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是被玥顏慌亂的聲音吵醒的。
“姑娘,姑娘你快醒醒!”以念睡眼稀松的抬眼看到玥顏臉上神色慌張,便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玥顏急急道:“慕白公子來傳話說三位師尊要見你,他看上去臉色很難看,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讓我趕緊叫你起來,他在正廂等你?!?p> 心中一顫,困意立消。
當(dāng)知道自己身份那刻起,便知道會有這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這么快就到了。
不知怎的,昨夜還怕到極致,現(xiàn)在反倒是不怕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以念迅速起身,施了個法便穿戴整齊。
來到正廂看到韓慕白,那像是她從未見過的大師兄。
只見他眉頭緊鎖,嘴唇緊繃,臉色煞白,目光沉沉。沒有了平日里的從容淡定,反倒是一臉的不安,焦慮,擔(dān)憂,慌張……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從他表情上看,他也已知師尊召自己的意圖。
“大師兄,我們走吧。”
“以念!”韓慕白突然拉住她,似想說些什么,卻還是沒有開口,一片沉默。
以念回頭望向他,帶著安慰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大師兄你可還記得?我小時候總被元徹哥哥捉弄哭,你便牽著我的手,帶我去教訓(xùn)他。后來我們漸漸長大,我與元徹哥哥互生情意,你怕他吃醋,便再也沒有牽過我的手了。”說著,以念像小時候般拉著他的手,“大師兄的手一如這般溫暖,被你牽著,以念就不怕了?!?p> 被她牽著的韓慕白垂頭,不敢看她。
他眼睛里似有什么晶瑩的光洙流動,握緊以念的手,愣了半晌,道:“以念,我定護你周全!”
踏出洛璃閣大門時,以念回首看了看。
看了一眼兒時與元徹哥哥一起種下的合歡樹,每年盛夏兩人總在樹下乘涼對飲,看來今年是看不到它開花了。
只這一瞬,閃過千絲萬縷記憶碎片,別了。
須彌殿門“咯吱”一下打開。
三位師尊和白衣弟子均是嚴(yán)守以待,唯獨少了蕭元徹。
望向她的眼神里有擔(dān)憂,有得意,有幸災(zāi)樂禍,有吃瓜看戲。
從在座眾人各異神色上來看,今日定是精彩的一天。
坐在最上方中間的是鐘寰,左邊是鐘祁,右邊是鐘道。均是神色凌厲叫在場人心頭都不由一震。
“弟子拜見三位師尊。”以念踱步殿中,心下一沉,卻還是一如往常平靜行禮。
“以念,今日召你前來,是因有人說你是魔尊冥曜之女,這般言論我與二位師尊自然是不信的,但為了打消眾人之慮,還是把你叫來一證身份?!钡谝粋€開口的是三師尊鐘道。
自從那日送回被封印的赤炎獸后,以念就覺得他的神色就頗為怪異,今日倒是一副慈師語氣,但話中帶刺。
語落,便有兩個青衣弟子小心翼翼地將驗生石搬入殿內(nèi),放在正中央。
韓慕白見狀立刻道:“師尊容稟,以念六歲便隨鐘寰師尊進了玄霄,那時驗生石就顯出以念是天尊座下童子轉(zhuǎn)世歷練,仙緣頗深,又怎么會魔尊之女?想必定是有小人從中挑撥,若是師尊聽信小人之言,此時再驗身份恐傷了師徒情份生了嫌隙?!?p> 顧昭容匆忙上前插嘴道:“大師兄此言差矣!所謂真金不怕火煉,既然小師妹并非魔尊之女,那當(dāng)眾以證清白,又有何不可?小師妹請吧!”說著,用力拉起以念的手,正要劃破她的手掌。
“就不必勞煩四師姐了!”以念一把甩開她,既然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何苦再看一次驗生石,見著爹爹臨終的臉再哭一次,再豐富一下在場看戲之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死也要死得干脆體面!
她抬頭,面對著三位師尊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不卑不亢的說道:“十年前師尊帶我來玄霄之時,我確實沒有了兒時記憶,但就在昨日我已經(jīng)全記起來了,我確實為魔尊冥曜之女?!?p> 一石激起千層浪得議論聲。
隨后只聽見鐘道的一聲:“孽障!”看到一束法力凝聚的強光,向她襲來,不及閃躲就伴著劇痛跪倒在地,一口鮮血涌出咽喉。
“以念!”韓慕白迅速擋在以念身前,跪下懇求道:“還請三位師尊網(wǎng)開一面,以念她從小就來了玄霄,一心修煉,絕無半點魔性!弟子愿以性命擔(dān)保,小師妹和魔界絕無牽連!求師尊饒小師妹一命,日后我定對她嚴(yán)加管教!”
小師弟歸青云也哭著撲到以念面前說:“師尊,師姐她不是壞人!您放過師姐吧!”
玉北辰在一旁見狀說:“師尊切不可心軟!師尊于她有殺父之仇,魔族余孽此時不除,放虎歸山,終為大患啊!”
