此處。
那邊,陸良在陸貞娘的攙扶下,雖然他的腳步也有些漂浮,但是頭腦還是比較清醒,辨認(rèn)著方向,往大時雍坊方向走。
路上,陸貞娘看著陸良還有紅色印跡的臉上,問道:“哥,你還疼嗎?”
陸良笑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今天貞娘嚇壞了吧,不用怕,有哥在?!?p> 陸貞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些冰冷,卻又光滑。
陸良感受著陸貞娘的小手,呼出一口熱氣,說道:“快些回家吧,這天夠冷的,呃。”又打了一個酒嗝。
陸貞娘扶著他,看著路徑,循著來時路往家中走。
日漸西斜,行人漸漸稀少,都在往家中趕,猶如倦鳥歸林。
陸良迷蒙著雙眼,看著這眾生相,大夢五百年,誰人知未來,只有他知曉,好一幅美好的畫卷。
陸良深吸一口氣,又吐出,竟是如此真實(shí)。
“哥,你是不是不舒服?”陸貞娘擔(dān)心的問道。
陸良又是報以微笑,說道:“哥沒事,只是覺得貞娘好漂亮?!?p> 陸貞娘俏皮地笑著道:“貞娘本來就很漂亮?!?p> 陸良點(diǎn)頭贊嘆,這個小丫頭確實(shí)出落的俏麗可愛,只是年紀(jì)尚小,再等兩年,只怕又是一位美人。
兩人穿街入巷,眼見著便就要行至石碑胡同,在一處府邸門前經(jīng)過,陡然,那處府邸突然中門打開,只見一位白發(fā)鶴顏的道人從中走了出來,隨即中門復(fù)又關(guān)閉。
道人看了眼天色,便要往右行去,只是在經(jīng)過陸良兄妹之際,道人突然輕“咦”一聲,右手五指快速掐動,心中算了一下,然后看見陸貞娘扶著陸良拐入石碑胡同,眼瞅著就要消失不見。
道人只是片刻,便做出決定,轉(zhuǎn)過身,奔著陸良兄妹二人消失的方向,也是拐入那條胡同。
前方,陸貞娘正攙扶著陸良在慢悠悠地走著,這道人跟在二人身后,仔細(xì)看著陸良。
只見這個身穿錦衣衛(wèi)校尉服飾的孩童,似是飲了酒,腳步有些輕浮,但是卻又步履輕盈,在那女童的攙扶下,倒也行進(jìn)不慢。
又跟了幾十米,陸良突然停下腳步,豁然轉(zhuǎn)身,看著這個須發(fā)皆白的道人,沉聲問道:“不知道長,跟隨我兄妹二人一條街巷,所為何來?”
那道人見被他發(fā)現(xiàn),倒也不意外,只是上下打量陸良。
陸良見他不說話,也是暗自戒備,雖說當(dāng)今圣上推崇道法,寵幸道士,是以天下道觀林立,往來道士成千上萬,但是其中不乏濫竽充數(shù)之輩,更有作奸犯科者藏匿于其中,躲避刑罰。
那道人站立不動,上下打量陸良片刻,右手五指還是不斷變換著動作,似是掐算之中,片刻,那道人搖頭嘆道:“奇怪,奇怪,生機(jī)似已泯滅,但是卻又氣息澎湃,怪哉,怪哉!”
陸良站的有些遠(yuǎn),加上此刻酒意上涌,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復(fù)又高聲叫道:“你這道人,又不說話,跟著我兄妹二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道人這才朗聲道:“小友,可否一敘?”
陸良擺擺手,說道:“沒什么好敘的,在下不信道?!?p> 那道人又是笑道:“貧道非是為了傳道,只是心中有些疑惑,想請小友解惑?!?p> 陸良心中疑惑,他能為這個道人解什么惑,真是奇了怪了。
那道人見陸良不答應(yīng),只好報出自己的姓名,陸良還是傻呆呆地看著他,全無反應(yīng),這道人心中便更加驚訝,幾個起落,就到了陸良身前,還未等陸良反應(yīng)過來,那道人突然伸出右手,抓在了陸良的右臂之上,只這一下,陸良就動彈不得。
這道人,只看了片刻,臉色驟然一變,似是見鬼了一般,松開陸良的右臂,倒退數(shù)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大街之上,臉色愕然,大叫一聲:“四品轉(zhuǎn)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