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
“這個賓館的早飯還行,不像我們以前住的垃圾破旅館?!?p> 我和慫包從賓館餐廳出來。我沒太在意他說的早餐間的對比,不過今早吃的荷包蛋確實令人回味無窮。
“走吧,我們該出發(fā)了。”
李白天打賭一定能在我找到目標前抓住我,他的嚴謹態(tài)度,讓我覺得應(yīng)該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的有方法,而且是真的打算來抓到我,雖然我并不知道他為什么如此的胸有成竹。
關(guān)于我的賭注,沒什么必要再解釋了。劉曉案件的調(diào)查權(quán),實話說,就算我們贏了,我也不打算再深挖下去了。這里面的水深不是我們能試探的。
但是關(guān)于他最后說的,那個莫名其妙的“隊友”,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什么頭緒。我們贏了就給我們推薦一個所謂的“隊友”,憑空而來,令人迷惑。
定保市市區(qū)檔案科只有李白天一個人,又從哪里調(diào)來人員加入我的隊伍?而且又保證上層一定會同意嗎?完全無法想象。難道是從縣級地方上面調(diào)派人上來?
我搖了搖頭。無論如何,贏了就知道了。
慫包在副座上系好安全帶,然后把停車卡遞給了賓館守門的大爺。
“知道要干什么吧?你是擔保人,不過也是我的搭檔和參與者之一。把自己藏好了,到時候我倆互相聯(lián)系不上?!蔽以偃谒?。
“我知道啦,你昨晚上給我強調(diào)過了!”他收拾了一下手機,關(guān)機之后放進了副座下面的格子里。
“你的手機是現(xiàn)在放進去?”
我點了點頭,遞給他。到學(xué)校的地圖已經(jīng)被我背牢了,離開手機,是避免李白天通過GPS的形式跟蹤到我們。
為了以防萬一,昨晚我們特地換了一身衣服。誰知道李白天在我昏迷過去的時間段里面有沒有對我的衣服或者手機做什么手腳,我問慫包,雖然他說李白天沒有什么異常舉動,但是畢竟是慫包,說的話十分有十二分不能相信。
他本來想帶著那兩根棒棒糖,但是我一抽手把它們打掉了,順便扔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眼神。
志愿者的馬甲和帽子此時安靜地躺在后排座位上。
我狠狠地踩了一腳油門。來吧,李白天,李前輩,我看你要怎么抓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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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二十。
“小齊,蛋黃必須吃!這個壞習慣你必須要改改!”老爺子坐在飯桌旁,對著管小齊面碗里的半個雞蛋指指點點,“蛋黃多好啊,可以補水,礦物質(zhì)也多,快吃了!不然姥爺要生氣了!”
男人坐在沙發(fā)上,聽著隔壁飯廳里老爺子的聲音。他倆在七點左右就早早起床,吃過早飯。而女兒估計是自己定了個鬧鐘,七點半就從床上爬起來了,本來男人打算八點叫她來著,抱著想讓她多睡一會兒的打算。
“姥爺...我真的不想吃,我覺得吃了喉嚨不舒服...”女兒糯糯的聲音,可以聽到她在擺弄著筷子,對那半個雞蛋作出抵抗。
“不舒服也得吃!快點,快八點半了,一會兒你們運動會就要開始啦!”老爺子繼續(xù)催促道:“你不想讓爸爸等急了對吧,你看爸爸平時多忙,好不容易才參加一次運動會。”
居然打爸爸牌。不過,女兒會吃這套嗎?
男人略感興趣地側(cè)耳。
“好...好吧?!甭牭搅伺畠盒÷暤幕貜?fù)。居然真的吃了。
男人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笑意。
過了一會兒,女兒才把整碗面吃完,在老爺子的注目下,甚至連面湯也喝干凈了。老爺子喜笑顏開地端著空碗進廚房,而女兒則晃晃悠悠地走進客廳,頭低低地望著男人。
“吃完了...姥爺煮太多了,爸爸等久了?!毖凵窭镉行┰S期待和自責。
“沒,沒事!吃多了就休息會兒,坐會兒我們就走?!蹦腥嗽谶@道目光下甚至覺得有些羞愧。管小齊期待著自己的爸爸帶著自己去參加運動會,但是面前這個男人,這個所謂的“爸爸”,真的有好好當好“爸爸”這個角色嗎?