顧昭容又接著說:“魔界定是故意將她安插在我玄霄內(nèi),他日魔界來犯必會里應(yīng)外合!師尊不得不防??!”
二師尊鐘祁大聲怒斥道:“大膽孽障!魔界派你混進我玄霄到底有何目的?”
“我說過了,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身份,也從未做出過背叛師門之事,三位師尊若是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以念強忍著痛楚,緩緩站起來,拼命控制自己顫抖的聲音說道。
此時掌門鐘寰終于開口,沉肅有力,冷厲道:“玄霄與魔界數(shù)百年來水火不容,十一年前你父親冥曜殺我玄霄弟子三千人,我?guī)煹茜婋x也死于他手。你是我?guī)胄龅模彩俏铱粗L大的,我知你與魔界確無勾結(jié),但自古父債子償,若是放了你,又將如何向玄霄死在你父親手下的三千亡魂交代?向玄霄九千弟子交代?你既已認(rèn)了身份,就該有赴死的覺悟,你我?guī)熗揭粓觯懔裟阋唤z魂魄拘禁于隕忘崖上思過,一百年后再入六道輪回再世為人,你服是不服?”
以念冷哼一聲,緩緩道:“我今日方知何謂‘道貌岸然’,當(dāng)日三尊明知赤炎獸封印已破,卻還是讓我們前去收伏,若不是我為魔尊血脈,我與眾師兄弟早已淪為赤炎獸腹中吃食,現(xiàn)在又要為了玄霄眾弟子殺我這個魔族余孽,真是可笑啊?!?p> 鐘道厲聲呵斥道:“孽障!我?guī)熜秩蚀?,顧念與你師徒情分,從輕發(fā)落給你一個痛快了結(jié),留你一絲魂魄再入六道輪回,你確不知好歹,竟出言不遜!意在挑起玄霄內(nèi)弟子與師尊間猜疑,果真是魔性難除!師兄我看只有押上那隕魔臺,經(jīng)業(yè)火灼燒才能讓她魂飛魄散,杜絕后患!”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
隕魔臺的紅蓮業(yè)火是專為除魔而設(shè),哪怕再是法力高強的上神金仙也挨不過,業(yè)火一起,不燒至灰燼不罷休,不同于普通火焰,業(yè)火燒得不只是皮肉身軀,還有元神魂魄,一旦燒盡便是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韓慕白臉色霎時鐵青,跪在前磕頭求道:“三位師尊在上,以念年紀(jì)尚小,只要好生教化,一定能重回正道!還請師尊收回成命!”
除了玉北辰和顧昭容一臉得意外,其余弟子皆撲通一聲跪倒在須彌殿內(nèi),齊聲道:“請師尊收回成命!”
“你們這是都瘋了嗎!竟為了魔族余孽求情?”鐘祁怒道。
鐘寰眼中一道雷電般的厲色,起身道:“道以念為魔族余孽,混入我派意圖不詭,現(xiàn)將其押于隕魔臺,于三日后處決!我意已決,誰在為其求情,一同論罪!”字字鏗鏘有力,不容他人置喙。
幾名青衣弟子得令欲押下以念,韓慕白倏然立起,怒視周遭,猙目欲裂,出劍大聲呵道:“誰敢動她!”青衣弟子均嚇得不敢上前。
“韓慕白你是要造反嗎?”鐘道已是怒不可遏,氣得胡須都在抖。
“師尊,我愿用自己的命換取以念一命!若師尊還是不能放過她,我就陪她一起死!”韓慕白執(zhí)劍擋在以念身前,又低聲對她說:“以念別怕,大不了你我今日一起死在這須彌殿上,元徹還能來為我倆收尸,也不枉你叫了我十年大師兄?!?p> 以念眼中一酸,握住他執(zhí)劍的手,微微搖頭示意他放下:“大師兄,師尊要殺我,你是阻止不了的。元徹哥哥不知身在何處,你若因我被囚禁,就沒人帶他來見我最后一面了?!?p> 韓慕白緩緩放下劍,煞白的臉上如冰堅冷漸漸化作秋日靜水般的哀戚。
玉北辰一臉八卦低聲問顧昭容:“道以念不是和蕭元徹嗎?這會兒蕭元徹去哪了?這韓慕白又是什么情況?今日場面真是有趣得很,難得一見啊?!?p> 顧昭容譏笑答:“她一向是這樣水性楊花勾三搭四管了的,這大師兄恐怕也是被她勾了魂兒去?!?p> 以念冷然以對:“不用你們動手,我自己走就是?!北涞穆曇粼诖蟮罨仨?,轉(zhuǎn)身向后山隕魔臺的方向踉蹌著走去。
此時天色已暗,以念看著玄霄重重殿宇樓閣在暮云晚霞的暗色余暉下,逐漸演變成深邃而單薄的數(shù)疊剪影。
勾欄曲折的山道蜿蜒,仿佛永遠(yuǎn)也走不到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