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前的鬧劇不大,最多也便是博眾人一樂,僅此而已。今日宴會的重頭戲還是司重,羽琿宮的風(fēng)景頗好,身著亞灰色衣袍的仙娥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為每位神仙敬上甘露玉釀。曲水浮觴,淡粉色的櫻花飄落入水泛起瀲滟波痕,司重一拱手,“各位仙友今日愿前來赴宴,也算是給我一個面子,我在此謝謝各位?!?p> 周遭響起一片輕微的附和之聲。
風(fēng)溪云心不在焉地一手扣著酒盞,只想等司重何時能袒露出真面目。她身邊坐著一位從前仰慕風(fēng)溪云威名的小神仙,生的一副溫柔眉眼,舉了一杯清酒小心翼翼道:“……沉日神君,我能請您喝一杯嗎?”
小神仙的嗓音很輕,也很甜,像一瓣桃花在心頭輕輕跌落,蕩起一圈漣漪。風(fēng)溪云轉(zhuǎn)頭,她還是記得這位小神仙的,從前只敢遠遠瞧著她,好像名喚太微。風(fēng)溪云笑笑,端起酒盞晃了晃,“當然可以?!?p> 太微像是得到了鼓勵一般,小心抿了一口,清酒的微辣嗆到了她的喉管,風(fēng)溪云見狀只好遞了一杯葡萄汁過去。待太微平復(fù),風(fēng)溪云聽見她很小聲道:“神君知曉今日司重神將請你我來的目的罷?”
“我知。”風(fēng)溪云微微點頭,“我便是來想要瞧上個結(jié)果的?!?p> 太微似是清楚自己也不該多說什么,只道:“太微自知身份地位,如今想勸戒眾人無非癡人說夢。但太微還是希望神君莫要被說昏了頭,我相信神君一定是一位很好的神仙,不會被他人左右自己的想法的。”
這話說完,太微便揚了揚手中酒盞,坐了回去。風(fēng)溪云看得出她很緊張,左手一直無意識在蜷縮,她笑了笑,這也算是個相當可愛的小神仙,頂著壓力來為自己說好話。
不過不及她所料的是,司重的游說居然是先從她那一片開始。
單單來說,司重的容貌算是極其出挑的,風(fēng)溪云相信他憑著這張臉,便能說服好些神仙。她看著他端著酒樽走過來,對著她一行禮,“沉日神君?!?p> 風(fēng)溪云不明所以,微微點了點頭。
“沉日神君生得花容月貌,當真是比花神還要美上幾分?!彼局靥撉榧僖饪滟澮环掍h一轉(zhuǎn),“不知可否有人說過,您長得,與從前的九天玄女,有那么幾分相似?”
風(fēng)溪云明顯感覺,她身邊的太微耳朵豎了起來。
周圍閑談的聲音瞬間小了下去,似乎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風(fēng)溪云只當不覺察,抿了一口清酒淡淡道:“九天玄女乃眾真之長,神無所不通,形無所不類。知萬物之情,曉眾變之狀。她本就是眾生極美之像,我與其長相相似也實屬正常。怎的,你又沒見過別的女真神,難不成還要來駁我的話?”
她真是字字句句不給司重留半分面子,想來是被氣得狠了,連語氣都冰冷無比。司重也不敢反駁,此事本就是他理虧在先,只是他沒想到,風(fēng)溪云當真在眾人面前不給他顏面。他咳幾聲,笑道:“是了,是我嘴笨,說不來話。如今有幸見得沉日神君,我也算是知足了。”
風(fēng)溪云不接話,只是淡淡“嗯”一聲,算是應(yīng)答。司重知道他從這兒再撬不出消息了,只得一拱手,又去問別人。江滿樓老遠和她對上視線,眼睛微瞇,唇角有笑勾起來。她也淡淡一笑,抿了抿唇,視線又飄向別處。
司重的疑心很重,不然也不會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風(fēng)溪云三個字來試探她到底是誰。瞧見試探不下去了,抽身便走,不多做提問,以免被她懷疑發(fā)覺??尚Φ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三番五次試探的對象,正是他今日要抹黑的本人。
她吃著成瓣的柑橘,一言不發(fā)地瞧著司重在周圍走動。
司重的話說得既委婉又好聽,若是有人真真聽進去了些,他便不多說了,全留給人自行想象;若是有人不耐煩了,他便囫圇說是說著玩的,大家伙兒聽個熱鬧,本也是宴會,不必較真。他的話兩頭漏風(fēng),兩頭能走,任誰來也堵不上。
最終他還是停在了江滿樓面前。
江滿樓看他一眼,他低頭,江滿樓手一伸打翻一杯酒,清冽的酒釀頃刻間浸濕了雪白的桌布,他假裝頗為惋惜道:“誒呀,酒灑了?!?p> 司重不明所以,顏澤則斜眼看他,一語不發(fā)自顧自飲酒。
江滿樓嘆了口氣,拍了拍那塊桌布,道:“這上面的酒,你能收回杯中去嗎?”
