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漸漸不見蹤影,不知從哪里飄來的幾朵烏云籠罩著天空,涼薄的春風逐漸吹來,透出幾分寒冬未盡的冷意。
司鳳儀剛在河邊洗了把手,感覺涼意直沁心底,心頭沒來由的涌出些不安。她緩緩起身看向不遠處的車隊,忽聽身側傳來男子低沉暗啞的聲音,“祝小姐,有些話本將軍覺得還是有必要與你講清楚,畢竟車里都是入京待選的秀女,我不希望在本將軍負責看護的行程里出現(xiàn)任何差池,還請祝小姐考慮清楚?!?p> 慢慢轉過身,司鳳儀看著一身戎裝的海常陵站在十米外的大樹旁邊,他堅毅的臉龐上染滿了歲月賦予的滄桑與沉穩(wěn),令人毫不懷疑他曾經(jīng)叱咤沙場,為大周的江山穩(wěn)定奉獻了無數(shù)力量。
司鳳儀的漆黑眼眸微微流轉,雖猜到方才馬車里的對話他可能聽到些許,內(nèi)心卻并不怎么緊張的反問,“是嗎?海將軍若真的如此緊張,昨夜怎會不顧秀女們的清譽,容許外人闖進驛館搜捕呢?”
海常陵一愣,似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縣令之女竟有如此膽量敢當面質疑自己,就連那位總督之女在他面前亦是一幅謹小慎微的模樣,她卻為何如此膽肥。他一雙虎目中飛快掠過詫異的光澤,卻并沒有憤怒或是不悅,而是沉吟片刻才道,“那些人……本將軍招惹不起。”
“哦?”司鳳儀挑了挑秀麗的眉峰,若有所思道,“聽聞將軍曾在潼關鎮(zhèn)守多年,為大周征戰(zhàn)沙場,抵御蠻夷多年立下汗馬功勞,直到去年年底才從邊關調(diào)回京都,現(xiàn)已擔任皇城大內(nèi)禁軍的副統(tǒng)領,前途可謂難以估量。若說連海將軍都不敢招惹的人,莫非……他們也是宮里的人?”
她竟將話挑得如此明白,倒讓海常陵無言以對,他深深看了司鳳儀兩眼,轉身走了。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司鳳儀知道自己大概猜對了,那么昨晚她所救的那個人,莫非也是宮里的人?
不,她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判斷,因為那人因為受傷和疲憊的緣故,下巴上長滿了青色胡碴,當然不可能是宮里那些沒有命根的閹人。但是他所效命的主子,必定和宮里有些關聯(lián)吧,否則怎能勞動宮里的人千里追捕,她悠然想道。
“鳳儀,你怎么在這兒?我找你半天了?!倍蟼鱽砦樾⊥衤燥@惶然的聲音,拉回司鳳儀的思緒,她偏頭看去,只見對方滿臉憂愁,雙手不斷絞著手里的帕子,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鳳儀摸著微翹的鼻尖問。
“她們……她們讓我找你拿……拿解藥?!?p> 司鳳儀的目光下意識抬起,遠遠看向正聚在馬車旁邊的五位官家小姐,她們正用仇恨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眼神似要殺人一般。
果然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弱肉強食,柿子挑軟的捏啊。
司鳳儀暗嘆一聲,含笑對伍小婉說,“別理她們,有膽子讓她們找我拿解藥?!?p> “可是……,”伍小婉的神情依舊憂心忡忡,畢竟她的父親只是從五品的文官,哪里敢在堂堂的齊州郡總督手下造次?她的目光躲躲閃閃,猶豫半晌才開口,“柳小姐說了,如果你不肯交出解藥,她便要……便要寫信給她父親,讓我們的家人都不得安寧。”
“是嗎?”司鳳儀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目光卻沒有從那群官家小姐臉上收回,但俏臉上突然浮現(xiàn)的冰霜清晰可見,倒讓那些人嚇得不敢再看?!拔业故遣唤橐馑麄儗ξ壹胰俗鲂┦裁?,畢竟我只是庶出的女兒,他們既然將我送入宮中,便是與我恩斷義絕,那他們的生死與我何干?”