男人幾天來第一次開始思考父親和女兒的親情關(guān)系。管元軍過去那么的愛女兒,自己實在是沒有辦法做到。他只能盡量的關(guān)懷了。
“啊對了,小齊。你畫我猜具體是在多久?”男人琢磨地問道。
他想起今天,那對姐妹會給自己轉(zhuǎn)款過來,這筆款恰恰是來自劉曉。自己需要預(yù)留時間去銀行確認,至于跳樓自殺的劉曉,已經(jīng)和自己關(guān)系不大了。
在想著劉曉的錢款的時候,男人又感覺到了從身體內(nèi)部傳來的刺痛。又來了,這副身體強烈的正義感,管元軍的身體在下意識地反抗自己內(nèi)心的犯罪行為。
不過,意識可以控制住行動就行。男人停下轉(zhuǎn)款的思考,轉(zhuǎn)過頭去,微笑地看著女兒。
“嗯...我記得,上午十點鐘老師們會講話,然后就是各種項目。你畫我猜好像比較靠前,好像是十一點左右來著...”女兒講到這里,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我立定跳遠是在下午,還有一百米跑。爸爸...來不了嗎?”
女兒的小手在裙子上緊緊的抓著。今天女兒穿著一條碎花小短裙,光滑纖細的小腿甚至可以直接看到細小的血管。
“不,不是,爸爸今天沒事,一直會陪著你的!”男人訕笑著,暗自思索起來到底該怎么辦。
今天白天會有比賽,晚上有年級的晚會,女兒要去看。一整天的時間都會被投進去。
沒辦法了,暫時擱置一下吧。或者是找一個空閑的時間段去銀行檢查一下吧。
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開始覺得陪女兒是一個很花時間的事情,內(nèi)心有一種苦澀的幸福感。他看了看表,八點半多一點。
“可以走了小齊,去換鞋子,給姥爺拜拜吧?!?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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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
我開著車,從敞開的學(xué)校大門進入。
離運動會開始半個小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許許多多的家長和學(xué)生進入學(xué)校了。很多是開著車進去,在保安室門口逗留了一會兒,填了某個單子樣的東西。
是家長登記表。我和慫包明顯沒有帶小孩子,就這樣子絕對不能放行,但是周圍又沒有多余的停車位,所幸,我看到了昨天的保安。
“啊...你們不是,昨天來這里調(diào)查的...”小哥有點尷尬。我把車停在他面前,讓慫包下車和他交涉。
他看了看慫包遞出去的證件,在此之前,我和慫包檢查了很多遍,確定證件里面沒有被加藏什么設(shè)備,才安心的帶在身上。
“今天,這里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嗎?要不要我聯(lián)系其他保安協(xié)助你們?”小哥臉漲的通紅,顯然是覺得我們的到來會嚴重影響整個運動會的進行。
“不不不不用!我們來這里參觀的!昨天不是來你們這里轉(zhuǎn)了一圈嗎,正好我們的調(diào)查工作還沒有正式開始,聽到這里有運動會,就過來湊湊熱鬧啥的!”慫包笑嘻嘻地解釋道。
我坐在車上,默默地望著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
有著打扮時尚的夫人,牽著衣著瀟灑的小孩子;有著西裝革履的男人,手上明晃晃的表反射著上午不太強烈的陽光,而他的孩子沉默地走在一旁,估計在抱怨父親為什么穿的這么正式;在門口小賣部買了幾根冰棒的一家人,此時夫妻把孩子牽在中間有說有笑地往操場的方向走著;時不時跑來跑去,不小心把女孩子撞到的小男生,他的爸爸正在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給女孩子的爸爸道歉...
