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帝王的愧意
御書房內(nèi)點著龍涎香。
明德帝靠在軟榻上看著工部尚書遞上來的奏折，心情一好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
盡忠悄悄上前倒了一杯茶，遞到明德帝面前，“龔尚書奏折上寫了什么，讓陛下這般高興？”
明德帝這會就缺一個能跟他分享喜悅的人，從小就隨他一起長大的盡忠自然最是懂他心思。
果然，盡忠話音剛落，明德帝抿了一口茶，“是推廣農(nóng)具一事，龔信奏折上說那農(nóng)具堪稱民之利器一點都不夸張，他根據(jù)各地郡縣的回傳，統(tǒng)計了一下，明年整個大雍新開荒出來的土地可達(dá)十萬畝，盡忠你想想，這能給國庫添多少銀子?。俊?p> 想到這，明德帝一陣身心舒暢。
這些年他雖然因為身體原因精力愈發(fā)不濟(jì)漸漸放權(quán)于幾個兒子，但國事不可能絲毫不過問，自然知道這幾年大雍都在走下坡路。
無奈幾個兒子能力也屬平庸，有時候也實在有心無力得很。
但這回，他聽到的卻是確確實實的好消息。
連他都沒能想到，不過是幾種農(nóng)具而已，就能給大雍百姓帶來這般大的好處。
每天翻翻這本奏折，看看那些萬民書，他都感覺自己精神頭更好了。
“皇恩浩蕩，”盡忠朝明德帝深施一禮，“百姓之福，大雍之福，皆是因為陛下的英明決策?！?p> “行了行了，”明德帝不耐煩地擺擺手，笑罵道，“你個馬屁精！”
盡忠一臉真誠，“奴才是句句肺腑之言?！?p> 靜默片刻，明德帝突然抬頭看向御書房大門的方向，“朕記得，當(dāng)初負(fù)責(zé)督辦此事的，是朕的第九子，叫，叫什么來著？”
“陛下，九皇子名諱胥?！?p> “宗胥！”明德帝低語一聲，垂下眼皮，心情難得有些復(fù)雜。
這宮里，生下來的孩子不少，但活下來的卻不多。
從老大到老七，要么是中宮所出，要么親娘是寵妃。
唯獨這個小九，從小在冷宮長大，竟然也順利活到了能臨朝聽政的年紀(jì)。
且這第一樁差事，辦得連他都驚艷。
而他這個做父皇的，連這孩子的名字都不曾記住。
明德帝的心里難得感覺到了一絲愧疚。
“小九此次立了大功，宣。”
臨近正午，御書房的大門轟然洞開。
正在書案前寫圣旨的明德帝抬頭，看向門口方向。
光順著御書房的大門照進(jìn)來，有些刺眼，明德帝微微瞇眼，看向背光而來的身影。
少年身材有些纖瘦，便愈發(fā)顯得高挑。
直到越走越近，直到看清楚了那道背著光的面容，明德帝瞳孔一點點放大，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兒臣見過父皇?！?p> 明德帝跟被施了定身術(shù)一般一動不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御書房的氣氛也愈發(fā)沉凝。
盡忠大著膽子，“陛下？陛下？”
“嗯？”明德帝被叫著回過神，定定看著還跪著的宗胥，“起來吧?！?p> 宗胥站起身，抬眸間正好對上明德帝看過來的目光，長睫微顫了顫，垂下頭去，“不知父皇宣兒臣覲見，所謂何事？”
“你······”明德帝在一個‘你’字之后停留的時間有些長，良久，才接著說道，“你的母妃，可是凌水姬？”
凌水姬三個字一出，候在一旁的盡忠心頭猛然間一震，也顧不得尊卑，抬頭朝對面的九皇子殿下看過去。
待看到那張能與日月正輝的面容，呼吸猛地一頓。
隨后，他便聽得一聲，“是。”
盡忠萬年不變的笑面險些維持不住。
倒是明德帝已經(jīng)從震驚中緩和過來，但看著宗胥的臉，思緒仍舊有些悵惘。
那個二十年前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如今猛然一回想，依舊能在記憶中找出她的一顰一笑。
“她······”
“母妃在兒臣三歲那年，因風(fēng)寒病逝。”
殿內(nèi)又是一陣寂靜無聲。
良久，明德帝慨然長嘆一聲，再看向面前的小兒子時，眼底多了一絲愧意，“這些年，委屈你了?！庇窒氲叫麃淼囊蛴桑巴茝V農(nóng)具之事，你做得很好。跟父皇說說，你想要什么賞賜？”
宗胥把明德帝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愧意看在眼里，心底諷刺一笑，躬身道：“兒臣沒想過要什么賞賜。奉公職守，為百姓著想，是兒臣分內(nèi)之事。”
“好，好一個奉公職守，為百姓著想，說得好，不愧是朕的兒子?！泵鞯碌鄞笮σ宦暎壑卸嗔藥追仲澰S之色，見宗胥離得自己遠(yuǎn)了些，笑著招招手，“來，走近些，讓父皇好好看看?！?p> 宗胥依言走近幾步。
盡忠候在一邊，此刻也忍不住偷偷抬頭打量了好幾眼。
同時心底偷偷贊嘆了一聲：這位九皇子，容貌之盛，比之二十年前的那位水姬娘娘，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當(dāng)年那位便是讓陛下一見鐘情，現(xiàn)在這位九皇子，既繼承了水姬娘娘的容貌，本人又有能力，這下該是一步登天了。
“好好好，不愧是水姬的孩子，一表人才。”明德帝對自己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小兒子長這般模樣，自然不是繼承了他的，“跟父皇說說，推廣農(nóng)具一事，皇兒是如何做的？”
“是，父皇?！?p> 宗胥挑著說了一些，啟料明德帝大概是被其他幾個兒子的平庸本事給無奈地狠了，越聽越是盡興。
宗胥只好接著說下去。
“陛下，”眼看著父子倆越說越是眼看著不到頭，盡忠看了眼時辰，只好上前小聲打斷，并提醒一聲，“陛下，午時已到，該用膳了。”
“哦，這么快？”明德帝抬頭一看墻邊的刻漏，饒是他也沒想到居然過去了這么長時間，擺擺手，“那就傳膳吧！”
宗胥抬手準(zhǔn)備告退，明德帝站起身，直接朝他招招手，“胥兒也過來隨父皇一起用膳吧！”
宗胥一愣，忙躬身道，“是，父皇?！?p> 等到用過午膳，宗胥才出了御書房。
無歡等在走廊里，見人出來忙迎上去，小臉上滿是擔(dān)心，“殿下？”
宗胥拂了拂出來時明德帝握了一下的那條袖子，眼底一片平靜，“無事，走吧。”
御書房里。
明德帝看著桌案上剛寫了一半的圣旨，沉思片刻，“盡忠，給朕換一張空白圣旨?！?p> 第二天的早朝上，盡忠直接宣旨：“九皇子聽旨?！?p> 宗胥在旁邊幾道目光的剜視下面無表情地從角落里走出來，到了大殿正中跪下，“兒臣聽旨?！?p> “茲，皇九子宗胥，于農(nóng)具推廣一事，恪盡職守，立有大功，另，子已年滿十五，宜開府，特封皇九子宗胥封號越，特賜越王府一座，賜六百親兵，封地越州。欽此！”
大殿內(nèi)鴉雀無聲。
只剩最前方，一道清冷華貴的聲音響起，“兒臣領(lǐng)旨，謝父皇隆恩?！?p> 當(dāng)天下了早朝，皇宮旁的幾座皇子府里，接連傳出摔碎茶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