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涯客棧,天字一號(hào)房。
火爐上支著的水壺冒出騰騰的熱氣,鳳仙在旁拿了一塊麻布捂著抬起水壺,放在一旁的墊子上。
“小師叔,你可還安好?”雪晴誠懇地問候道。
入云三劍嘆了口氣,“小雪都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唉,小師叔我豈能不老?!?p> 他緊接著說,“不知鐘靈師姐過得怎樣?”
鳳仙泡好了茶,一人一杯給端上。
雪晴抹了一把眼淚,“小師叔,你有所不知呀,師傅被三師伯囚禁在蝴蝶崖后山,都快一年了。嗚嗚嗚......弟子只恨自己學(xué)藝不精,沒能救出師傅......”眼淚稀里嘩啦一片。
入云三劍陷入了沉思,“鳳仙,這茶太苦澀,換酒吧。”他沒有抬頭。
鳳仙愣了愣,“正就換?!?p> 天上的雪坐在雪晴身旁,手里端著剛上的茶,沒有喝。
“聽說你是劍癡的唯一傳人?!?p> “大師,”天上的雪放下茶杯,“劍癡正是在下的師傅?!?p> “我還聽說,你還繼承了天山酒鬼一生的絕學(xué)?!?p> “在下有幸,承蒙武魁指點(diǎn)過一二?!?p> “好,好得很?!?p> “大師,晚輩有一個(gè)疑問。”
“哈哈哈,問吧?!?p> “大師半生桀驁不馴,偏愛自由,為何會(huì)隱身于大漠,不見天日數(shù)年?”
“雪少俠,不知可否聽說過鐵面神捕?”
“鐵面神捕天仇?!?p> “沒錯(cuò),”入云三劍嘆了口氣,“十年前江湖上有這樣一個(gè)傳言——世上絕沒有入云盜不到的寶物,也絕沒有天仇追不到的盜賊。江湖上的朋友一直都希望我能和鐵面神捕來一場(chǎng)較量,究竟誰會(huì)技高一籌,唉,都是虛榮心在作怪呀,十年前我還年輕,真以為天下的事沒有什么能難倒我。”
“你盜取了皇帝的尚方寶劍?!?p> “沒錯(cuò),”入云三劍得意一笑,“取了皇帝的尚方寶劍,鐵面神捕非得和我較量一番不可,再者皇城戒備森嚴(yán),連只蚊子也飛不進(jìn)去,能取尚方寶劍顯得我盜藝的高超?!?p> “大師不費(fèi)吹灰之力便取得了尚方寶劍,而如今已過了五載,鐵面神捕卻還未將你抓獲?!?p> “哈哈哈......”
入云三劍一臉的得意,他確實(shí)也有得意的資本,因?yàn)檎麄€(gè)武林能從皇城毫發(fā)無傷的取得尚方寶劍,而又能逃脫鐵面神捕追蹤的只有他一人。
這時(shí)鳳仙從地窖里取來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傳聞鐵面神捕一口繡春刀使得出神入化,他雖不在江湖,卻早已名動(dòng)了江湖。再加之他鐵面無私,深受江湖人的愛戴。大師如若要重出江湖勢(shì)必要與那神捕沖突,五年的苦心隱忍只怕付之東流了?!?p> “個(gè)人生死榮辱與宗門千秋大業(yè)相比算得了什么,我只恨不能早些走出自己狹隘的心,好在此刻覺悟也不晚?!?p> “大師之胸懷晚輩欽佩之至?!?p> ***
天明,大雪,黑森林。
南天支撐著長劍從死人堆里起身,雪花落滿了他的發(fā)絲,潔白的衣裳已被血染紅。如花牽著死士留下的黑馬站在小道上等著南天,她的眼神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柔情所覆蓋,就連雪花落在肌膚上都覺得暖洋洋的。
南天踉蹌著來到如花跟前,輕笑。如花向他遞去韁繩,“你還可以嗎?”
“可以,當(dāng)然可以,”他接過韁繩,不太利落地躍上馬鞍。
黑森林一片寂靜,顯得踏在積雪上的馬蹄聲格外的響亮。
行了約半炷香的功夫,南天和如花出了黑森林來到一座獵鹿人的屋子外,雪越下越大,迎面而來的雪花似刀子般刮過臉頰。南天狂咳起來,咬咬牙,看了看捂在嘴邊的手,一抹血紅色倏地映入他眼簾。
“怎么了?”如花回頭問。
南天緊忙合上掌,“沒什么?!?p> “前面有座屋子,我們到里頭避避雪吧,里頭或許有些吃的。”
南天點(diǎn)點(diǎn)頭。
如花躍下馬,“我去探探,你在這里等我?!彼蛭葑幼呷?。
南天有些擔(dān)憂,也躍下馬,將兩匹馬隨意拴在爛木枝上,隨著如花的腳印跟去。
如花從屋里探出頭來,“進(jìn)來吧,很安全?!?p> 南天進(jìn)去,屋子很簡(jiǎn)陋,除了幾根木柴和幾個(gè)破舊的鍋碗瓢盆外,一無所有。如花找不到吃的有些失望。
“歇會(huì)兒吧,”如花扶著南天坐到干凈的炕上,“我去找點(diǎn)水來?!?p> “如花,”南天直呼神使的名字,“小心?!?p> 如花笑了,笑得很甜。
南天微閉著眼打坐在炕上,他的真氣損耗太過嚴(yán)重,必須運(yùn)功調(diào)整。他周身波動(dòng)著一股若隱若現(xiàn)的氣流,神色寧靜。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呼呼的風(fēng)聲再無一點(diǎn)動(dòng)靜。
突然在白茫茫的積雪上出現(xiàn)了一個(gè)黑點(diǎn),緊接著是兩個(gè)、三個(gè)......三十八個(gè)。為首的幻影劍柳青衣,一身青衣伴隨著雪花飛揚(yáng),坐下的黑馬拉開步子拼命向前疾馳。身后的飛刀手不悔,下顎上長了一撮灰毛,可笑的是他的眉毛居然奇跡般的一根也不生。
緊隨其后的是魔宗天罡三十六殺手,個(gè)個(gè)都是奪人性命的行家里手。
“七師妹,”不悔說,“他倆定是在前面不遠(yuǎn)處的獵鹿人屋里避雪?!?p> “何以見得?”
