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御司并沒有壓下魔教夜襲之事,他們知道這事也壓不下來。
魔教退走不過半刻鐘,整座京城就陷入一片沸騰。宰相府,六部大小官員的府邸,還有皇親國戚們的府邸,各路情報就已經(jīng)雪花般地淹入,長衣街與天合街一時間倒是熱鬧非凡,眾人均是沒想到真有人敢動這頭猛獸。
穆隼此時沒有在府中那座破敗的小樓中,而是坐在前堂之上。他一只手搭在那張紫檀木座椅的扶手上,身穿睡袍,兩眼略微有些稀松,顯然是剛剛從睡夢中被叫起,所以此時臉色不太好。
其下手有兩人各站一邊。
一人是那叫做修然的年輕文士,另一人身披鎧甲,乃是宰相府護衛(wèi)的頭領。此時二人都不敢說話。
修然瞥眼看了看那武將,武將翻個白眼,意思是你別看我,老爺現(xiàn)在有起床氣,惹不得。
穆隼突然嘆口氣,二人連忙拱手一拜。穆隼伸手拿起茶水,潤了潤喉嚨,開口道:“這個聶離是想拖垮老夫的身體嗎?一出又一出的?!?p> 修然苦笑一笑,知道自己該說話了:“剛剛傳來的消息,是魔教進犯六御司,而且?!闭f道這里他停頓片刻:“好像是絕滅王現(xiàn)身了?!?p> 提到這三個字他心里有著一絲懼意,實在是絕滅王的名頭太大了些。此人做得那些事實在太過驚世駭俗,簡直是前無古人,恐怕后來也很難有來者了。
穆隼沉默下來,他的思緒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時他在吏部當差,記得當日正與自己老師吏部尚書商討科舉之事,然后就聽到外面?zhèn)鱽淼秳χ暋?p> 當時他心中甚為驚訝,莫非是北庭那幫蠻子殺入京城了,不然六部衙門外怎會有人交戰(zhàn)。
他與尚書大人急急沖出,然后就見到了此生都難以忘記的畫面。
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在千盛廊內(nèi)獨戰(zhàn)千軍。六御司、京都衛(wèi)、大內(nèi)高手,無數(shù)的人將一人圍在中央。但那人卻渾然不懼,閑庭散步般走向皇城正門,眾人向前殺去,卻沒有一人是其一合之敵。
所過之處不斷有有人倒下,變成一具具尸體。他看到刑部的尚書大人慌慌張張地大喊著:“快,抓住此獠!”那邊禮部尚書一臉悲憤,顯然是看到如此景象,憤恨不已。至于戶部和工部的兩位尚書剛剛露個頭就又縮回去了。
只有那位兵部尚書臉色鐵青,大聲咒罵此人。好像是在嚷嚷著:“賊人修得猖狂,京都衛(wèi)速將此人拿下。”
自己身邊的吏部尚書更是氣血攻心,想必他老人家為官數(shù)十載,見也不曾見過這等狂徒,還有眼前的荒誕景象。
老人手指著那個白衣人,怒喝道:“好賊人,敢來此撒野,想被誅滅九族嗎?”
然后穆隼眼前一花,白衣人就立在了自己與尚書大人身前。那人臉色譏諷,說道:“本座沒有九族,誅滅不誅滅的無所謂,倒是你的九族本座可以全滅了?!币徽坡湎?,尚書大人就已經(jīng)斃命。
白衣人又看了一眼穆隼,說道:“看著官不大,殺著沒意思?!笨裥?shù)聲后倏然飛起,直撲皇宮。
穆隼那時應該是害怕,他雙腿顫抖,一個不穩(wěn)摔倒在地。后邊的吏部官員哭聲喊道:“尚書大人,尚書大人!”
再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記得了。后來聽說那個人就是魔教教主絕滅王,此人最后被韋先生在皇宮內(nèi)擊殺。
但是,他不是死了么?他怎么就還沒死呢?
穆隼的思緒回到了現(xiàn)在,他猛的將茶杯擲下,茶杯碎了滿地,穆隼盯著陶瓷碎片,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絕,滅,王?!?p> 他身前二人不知相爺為何會突然失態(tài),還是那武將跟隨穆隼的時間較長,小心問道:“相爺?”
穆隼深吸口氣,說道:“這就是六御司自己找死了!”
