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秘境中。
第四日。
程月錦和白源一人一獸走到了一片迷霧之中,饒是修士的目力、耳力都遠勝凡人,在這迷霧之中還是只能看清自己的五指。
大霧好像是有意把她們困在了這里,混淆視線,白茫茫的一片,似乎也很容易就會迷失人心。
程月錦握著淡濃劍的手不由得緊了一些,雙眼之中滿是警戒,試探性的、小步小步往前慢慢移動??珊孟駸o論怎么移動,她都無法判斷自己的位置。就好像,她們根本就沒有走過一樣,還是停留在原地。
“白源,你可知道這是什么?”
白源趴在程月錦的肩旁上,總感覺自己對這兒很熟悉,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它的記憶好像遺失了一部分。
“這迷霧,后面,可能藏著什么東西?!?p> “現(xiàn)在,它就是用來困住我們的。”
白源用爪子撓了撓自己的腦袋,模樣可可愛愛,自己卻渾然不知。它心里想的正是怎么破解眼前之局。
晨光秘境的出口在小千峰的山腳下,宗吾弟子手中都有一份簡陋的地圖,只是重點標出了遺跡和出口,很多地方地圖上都沒有。這幾天程月錦從青頌森林到草原,再到這片迷霧,完全都是拿份地圖的盲區(qū)。
程月錦嘆了一口氣,“難道就沒有什么好一點兒的辦法嗎?”
白源微愣,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有點不太確定?!霸洛\,閉上眼睛。向東走六步,再向北走三步,最后在向東走五步?!?p> “應該是這樣吧。我們可能是在藥園的外面?!?p> 程月錦輕輕的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周身的變化。迷霧在變化,在流動。
她聽從白源的指示,白源在這晨光秘境呆了那么多年,一定知道一些事情。她們并肩作戰(zhàn)過,白源的確是很好的伙伴。她選擇相信它,平等契約的聯(lián)系一直都在。
白源放下了心,果然啊,一眼就看中的人,第一眼的感覺是不會錯的。
程月錦向東走六步,向北走三步,又向東走五步。
“好了。”白源的話帶著幾分喜悅,那就應該是迷霧散了吧。
程月錦緩緩睜開眼,迷霧已經消失不見了。真的就如白源所說的一樣,是藥園。
這塊石碑,白石紅字,藥園??粗芨蓛?,沒有程月錦想象的什么蛛網、灰塵之類。她想,或許是因為保養(yǎng)的比較好吧。藥園里也應該有不少靈植吧。
許楷祖師爺除了精通劍道以外,在靈植上也有不小的造詣。
白源眼里有些黯淡,很多東西,都不比以前了。它所追逐的東西,也不一樣了吧。白源忽然想起了什么,藥園啊,當時他們三個在這兒也是過了一段無比悠閑愜意的時光。
它總是偷吃藥園里的靈植,最喜歡吃眠草,因為眠草是甜的,一開始的時候它不知道那是眠草,偷吃一棵百年份的就睡上了好幾日。老大總是吵它,它也只有乖乖聽訓的份兒。有的時候,許楷還會幫著它說上幾句話。
以前,真好啊。
白源抬起自己的小腦袋,藥園的天空依舊是蔚藍蔚藍的。
它不明白老大為什么要跟著許楷,那么高傲的一種獸,怎么會甘愿成為別人的契約靈獸。直到今天,它有些懂了。
“白源?你看這藥園的禁制是不是……被人破壞了?”
白源向藥園禁制看去,的確,有被動過的痕跡。這可是許楷下的禁制,雖說萬年后禁制松動吧,但是按理說應該也沒那么容易。除非是……他被禁制承認了。當初許楷就存留了給后人的想法,這禁制也沒有那么不近人情。
可是啊,人算不如天算。三族動蕩后,這些靈植該用的都用了,宗吾建派……
這里面,應該沒有什么東西了吧。
“嗯,我也可以解開的。走吧,進去看看?!卑自聪肫鹆送?,心情有些低落。
程月錦抱著它,從禁制的缺口進入到了藥園之中。
沒有意外的,并不是一副生機勃勃,各類靈植井井有條的景象。
很荒涼,地上的土早就干了,呈塊狀。葉子枯了,缺少水分。
原來的小徑也被不少雜草占領,草莖有被踩過的痕跡。
方田里,還隱隱有些綠色。很難得的綠色。
愈脈草極易生長,但是沒有人會特意培育千年、萬年的愈脈草,修仙界的修士平均壽命根本也沒有這么高。
愈脈草斷了,被人采過。
愈脈草沒有根也能保存很長時間??吹竭@么大一個藥園,若說程月錦不動心那是假的,但是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再強求也不會是。
莫潛一直這么教導她,心態(tài)隨和。她也成了這個樣子。
白源只是惋惜的看了一眼,那原來種著眠草的地方,現(xiàn)在也還有零丁的幾株,品相不是很好。白源從程月錦的懷里跳了出來,跑向那幾株眠草。
它用自己肉乎乎的小爪子撥了撥,有點兒興奮,“月錦,月錦,你快給它澆澆水!”
