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飯從哪端出來的?”
“小廚房來的,沒讓膳房做”采園布好飯菜站在一旁。
芍蘼坐在桌子上,仔細(xì)看著每一盤菜,雖然綠是綠,梗是梗的,但是看著這飯菜的顏色,總能想起來那日兩個奴才被咬碎的模樣。
她甩甩頭,陷入了沉思。
“小姐,你不是一向愛吃宮里廚子做的酥皮奶油鴨嗎?怎的今兒一筷子不動?”
她看著這切好的鴨子,越看越覺得好像從身上撕下來的肉,頓時惡心的無以復(fù)加。
“算了算了,咱們出宮吃吧,我一向愛吃些野食,在宮里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采園點點頭,被小姐說的她頭皮也麻了。
出宮的馬車依然是臾篁親自駕的,換個話說,翎黍一直要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企圖強(qiáng)行加入她的生活,參與她的一點一滴。
“打他!打他!這個小毛孩敢偷到我鋪子里來了給我往死里打”
“呸,什么東西,毛都沒長齊”
“何事?”
“小姐,好像是個孩子偷了幾個包子”
“你給他幾兩銀子過活吧”
“天寒地凍的,看著好像也是個沒家的孩子,幾兩銀子也救不了他什么吧”
“喂,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fù)個孩子算什么本事”
“呦呵,哪來的小丫頭片子?你知道個屁!這個小毛孩在這條街上的鋪子偷了個遍,今日好不容易抓住了他,怎么也得打斷他一條腿讓他長長記性”
采園跳下馬車插著腰:“這孩子要是吃好穿好,還用偷你們這點糧食!這銀子你們拿去分了,別再為難他了”
幾個住戶領(lǐng)了銀子啐了一口,扔下鋤頭就走了,采園掏出手帕給他擦臉:“小姐,是個少年郎呢!”
“給他件衣服和銀子,放他走吧”
“你可真是有福氣,碰上我們小姐”采園把斗篷披在他身上,少年的手纖細(xì)枯瘦,指骨凍得紅彤彤的,接過銀子有幾秒的詫異,手指慢慢捏緊。
“走吧”采園跳上轎子,臾篁揚(yáng)起馬鞭,馬車悠哉悠哉的開著,采園用手指甲揉著耳垂,哈了口氣:“這兒可這是冷,想來那些貧苦人家該如何過活,炭火又嗆又貴,柴火還少”
“現(xiàn)在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小姐你看你,我可是惜福的人,我呀只要有個宅子,有塊地,有個男人,天寒了能取暖,天熱就納涼,那就真真圓滿,我一生可就這么點愿望”
“沒及弈的姑娘滿嘴男人不男人,不知害臊”芍蘼嗤笑。
“小姐是成了親,有將軍寵著,不像我,孤家寡人一個還得被小姐拿來取樂”
“少說幾句傷不了你的嘴!”
“臾篁,還有多久到啊?”
“快了”
采園掀開簾子,窗外紅梅開的正盛,她剛要放下簾子,余光就看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跟在馬車后面。
“小姐,好像有人跟著馬車”
“看錯了吧”
“沒有沒有!是剛才那個小孩,臾篁快停下!”
采園從轎子蹦了下來:“你怎么回事!是銀兩不夠嗎?”
少年小跑著跪在轎子外面,采園忙扶他起來,可他身子跪的沉,怎么扶也扶不起來。
“我家道中落,一時也不知如何活下來,還望姑娘能收留我,我會些功夫,可以保護(hù)姑娘”
“你可知我們姑娘嫁的是誰?我們姑娘可是將軍夫人,你覺得我們姑娘會放著絕頂高手不用,而用你一個毛孩子貼身護(hù)衛(wèi)嗎”
“我知道姑娘非富即貴,我只是……想活的體面些,想用自己的手來吃飯,哪怕姑娘不需要我,只要我還有些用處,就不必白白吃了姑娘家的飯”
他的頭重重磕在地上。
“你可有名字?”芍蘼問到。
“那總該知道自己姓什么吧”
“姓…藍(lán)…”
“你既孤身一人,那不如從了我家的名諱,收留你做我的義弟,按照族譜順序,今日起你就叫翎韞吧,姓就不用改了,留給自己個念想,從今以后我貼身東西的打點,除了采園,就拜托你了”
臾篁打量著,只字不提。
“小姐!”
“好了,沒看見他冷著呢么,帶他回府里好好歇著吧”芍蘼挑開簾子,把手里的湯婆子舉起來”暖暖身子吧”
翎韞雙腿跪的又冷又麻:“多謝姐姐”湯婆子十分溫暖,緞面上還殘留芍蘼的香氣。
“走吧”
“了不得了不得,你可真是好運(yùn)走到家了”采園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坐在轎子旁裹緊斗篷:“今日出門竟然撿了個活人回來!貓貓狗狗都沒見著一只”
幾人停留在小樓里叫了幾碗餛飩和羊肉濃湯,剛剛坐下外面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眨眼的功夫就鋪滿了小巷,家家戶戶門口點了幾盞大燈籠,紅白一比實在扎眼,看樣子這里的人家都習(xí)慣了這樣說來就來的大雪,隨手拿起身旁預(yù)備好的撣子撣走身上的雪。
“臾篁,你們北國可也是這樣大的雪?”