司鳳儀心里很清楚,她越是在意松山縣的那家人,越容易將他們置于危險境地,倒不如劃清界限,那她無論闖什么禍,招什么人,都與祝家的人無關。
伍小婉聽見她平靜卻蘊含涼薄之意的聲音緩緩飄來,不由自主在春風里打了個冷顫。
“你呢?”司鳳儀收回目光,臉上的冰霜退去換回初春似的暖光,“你怕不怕?”
“我?”不知為何,伍小婉總覺得這丫頭身上有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就像寒冬臘月里獨自綻放的清梅,明明身份低微卻不對任何勢力低頭,反而讓人不敢輕謾。她心里多了幾分勇氣道,“我……我不怕,我父親好歹也是從五品的文官,而且為人謹慎小心,想必柳總督也不至于隨意降罪吧?!?p> 只是從五品,而且隸屬柳總督管轄,這丫頭想的未免太簡單了。從古至今,不知多少忠臣良將死于“莫須有”的罪名,何況是個沒什么實權的文官?司鳳儀雖然對柳總督的秉性不太了解,但想著他也許不會因為女兒的那點私怨擅自謀害朝廷命官,何況這些事情也不是她們女兒家就能影響的,何必說出來讓對方擔憂,便沒有再說下去。
馬車繼續(xù)朝著前方行進,車廂里的氣氛卻陷入一股沉悶的詭異當中。
司鳳儀仍在閉目養(yǎng)神,暗中修煉體內(nèi)真氣,但她能夠感覺出周圍那些女子對她怨恨無比的目光,既然她們不敢再對自己做些什么,她便當什么也不知道,反而覺得清靜。
沒想天氣到實在無常,上午還是晴空萬里,午后一過竟是暴雨傾盆,夾雜雷鳴電閃,白天驟然變成黑夜,行軍速度開始逐漸緩慢。
司鳳儀剛剛運行完二十四個小周天的真氣循環(huán)流轉,正是精力充沛之時,感覺馬車行得越來越顛簸,幾乎形同龜速,不由吐了口濁氣,睜開雙眼回身撩開車窗,探頭看著兩旁高聳的山脈和漆黑的天色,內(nèi)心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緒。
按理來說如今是太平盛世,大周國的基業(yè)早于兩百多年前便已奠基,隨著三代明君的統(tǒng)治,大周疆域已占據(jù)中原的三分之二,除了邊關尚有蠻夷部落未曾歸順,時不時帶兵滋擾外,幾乎沒有什么外患能夠威脅到周國江山。
疆域如此穩(wěn)定,內(nèi)部自然沒有不太和諧的因素,至少在司鳳儀的認知里,最近十幾年都沒聽說周國內(nèi)部有過動蕩。
當然,像災荒洪禍這些自然災害無可避免,每朝每代都會經(jīng)歷,卻多在北方一帶,根本不會影響位于中部偏東南方向的齊州大郡。
大周國下設九郡,齊州郡雖算不上最大的州郡,規(guī)模卻也不小,除卻富饒的江南和湖廣兩郡之外,便得排上齊州郡和北涼郡了。
在司鳳儀的記憶里,齊州郡素來安定,根本沒有什么危險因素,所以她從未想過會在上京途中發(fā)生意外事故,直到陣陣破空聲自密集的暴雨中穿透,以雷霆之勢瞬間籠罩四面八方時,她才赫然警醒,疾呼一聲,“趴下!”
隨著她的聲音脫口而出,車中眾女花容失色,卻還是反應極快的同時朝車廂內(nèi)撲倒,只聽連綿不絕的嗤嗤聲瘋狂響起,嚇得眾女失聲驚呼,慘叫連連。
司鳳儀抬起頭時,車廂已被數(shù)不清的長箭射成了篩子,她眼神微瞇,在眾女驚慌的眼神中如同鬼魅般飄出車廂,只見疾風驟雨當中,一群身穿布衣的山賊手持武器從兩旁山野中縱身而出,喊殺聲震耳欲聾,竟比轟然而響的雷聲更加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