程月錦按照白源的要求,對著那幾株眠草施了一個凈水術。
干凈了不少,葉子上帶了幾滴水珠,也顯得精神了。
“好了。”程月錦拍了拍手,“要不要給它松松土?”程月錦看樣子,覺得好好照料,它是可以活很久的。
白源搖了搖頭,“算了,就這樣就行了?!币粫r的照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程月錦走近,一把抱起白源,“我們走吧?”
“嗯,走吧?!边@一走,它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些東西了??上??不舍得?白源覺得都有。
程月錦想從側面繞過去,轉了個彎。
誰知道她拐彎的那個地方,有個傳送陣呢。
一陣天旋地轉,程月錦眼前已經變成了一間不大的石屋。
那是……南字邊,角落里,他半靠著石壁,像是睡著了一樣。程月錦沒有看到他緊握的雙拳,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么。
來不及反應,她就跌坐在地上。白源這一下也被撞得不輕,被她甩到了石壁上。
程月錦張張嘴,剛想說什么,卻只覺得頭痛欲裂,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
“阿若?”
“阿若?”
“阿若?”
女子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接連幾聲呼喚,好像是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
她是……阿若?阿若是誰?好像……好熟悉的樣子。
她緩緩睜開了眼,離她很近,一張溫婉而美麗的臉,眉眼間都是對她的關切,語氣有些著急,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阿若,怎么樣?頭疼不疼?其他地方有沒有不舒服的?你說你怎么就這么皮呢,娘親擔心死了,你知道嗎?你爹爹為你請來了多少名醫(yī),我的阿若啊,你都昏迷兩天了?!?p>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黃花梨木制的大床刻著雕花,桌上擺著已經涼掉的茶,窗戶緊閉,不遠處搭著白色繡著梅花的簾子充作擋頭。
“快,海棠,通知廚房煮粥;去告訴老爺,阿若醒了?!?p> 門外,一陣忙活。
“阿若小姐,醒了?”
“真是太好了,醒了就好。海棠姐姐,奴婢去告訴老爺。”
“那奴婢去通知廚房給阿若小姐熬粥。海棠姐姐先去忙活別的就好?!?p> 她后知后覺的扶了一下自己的頭,厚厚的、像是綁著繃帶。這只手,又小又白,軟軟的。
有點兒疼,她是……阿若?什么也想不起來。頭疼。
“嗯?”她捂著自己的頭,皺著眉毛。旁邊的娘親看到后心疼得不得了,自己還是太擔心了,一下子說這么多,阿若想不起來頭疼都怪她。
娘親一把抱住了阿若,“阿若乖,沒事的。娘親不說了,阿若醒了娘親就已經很開心了?!?p> “滴答——”
在她耳邊,只覺得這個聲音好響。她肩膀上的衣服濕了,她知道,這個女人哭了。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輕輕的叫了聲,“娘親?”
這個女人歡歡喜喜的應了,“是娘親,娘親的寶貝,阿若?!?p> 聲音有些顫抖,哭得更兇了。又在哭,又在笑。
阿若任由她抱著,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嗎?好像,她真的是她特別重要的人呢。
是她的娘親?!澳镉H,不要哭了?!?p> 她忍著頭痛,用自己的小手給娘親擦了下眼淚。她的手是涼的,娘親的眼淚是溫熱的。
“娘親,不哭。阿若沒事的?!彼Π炎旖前胃?,一個大大的笑臉給娘親。
娘親撒開雙手,看著阿若,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她又笑了,是被阿若感動到了,她的阿若,真貼心。
“好,阿若,娘親不哭。阿若醒了,娘親就已經很開心了?!?p> 阿若也很開心,見到娘親。
“阿若,怎么也跟著娘親哭了?”娘親滿滿的擔憂,以為她不舒服。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有些濕,阿若不知道,她這是怎么了明明沒有什么的呀。
娘親,阿若很高興見到你,阿若再也不想跟你分開。
她哭了,哭的很兇,一邊哭一邊流鼻涕。
不知道怎么的,就說出了那番話。“娘親,阿若好想你啊。阿若一個人,你們都不要我了么?還有,爹爹,為什么。爹爹呢?我要見爹爹。”
娘親連忙哄她,“阿若不急,你這個樣子哭,頭會疼的。不哭了好不好,爹爹在書房呢,娘親已經派人去告訴他了。我們都沒有不要你,娘親就你一個小寶貝,娘親跟爹爹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好一番勸說,阿若才不哭了。她的眼睛早就叫她給哭腫了。
頭疼。
“阿若醒了?爹爹來嘍?!笔堑穆曇?。
一個高大的身影挑起門簾,走到了阿若的床前。
他笑道,“阿若怎么了?剛醒過來就吵著要爹爹?你看,鼻子、眼睛都紅了,阿若這一哭可就不好看了,就和你林木哥家的小花貓一樣了啊,不是咱們陽朝最漂亮的小姑娘了?!?p> 話落,捏了捏阿若紅紅的小鼻子。
“怎么,你們倆都哭了?”他看著阿若娘的眼眶微紅,有些心疼,也有不解。
阿若前些日子好端端的跟著林木玩便是了,巧不巧的是和林沫一見面就吵了起來,幾個孩子站在高臺上看湖,旁邊的侍女和嬤嬤沒也沒看好,竟叫阿若從臺階上跌了下來,撞到了頭。林沫傷的輕,只是膝蓋擦破了皮。林木沒出什么問題。他二弟三弟雖說這幾日是不斷的給阿若送補品,兩個弟媳也是領著孩子來看阿若??伤睦铮降走€是有些不樂意的。
阿若是最小的,林木和林沫都長她兩歲。身為哥哥姐姐,帶著阿若一起玩兒,卻沒有看好阿若。
“阿若想爹爹和娘親了?!卑⑷羝仓?,看著他。一雙還帶著淚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叫人的心都化了,自己都舍不得多說幾句的孩子,怎么能叫別人欺負了?