臾篁坐在一旁看著欄桿外:“北國的雪比這里的厚重,這里的算不得雪”
“那一定很冷了?”
“不冷,習(xí)慣了就不冷”
“餛飩來了!幾位客官等急了吧,咱們店里剛烤好的馕給各位客官賠罪”店老板十分熱情,幾人份的湯湯水水在他的托盤里老老實實滴水不漏。
“你腳力可真是好”采園由衷的夸贊。
“咱們做買賣的,這點技巧再沒有了,店啊就不用開下去了”
“多謝啊老板”芍蘼分好了幾人份的餛飩,臾篁有些受寵若驚。
“各位的羊肉還在爐子上煨著,好了立刻給你們送過來”
芍蘼拿起筷子攪和了幾圈:“這餛飩啊,就是得潑上重重的辣子和澆頭,點幾滴陳醋才香呢”
“小姐,這辣子都有些嗆人了”采園用手帕捂著鼻子。
“是哦,好像盛多了”
“無妨”臾篁重新拿了個干凈的勺子把她的辣子舀到自己的碗里:“我們在北國也時常吃辣子暖和自己的”
“多謝啊”芍蘼剛想捧起碗吃,卻見他們都沒有動彈:“吃啊,你們干嘛呢?”
“主子得先吃”
“今天在外面沒有主子奴才的,你們不吃,我也不吃了”
采園忙接著話道:“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今天我也餓急了,你們都不吃我先吃”
臾篁猶豫的看著采園真的吃了起來,只好拿著筷子夾起一個送進(jìn)嘴里。
翎韞沒有見過這種架勢,又餓了多天,實在抗不了香味,捧起碗大口大口吃進(jìn)肚子里。
羊肉湯端上來的時候,大家都細(xì)細(xì)品著湯料,端坐在屋子里能看著外面寒冷,里面暖和,實在別提多么舒適了。
芍蘼有些微醺,吃飽喝足什么都不去想的生活實在美妙,可是想起巢葉贏還不知所蹤,吩咐出去的線報也杳無音信,吃飽的肚子瞬間蕩到谷底。
翎韞洗了把臉,原本臟兮兮的臉被熱水濕洗干凈后竟然是夸張的白皙,偷著血管的病態(tài)的白。
他看著自己的手漏出顏色的底子,眼神黯淡。
“想來你們還沒有嘗過我親手燙的酒吧”芍蘼突然起興端起酒壺,把燙羊肉的泥爐取下來,一壺烈酒架在火爐上瞬間沸騰,冒出酒壺的那一瞬間她抬起手,起身倒酒。
清澈的水流一滴不剩的分在每個人的杯中,酒香馥郁,實在是聞著就足夠醉人了。
“多謝”臾篁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身子瞬間暖和多了。
“我不喝酒的”翎韞推杯。
“這酒不醉人的,一杯暖身”芍蘼端起酒杯習(xí)慣性轉(zhuǎn)了一圈掩袖喝盡。
翎韞見所有人都喝了,也不好格格不入,輕舔一口杯沿,只覺得嘴里辣的很。
“哈哈哈”芍蘼見狀不由得笑出了聲:“你沒喝過酒啊,不是這樣喝的,得一飲而盡”
翎韞學(xué)著她的樣子一口氣喝光,瞬間喉嚨像著了火一樣,不停的咳嗽。
“呦呦呦,這怎么可好”采園起身給他找茶水,還沒等她端穩(wěn)就被翎韞一把搶過來潤潤喉嚨。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臾篁點點頭下去牽馬,芍蘼揣著湯婆子在一樓端坐著,翎韞一句話不說的守在兩人身旁。
“翎韞,你可是齊峰中的人?”
翎韞搖搖頭。
“那你是北國的人?”
翎韞沒有說話,只低垂著頭,一副乖順的模樣。
芍蘼沒有多問,上了轎后,翎韞還是沒有坐進(jìn)轎子里,也許是自己穿的破破爛爛,在這頂上乘的轎子周圍逗留,總也像個賊。
臾篁看他跟著小跑了半天,頗有些于心不忍:“你上來吧,坐在轎門口無妨”
翎韞搖搖頭。
“府門離這里可遠(yuǎn)著,你這雙腳怕是跑掉一層皮才能到”
翎韞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坐在轎子最旁邊。
臾篁看著他又駕起了馬,說他日子窘迫,他卻知道上馬的時候需得手拄著馬車一躍而上,說他知道禮節(jié),可卻渾身破爛。
這個人,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