“這有何難?!彼局財Q眉,右手成結(jié),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后那桌布上跌灑的酒便回了原位。他不解地看向江滿樓,江滿樓擺了擺手,舉起酒樽給他看:“你瞧,方才那酒液及鳶尾花紋頂端,如今才及下方一厘之處。你說能收回潑灑的杯中酒,卻還是遺漏了部分在餐桌上,再也回不到杯中。”
說罷,他眉毛一挑,“我再問你,這杯中酒滋味,還會和方才一樣嗎?”
“……”顏澤聽了一耳朵,微微挑眉。
司重大概明白了他想說什么,面色逐漸冰冷起來。江滿樓笑笑,“你瞧,你都知道味道不會回去了,卻偏要拿它來招待我。你還要,我高高興興喝下去?!?p> 他瞇眼,不笑了,冷冰冰道:“你覺得,我會樂意嗎?”
風(fēng)溪云好心好意保全司重一條命,司重卻謀劃千年要殺了風(fēng)溪云。如今他陰謀“得逞”,風(fēng)溪云在六界中已然死去,卻偏在她死后連一個月都不到,司重就已經(jīng)開始謀劃從她手中搶人了。
這換做誰能忍?
九天非比人界,可以若有不順君王或逆臣意者可背后斬殺之,抑或下毒手謀害人性命。仙神二界每位在仙班中有名有姓記錄在冊,可被司命調(diào)取到的人,皆有一塊命牌。命牌在,則仙神在;命牌碎,則仙神薨??垂苊朴猩窆伲恢挂蝗?,且互不知曉。但凡有紕漏,皆會被第一時間察覺,然后上報神帝。
想暗害仙神?
除非你有通天本事,瞞過那幾位互不知曉的命神。
或者將其全部收買。
能做到這些的,恐怕一旦被揭露,那便是剔神骨,跳誅仙臺,被打入冥界永不得脫的結(jié)局了。
司重也是個忍力十足的。今日他被輪番羞辱,面色卻穩(wěn)穩(wěn)維持常態(tài),雖然隱隱有崩裂的趨勢:“江六公子此話過重,我并無要拿這酒水招待你的意思。你若不愿,我再替你尋新酒便是,何須發(fā)這般大的脾氣?!?p> 這便是確定二人的心思了。
問完江滿樓,司重更不愿問顏澤,單單瞧他那眼神就知曉,此事絕對不通。問這一圈下來,沒幾個愿意跟著他走的,哪怕是許諾了四神將的位置。
司重頭疼,他沒想過這條路會這么難走。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個委婉應(yīng)了他愿意考慮考慮的神官,都被風(fēng)溪云暗中記了個遍。
雖然不多,但方便她一個不落的全部看在了眼里。
這次宴會散的很快。
初初離開羽琿宮時,天上竟罕見飄起了雨絲。想來是雨神又在無聊苦悶了,風(fēng)溪云心中覺得好笑,與江滿樓并排走著,走一半突然開口,“我今日早些去了十四殿出發(fā),你莫介意?!?p> 江滿樓的臉色垮掉,但他也沒辦法。畢竟千丈海的大宗主要住在他南海龍子的壬海宮也著實說不過去,回玄女殿更是不可能。顏澤微微翻了個白眼,“她從最西頭出,我刻意搬去了最東頭,中間還隔了結(jié)界。你那臉,快和九天河水一樣長了?!?p> “……”江滿樓揉了揉臉,悶悶不樂伸手想去扯風(fēng)溪云的袖袍,手出去半截猛然想起來她如今是沉日神君了,便又拐個彎回來扯自己的。風(fēng)溪云失笑,無奈道:“今日早些我去求見了玟閑,如今他分了我第三十重天的緋玉閣。我如今也不能常住你壬海宮了,總得緊著點來?!?p> 如今沉日神君威名自羽琿宮一宴遠揚,就算風(fēng)溪云有掩容術(shù),也不可能再住壬海宮了。況且,她還有她自己的考量。
風(fēng)溪云頓了一頓,“我還是要做這四神將之首?!?p> 二人早便知曉她會怎么選,此時并不驚訝。他二人聽著風(fēng)溪云又道:“我今晨與玟閑商量過。他不愿司重掌權(quán),卻苦于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我乃朱雀之身,位列真神,有朱雀神火,名義上為參與過太古之爭的真神之子,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p> 風(fēng)溪云道:“拿捏司重,首先便要斷了他妄想的前路。他想做四神將之首,我偏不讓他做,他能許諾給別人的東西,他一樣都做不到?!?p> 做了四神將之首,司重便隨時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他的十一將不正當來去行蹤須通通上報,他不能隨意更換下屬,此事一出,他必然要放棄從前的諸多計劃,從頭慢慢謀劃。而此時,風(fēng)溪云便可以開始撒網(wǎng),尋找玄女遺落的五件神物,最終,將司重徹底捏死在掌心之中。
陽光不及昨日強烈了。
風(fēng)溪云仰頭,右手在眉骨處搭了個棚,瞇起眼睛嘆道:“聽說玄女五神物皆是她自己所造,從太古至今,眼下已沒有人見過五神物究竟是什么模樣了?!?p> 江滿樓福至心靈,“小云云的意思是……”
她嫣然一笑,“那我們,便先去尋那片玄女脊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