好懷念。這就是大人視角下的小時候的學(xué)園啊。
此時我格外地關(guān)注著把女孩子撞倒的那個小男孩。長得有些胖,略顯低微地站在一位女士旁邊,正在不停地低著頭。估計是在向?qū)Ψ降狼浮?p> 而女孩子那邊,此刻牽著自己爸爸的手,看著小男孩的方向。隔遠了,有點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是覺得那個女孩子身體著實有些單薄了,碎花裙子下面,小腿很是瘦弱。
小學(xué)的男生太鬧騰了。要是我以后有子女,一定要一個乖巧的女兒。男孩子太難管了。
正想著,慫包坐了上來。
“好了程哥,我們走吧!我和他說好了,我們只是來參觀的,其余的啥也不會做!”
真的?我疑惑地用眼神問他。
“別懷疑啦,進去吧!我們?nèi)寕€好位置,就算是小學(xué)運動會,指不定會有未來的奧運冠軍呢?”慫包無視我的眼神,沖保安小哥招了招手。
有些糟糕。這個搭檔,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要抓捕目標陰郁者的事情,估計已經(jīng)被他丟到爪洼國去了。
不過,我一開始也沒怎么指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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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沒被撞得多重。
突然一下被撞到地上,嚇了男人一跳。他慌忙把女兒扶起來,那邊的家長已經(jīng)趕過來了。
“李胖子!你在干什么!快點給別人道歉!”一位瞅著眼熟的女士正在揪著那個男孩的耳朵。她看到男人,捂著嘴說道,“啊,是管爸爸!太抱歉了,我家胖墩把小齊給撞了!快點,給管叔叔道歉!”
她低下頭呵斥著那個男孩。
一邊,看著是男孩的爸爸的人伸過手來,西裝得體背部挺直:“你是管小齊的爸爸對吧!我是李春生的爸爸,剛才實在抱歉,我們沒有看住這個胖子。”
很有禮貌和風度,如果忽略那句“胖子”。這一家子的家教都不得了。
男人和他握了握手。
父母都管自己孩子叫胖子嗎。也算是一種昵稱吧。
“管...管叔叔,對不起?!币恢钡椭^的男孩向自己道歉,不過始終沒有抬起頭。
“沒事,都是孩子之間打鬧,沒什么的!”男人擺擺手,偏過去看了看小齊。和李爸爸握的手松開后,就被她就緊緊地牽住了,臉上并沒有什么表情。剛才摔倒后,屁股上的灰已經(jīng)被拍干凈了,也沒有什么傷口,看上去不嚴重。
“要不然,我們一會兒一起走吧?孩子是同桌,這樣子也好照應(yīng)些!”李媽媽熱情地拋出邀請。
男人剛想拒絕,感覺到手心里女兒指頭的微動。
是一種食指在掌心的抓撓,在傳遞著某種不舒服的信號。男人低下頭,看到女兒的眼神滿是不情愿。
女兒也不想?不是同桌嗎,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好才對啊。
男人又看了看那個小男孩。叫李春生的男孩始終沒有把頭抬起來過,在那里像個鴕鳥一樣縮著腦袋。
他忽然想到了班主任提過的事,以及之前小齊的異常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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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其實,是李春生給小齊寫了一封所謂的情書。你知道嘛,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比較單純,對男女生關(guān)系這一塊也是直腦筋...”
......
女兒:“不,不是...我摔了一跤,然后書包...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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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瞬間感覺心臟都被揪起來了。
這個男孩子,就是之前給女兒遞過情書的孩子?!
那么女兒現(xiàn)在的態(tài)度?