他雙眼寒光閃現(xiàn):“修然,隨我去見澤王?!?p> 那武將臉色變道:“相爺,此時京中大亂,魔教之眾還在潛逃,現(xiàn)在出府屬下怕有意外!”
“意外?”穆隼冷冷道:“本相坐在這位子整整十年,什么風雨沒見過?就算絕滅王再現(xiàn)人間,就算他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本相有何懼之?”
穆隼對人一向自稱老夫,此刻自稱本相,無論是文士修然,還是那武將都知道相爺此刻已在盛怒之下。
還不待修然退下準備起行之事,便聽到外面有人稟告:“相爺,澤王在府外求見?!?p> “呼!”那武將暗自吐了口氣。
穆隼說道:“還不請上!”說罷他起身略微整整衣服出門相迎。
而外邊一個身穿蟒袍的年輕人已是入府,他朗聲道:“事態(tài)緊急,相爺莫怪我強行入府了!”
穆隼走前兩步到了門外,笑道:“王爺哪里話,快快請進!”他揮了揮手接著道:“上茶!”
說著澤王便已經(jīng)走到門前,二人互相一拜便是一前一后入了屋門。
坐定之后,澤王苦笑著道:“相爺,今夜可真是把天捅了個窟窿?。 ?p> 穆隼搖搖頭,也是有些許無奈,說道:“老夫猜測謀劃此事的與請八道劍神的是同一人,還有那紫圣宮的江一念,所有事情應該都出自一人的手筆?!?p> 澤王眉頭皺了皺,說道:“此人究竟想做什么,把江一念的事賴在了您身上,又把八道劍神的事扣在我頭上,本王雖說看那聶離不爽,但還不至于要對六御司出手。”
旁邊的修然聽到澤王言論,冷汗直流,相爺?shù)降资谴虻檬裁幢P算,居然有這么多事瞞著澤王。他愈發(fā)覺著自己是不是該想個辦法先遁了再說,這知道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穆隼接著澤王的話說道:“無論是誰,此人必然勢力滔天,京中有這般能耐的屈指可數(shù)?”
澤王右手輕輕撫了扶桌椅把手,說道:“皇兄?”
“太子殿下沒有理由這么做!”
“是??!我那皇兄鬼精鬼精的,絕不干出這種瘋狂之事!”澤王眉頭依然鎖著:“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穆隼思考片刻,說道:“事已至此,就準備彈劾六御司吧!”
“什么?”澤王驚了一下:“您是什么意思?”
“當初韋先生執(zhí)掌六御憑的就是誅殺絕滅王的功勞,現(xiàn)如今絕滅王不僅未死,而且還一直被羈押在六御司內(nèi),今日更是逃出生天!我想,就算說他是欺君之罪也無可厚非!”
“可是?”澤王有些猶豫:“現(xiàn)在既然絕滅王未死,那就還得仰仗韋先生對付他,我可是聽說了,今夜那聶離幾乎拼掉了半條命也沒擋住絕滅王!”說道這里澤王突然笑了笑,這個聶離一向孤傲,事事與他作對,如今卻是吃了這么大個虧,老實說他還真是佩服這位絕滅王,有機會到也不是不能合作。
穆隼斜看了一眼澤王,淡淡說道:“勸王爺收了和絕滅王合作的心思,此人癲狂至極,不是尋常的江湖人,與此人合作,最后必被反噬?!?p> 澤王笑了笑,顯然沒有將穆隼這番話放在心上。穆隼搖了搖頭,繼續(xù)道:“如我前言,此番絕滅王逃獄,還有魔教潛入京城的事乃一人所為!老夫猜測此人定然有所依靠。老夫觀此人目的也在六御司。恕老夫直言,六御權勢實在太盛了,大家都想對付他,只是各自顧慮,不敢出這個頭。但今夜之后就不一樣了,絕滅王一事韋先生難圓其說,此乃公理,陛下再想維護也是不成,總要給天下一個交代。而我們的目的不是要置六御司于死地,而是剝權?!?p> 澤王眼神微亮:“相爺明示!”