“不吃不睡一天一夜,夠他倆受的了,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會(huì)放棄自己的坐騎,因?yàn)槟菢拥脑挓o異于自殺。”
“還以為你有什么高明的見解呢?”說著,向馬屁股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不消一會(huì)兒,天罡三十六殺手將獵鹿人的屋子圍了個(gè)水泄不通,柳青衣瞅了一眼拴在枯枝上的兩匹黑馬,咧嘴輕笑。揮了揮韁繩,緩緩走到門口。
只見南天打坐在炕上,身旁放著月光劍。
柳青衣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怎么?只有一個(gè)!”
少頃,柳青衣又浮現(xiàn)出了笑意,“拿下他不怕另一只鬼不出現(xiàn)?!?p> 不遠(yuǎn)處的一塊石頭背后,如花探出半個(gè)腦袋,她蹙了蹙眉,正不知如何是好。
不悔銳利的目光像鷹眼般掃尋著,突然他看到一串腳印?!皝砣?,”不悔大吼。
“屬下在?!眱蓚€(gè)殺手跳出來。
“快尋著腳印追,她跑不遠(yuǎn)?!?p> “是,”那倆殺手躍上馬背,向著腳印疾馳而去。
不悔發(fā)出一柄漆黑的飛刀,飛刀破空而出,在半道分裂成三把,猶如鬼魅般變幻莫測(cè),唯一不變只有命中的目標(biāo)。
只見一道詭異冰冷的劍光閃過,三把奪命飛刀猛地被彈開,咚地一聲插在屋子的圓木上,不再動(dòng)彈。
“月光劍,”不悔贊嘆道,“好劍,好劍......”
柳青衣輕蔑一笑,“收起你那套,殺了他?!?p> 南天走出木屋,他無視眾人,仰望天空,雪花落在他臉頰,慢慢消融。月光劍與冰雪融為一體看不出劍身。四周跳出四個(gè)殺手,南天慢慢收起眼眸,四殺手揮劍向前殺去。
南天舞在雪花里,殺手亦舞在雪花里。像追逐在天空中的候鳥。只是現(xiàn)實(shí)是殘酷的,長劍是冰冷的,哪怕血再熾熱。
月光劍緩緩現(xiàn)出形狀來,劍尖滴落熾熱的血,將冰冷的雪染成紅。
一道黑影撞碎潔白的雪花,在呼呼地風(fēng)中劃出一道弧線,南天退了一步,捂住胸口,鮮血像淚珠一樣滴落,將冰雪燒出一個(gè)窟窿。
“聞名不如見面,”南天像一只溫順的獅子盯著不悔,“飛刀手不悔......”他一字一句吐出口,聽在不悔的耳里,疼在不悔的心頭。
他鄙視自己,背后拔刀,可他必須這么做,為了魔宗的榮譽(yù)。
不悔轉(zhuǎn)身走向茫茫冰雪的深處,他像一只受傷的獅子。他的心口在流血。他成了徹頭徹尾的小人。
“殺了他,”柳青衣命令道。
六個(gè)殺手圍上前。木屋上閃現(xiàn)一道人影,“哈哈哈......這就是魔宗的處事方法嗎?”
殺手猛地抬頭看向木屋上的女子。柳青衣拔出手中長劍,“殺了他,那女的交給我?!鼻嘁略陲L(fēng)中卷起,一把青色的長劍,似風(fēng)般犀利,人還未到,已刺出了十幾劍,劍劍奪命。
如花身形一閃,憑空消失在柳青衣眼前。柳青衣大驚,四下尋不見如花的影子。一道劍光閃過,柳青衣的后背顯出一道明目的血紅。柳青衣大怒,嗷嗷嘶吼,在雪地上一通亂砍,可冷的她竟連如花的身影也沒瞧見。
一陣狂風(fēng)吹過,迷住了眾人的眼。只聽在風(fēng)聲中伴有一道清晰的劍吟。
風(fēng)間歇。
殺手手中的長劍脫落,緊接著一跟頭重重地栽在雪地上。
江湖上從此不再有天罡三十六殺手。
柳青衣見狀,汗如雨下,她不再顧及自己高傲的形象,像老鼠一樣慌忙逃竄,快跑斷了腿也不敢停下來,她害怕一回頭就看見如花的臉就在身后盯著她。
獵鹿人木屋背后的溪水邊躺著兩具尸身,一劍封喉,干凈利落。這時(shí),從雪松上飛下來兩只烏鴉,緊接著飛下來了第三只。雪松上的群鴉呱鳴個(gè)不停。今夜它們終于可以飽餐一頓了。
如花懷里抱著南天坐在雪地里,雪越下越大。
“剩下的路只能你一個(gè)人走了,”南天哽咽著說,“我的四周只剩一片茫茫的漆黑,我的路走到了盡頭?!?p> “不,不會(huì)的,我會(huì)救你的,你不會(huì)死的,我一定會(huì)救你的......”
“離開圣天門,不要像我一樣......答應(yīng)我......”
南天的手垂了下去,眼神倏地變得空洞。
南天,圣天門圣使,永遠(yuǎn)地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