阿若爹一把就抱起了阿若,“阿若想爹爹和娘親了?在夢里想的???”看到阿若沒事,終于醒了過來,懸著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聲。
“你知不知道你娘親有多擔心你?嗯?”聽到爹爹的話,她轉眼看向娘親。
娘親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她立刻就軟下了聲音,”娘親,對不起,都是阿若不好,讓娘親擔心阿若,還哭了。阿若下一次,再也不和林沫打架了,不做危險的事。娘親,不要傷心了?!?p> 小小的阿若很認真的正在認錯,她心里想的卻都是相反的,她才沒有錯呢。都怪討厭鬼林沫,他和林木哥玩的好好的,怎么她突然冒出來,真討厭。
阿若娘聽到阿若說的話,心下一驚,和阿若爹對視了一眼。兩人詫異,不是阿若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而是和林沫打架?
“阿若,娘親不傷心??墒鞘軅氖悄悖阒绬??你為什么和林沫打架?告訴娘親好不好?”阿若娘看著阿若,想聽她說實話。
“林沫說阿若是搗蛋鬼,小魔女,丑八怪。阿若很生氣,阿若才不是,阿若是最乖、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姑娘?!?p> 小小的阿若一臉的不高興,都是林沫。
阿若娘皺著眉頭,“阿若,你知道自己不是對不對?”阿若點點頭。
“那你跟林沫打架,你就不是了?”阿若搖搖頭。
“林沫說的話不對,你可以反駁她對不對?你為什么要打架?”
娘親的聲音加重,阿若有點兒害怕,娘親以前都不會生氣的。她不過就是和林沫打了一架而已。
“阿若,你打架很厲害嗎?事情能用打架來解決嗎?你和林沫打架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而林沫呢,她只是膝蓋破了點兒皮,她什么事都不會有。你為什么要用自己不擅長的事硬是去讓別人改變對你的看法?”
阿若不敢說話,也不懂娘親的意思。
爹爹扯了扯娘親的袖子,示意她少說幾句,畢竟自己姑娘剛醒過來,傷還沒有好徹底。
她沒當回事兒?!白扉L在別人身上,想怎么說是別人的事。而你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想讓她吃苦頭的辦法多的是,但不能用的就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更何況,別人還沒怎么樣。你知道嗎?”
阿若似懂非懂,不過娘親好像沒有那么生氣了。
“阿若才五歲,你對著她說這些,她知道什么?”他有些無奈,事情都過去了,畢竟是阿若先動的手。當時他們不清楚狀況,不過府里的這些丫鬟和嬤嬤倒是可以打發(fā)打發(fā)了。還有他二弟,不,應該是他二弟媳,這么大一個人沒不清楚狀況,和林沫一個小孩子一起隱瞞這些狀況。哪兒來的勇氣?還是……
“阿若,你和林沫打架的時候,有丫鬟、嬤嬤阻止你們嗎?”
阿若慢吞吞的,看了一眼爹爹的臉色。這才說道,“沒有,阿若都讓她們去給阿若弄糕點吃了?!?p> “唉?!钡鶉@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是他想多了。沒辦法,朝廷之上風起云涌,黨派林立,錯綜復雜。他身為林國公,皇帝一脈的忠臣,怎么不能愛惜羽毛,殫精竭慮。
阿若還有幾分小聰明。“你呀。”
娘親白了他一眼,“等阿若傷好了,給她找?guī)讉€先生。一個教書,一個練武?!?p> “這……是不是太早了點兒?”
“就是得趁早啊?!?p> 阿若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知為何,竟生出來一種好不真實的感覺。
看起來,她們一家人真的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