穆隼撫須繼續(xù)說道:“此事幕后之人所想也定然是此。六御司權責太大,對三品下官員可先斬后奏,緝辦之案刑部大理寺都無權過問,更別提那些遍布天下的諜子,上至廟堂,下至江湖何人不懼?所以我們要做的是剝權,其巡查緝捕之權,無奏處決之權皆要廢除!還有最重要的是,要將其諜網(wǎng)拿在手中?!闭f道這里穆隼看向澤王,眼中精光閃爍。
澤王聽到這里也是興奮起來,雙目閃爍:“相爺說的沒錯,這才是最要緊的。有了六御司的諜網(wǎng),那就會無往而不利。”
而后澤王又皺起眉頭:“但是陛下何等圣明,這些道理他不會不懂。還是不好辦,加之現(xiàn)在絕滅王在逃,我想陛下不會在此時動韋先生吧,而且父皇與韋先生有師徒之誼,此事把握不大啊!”
“老夫說了!”穆隼雙目炯炯地看著澤王:“我們是剝六御司的權,而不是要治韋先生死罪,而且王爺以為我們真能動得了韋先生?別忘了,就算絕滅王未死,但他依然是被囚在了六御司中,而做到這件事的是韋先生,他若不就范,一怒之下開了殺戒,京城中誰能攔住他?”
穆隼喝了口茶繼續(xù)道:“陛下當然圣明,就算我們剝了六御司的權,但這遍布天下的諜網(wǎng)也絕對不會動,也不能動,這是我大恒的一大殺器。只是要換個主人,而這就要各顯神通了,能從中撈多少好處,得多少利,就看各自本事了,若是操作得當,在關鍵時刻會有奇效!”
說到這里穆隼便不再繼續(xù),而是開始慢慢喝起茶來。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便不可說的太透。
澤王已然明白穆隼的意思,起身拜道:“多謝相爺提點,本王曉得了。一切就依相爺?shù)囊馑嫁k?!?p> 穆隼呵呵一笑,受了澤王這一拜,淡淡說道:“既到此處,老夫就添把火,此事暫時不急,還再需要一個引子。今夜大亂,明日陛下不會開早朝,那就給了我們準備的時間,王爺靜觀其變就好。”
“好!那本王就先走了,相爺這幾日也要當心,府中護衛(wèi)可夠,這魔教兇人畢竟還在京城,不如本王派些高手護衛(wèi)左右。”
穆隼擺了擺手:“不用了,畢竟韋先生還在,只要魔教的人不傻便不會在此時動手,他們當務之急還是要潛逃出京,不然那位絕滅王就又要敗在韋先生手中一次了?!?p> 澤王想了想,說道:“相爺說的是,即是如此,本王不多留了,還要去趟宮里?!?p> “王爺慢走?!蹦脉榔鹕硐嗨汀?p> 看著澤王離去,穆隼眼神玩味,他沒有回到前堂,而是慢悠悠走到了后府中那幢破敗小樓里。進去之后穆隼背負雙手,輕聲說道:“老夫已然勸說澤王彈劾六御司,接下來你們該繼續(xù)出手了。”
穆隼前方空無一人,此時不知是與誰說話,片刻后一個嘶啞聲音悠悠然傳來:“代我家大人謝過相爺!”
穆隼冷道:“目的一致,只是你家大人好手段,但還是那句話,你們有把握控制住絕滅王么?此人決不可留!”
“相爺是不是還惦念著絕滅王的殺師之仇!”那道聲音輕飄飄地傳出。
穆隼雙眼寒光畢露:“你們知道的倒是不少,本相不至于如此因小失大,而是絕滅王實乃不世兇徒,此人太過于危險,留在世上終究是大害,告訴你家大人,六御司的權可以剝,但不能逼迫韋笑生。一物降一物,韋笑生與陛下情誼頗深,我們做這些事不會影響他繼續(xù)抓捕絕滅王,但若是你們不知利害,也別怪本相不守諾言!”
“嘿嘿!韋笑生當年沒有殺絕滅王,此事大有古怪,相爺又如何保證他今日還會繼續(xù)出手對付絕滅王,要知道,今夜一戰(zhàn)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p> “哼!此事本相會查,但如你們不能給予保障,我們的協(xié)議便只到六御司剝權一事上!”
“曉得了,我會將相爺意思帶給我家大人。”
過了些許時間那道聲音再也沒有想起來,穆隼這才離開,臉色鐵青。他少年中舉,一生為官,雖與韋先生政見不合,但大體還是沒有私仇,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此事的操控者未免行事太過瘋魔,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與虎謀皮了。
他嘆了口氣,知道這天下又是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