他盯著女兒的眼睛,從那雙瞳孔之中,可以看到有一種明顯的畏懼之感。女兒抬頭看向男人,以一種極其微小的幅度搖了搖頭
是這么回事嗎。
女兒說的摔倒,并不是摔倒,而是因為這個小男孩嗎……
這個就是,所謂的校園暴力。
以往,男人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校園相關(guān)的生活。在他自己的腦海里,校園暴力這四個字就好像無名宗教的經(jīng)書,和自己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也無法想象到底會是什么樣子。
因為自己永遠不會牽涉到。
所謂的,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可是現(xiàn)在,自己開始體會到其中的含義。女兒遭受到了校園暴力,來自一個剛剛青春期就給所謂的喜歡的女孩寫情書的男孩。
男人又想起了那天回到小區(qū)之后,女兒被灰塵弄花的公主裙,那張灰里灰氣的小臉,以及埋在雙手中輕輕的嗚咽和顫抖。
憤怒。一股憤怒涌了上來。這股憤怒不僅僅是來自這具身體,男人感覺,自己的意識的海洋里也在因為這股怒氣而沸騰。
多次發(fā)動能力轉(zhuǎn)移意識后,對于成年人之間的勾心斗角和風花雪月早變得麻木的自己,現(xiàn)在從心底燃燒起了一把火焰。
這個昨天給自己遞過來創(chuàng)口貼的女兒,這個如此真誠的關(guān)心著周圍的一切的女兒,被別的男孩子欺凌了。
不可饒恕。那個小男孩,不可饒恕。
男人不自覺地,身體開始發(fā)顫。他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手越握越緊,修剪整齊的指甲都簡直要嵌進肉里。
那個小男孩,混賬!居然敢欺負自己的女兒,簡直罪無可??!
但是。
男人想到自己的處境,一下子泄了氣。他伸出手,看向自己的掌心,另一只手正被女兒緊緊地抓住。
這副身體在憤怒的顫抖著,若不是男人控制住,仿佛下一瞬間就可以把那個小男孩撲倒撕碎。
該怎么辦。
他偏過頭去,看著站在自己身旁,顯得那么小而無助的女兒。她能做的,只有緊緊地握著父親的手。
我該怎么辦...我甚至,算不上管小齊的爸爸。
這副身體不是我的。這個女兒不是我的。對面那個人,校園暴力的,并不是我的女兒。我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去想,不要去惹麻煩。
在漫長的幾秒之內(nèi),男人抬頭看了看對面李媽媽和李爸爸的笑臉,感受著其中真摯的禮貌。
不能,不能再惹麻煩了。自己現(xiàn)在的能力,是用來保護自己的。這不是我自己所想的嗎,一定要找到一個萬全的處境,盡量減少和別人的因果,讓我平安度過此生。
在這里,繼續(xù)和這一家人糾纏,到底會給自己帶來什么,男人無法在這么短時間,在這個答應(yīng)或者回絕一個簡單的邀請的時間內(nèi)想通。
好麻煩。
抱歉。
男人把目光聚集在身邊的女兒頭頂。
抱歉了,管元軍會怎么做,我不清楚...
抱歉...
“那個,我們今天是父女兩人世界,所以,就不一起了!小齊沒有什么事情,都是小孩子之間的打鬧,你們也別太在意!”客套的話從口中擠出來,感覺是如此的沒有底氣。
男人撇開臉。他不敢看到對方家長的笑容,也不想承認這是一種逃避的行為。
現(xiàn)在,變成鴕鳥的,是他自己了。
“沒事沒事,管爸爸很少陪女兒嘛!那么我們先走了!”帶著笑意的語句從對面?zhèn)鱽怼?p> 聽到了離開的腳步聲。
就好像拍照的焦距時大時小,在拍完主要對象后,其余場景和環(huán)境又清晰的映入眼簾。周圍經(jīng)過的諸多家長和孩子的喧鬧,一齊涌進耳朵。
男人覺得四肢發(fā)軟,身體內(nèi)部的沖動已經(jīng)消散了。女兒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握著他的手,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眼神里,多了幾分苦澀。
“我們走吧?”男人牽著女兒的手,向操場上五年級八班的帳篷走去。
他不忍心直視女兒的眼睛。
抱歉。
真的很抱歉。
無問兮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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