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個夜晚,當我們?yōu)榱艘稽c小事而爆發(fā)爭吵,誰也不讓誰,雖然我并沒有低頭認錯,但內(nèi)心卻充雜著各種各樣的情緒:委屈、難過、崩潰、后悔、痛恨......這些情緒從剛開始的微妙變得越來越沉重,把我牢牢壓在所謂“婚姻的不幸”中。我常常想這大概是我的命,我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吧,我不會擁有關于開心關于幸福的婚姻和人生了。
但婚姻真的是宿命嗎?婚姻里的這個人真的是宿命里決定的嗎?我真的能把人生中重大的選擇錯誤推給“宿命論”嗎?
其實我跟鄭同是可以不用結(jié)婚的,如果當初我堅定一點,那接下來這場荒謬的婚姻也就不復存在。興許我還是一個人,在晚上八點鐘踩著共享單車回家,哼著歌開始洗漱;或者我的身邊已經(jīng)有一個他,他大概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我們一起下班一起看喜劇然后傻呵呵地笑話劇里的主角。如果當初我并不在乎“他們”的想法,我自己的婚姻為什么要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呢?
我決定了我自己的宿命,而不是宿命決定了我。
那是我們認識的第5個月,他告訴我他要請假去參加一個女生的婚禮。當時我十分詫異,一個木訥到幾乎不會跟女孩子聊天的人,且平常幾塊錢的花費都會一一計算,在金錢觀念上強烈到變態(tài)程度的人,竟然會請假去參加女生的婚禮。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我問他為什么要去參加她的婚禮。
“因為我們很久沒見了,而且也沒很久沒聯(lián)系了?!?p> “既然很久沒見了,很久沒聯(lián)系了,為什么還要去參加呢?還是請假去,這不像你的處事方式啊?!?p> “我沒處事方式啊,就是覺得應該去參加,她邀請我了,我就覺得應該去,不然別人會覺得你不給她面子。”他開始用他自己覺得“完美理論”的話語來回答我,在結(jié)婚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是情商低才會與人這樣溝通,在無數(shù)次溝通到爭論再到爆發(fā)爭吵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他是性格使然??上以诨榍安]有完全看透這一點。只是覺得和他沒有辦法說到一個點上,沒有辦法與他用溝通的形式來解決問題。甚至還覺得相處久了應該會變好吧,至少我能聽懂他在表達什么,他能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想要知道什么。我想相處久了,總會有一個人先退讓,但在還沒結(jié)婚前,我并不想做那個退一步的人。于是我繼續(xù)執(zhí)著地去追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那為什么上個月你的一個大學舍友結(jié)婚,他叫你去參加,你說工作忙不能請假,最后沒有去參加呢?那你的大學舍友就不需要面子的嗎?”
“男生之間都是這樣的,不參加嘛只要說一聲就好了,不需要這么多理由,反正大家都相互理解的。女生的面子容易掛不住,既然邀請了當然要去參加。”
我被他的詭辯論氣笑了。其實一開始我并沒有生氣,只是對他要請假去參加女生的婚禮這個舉動感到十分吃驚。但一輪問下來,就好像我在問他南方在哪里,他回答我南方起風了。我又一次問他起風了的南方到底在哪里呢,要怎么去呢?他回答我南方的風速還不小。
有時候跟他不溝通還好,一溝通感覺自己的神經(jīng)細胞在“啪啪”地一個個爆破,細胞液仿佛炸裂了沸騰了,沖上了我的腦。我像一個頭重腳輕腦袋里裝滿了憤怒的爆炸液,但又不能劈開自己的頭顱把憤怒傾倒出來,只能這樣昏昏沉沉頂著個越來越大的腦袋和他進行無效溝通。人有時候真的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明明知道無效溝通只會讓自己更為生氣,但聽到對方不讓步,我也更為緊逼一步,他還是不讓步不說出我想要聽的,我更緊逼一步。最后把兩個人逼到死胡同大眼瞪小眼,互相埋怨。但我們卻沒有人會說,“如果當初我讓一步就好了”。
所以事實如鄭同的腦子里關于是否要參加別人婚禮這件事的刻板想法,是真的覺得男生的婚禮可以拒絕參加,不需要顧及面子問題,但女生的婚禮一旦有人邀請他,他就不好意思拒絕?畢竟像他這樣老實巴交的性格,也是極有可能會有常人無法理解的社交思維去處理某些事。
還是說,我只是想聽到我想聽到的回答?基于他拒絕了男舍友的婚禮但即使請假也要去參加女生的婚禮,我的大腦里從一開始就按照我的思維去構(gòu)想了兩件事的關聯(lián)以及結(jié)局:他肯定跟她有過什么故事。如果他沒有說我想要聽到的內(nèi)容,我就會一直追問下去,直到驗證自己內(nèi)心最初的那個設想。
“難道所有邀請你的女生,你都會去參加她們的婚禮?”
“當然不是啊,那些不熟的人我為什么要去參加?”
“對啊,那些不熟的人,你剛開始說你們很久沒聯(lián)系沒見面了,對你來說這還算熟嗎?再說你現(xiàn)在有女朋友了,怎么也沒見你說讓我和你一起去參加呢?”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能感受到他在拼命搜索語句想著怎么回答。但最終還是像一個繳械投降的人焉了氣?!捌鋵嵨腋闶窍嘤H對象吧,她是我一個高中同學的姐姐,剛畢業(yè)那會兒我還在紹興工作,沒去杭州,就經(jīng)常跟我高中同學一起出去,他都會帶上他姐姐。然后我們?nèi)齻€人會一起玩,晚上會一起鍛煉。他之前說要撮合我跟他姐姐,但是當時我還沒有結(jié)婚這種想法,而且我也不想呆在紹興,如果在一起那就只能異地了,所以當時也就沒有在一起?!?p>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他手機里看到過一個扎馬尾的女孩子騎單車的照片,由于是動態(tài)抓拍,照片顯得很模糊,但是依稀能看到那個女孩笑得很開心。“是不是上次我在你手機里看到那個騎自行車的女孩,我當時還問你是誰,你說是你的一個朋友?”
“嗯,是的。”
我聽到他回答“是的”,憤怒夾雜著荒謬充斥著我的胃。人間這一層層厚實的“容貌”和“偽裝”,讓人看不清每個人的內(nèi)心,即便他這個時候可能想與你結(jié)婚,但你永遠不會清楚地知道他過去是個怎么樣的人,他現(xiàn)在是個怎么樣的人,他未來會成為怎么樣的人。他手機里都是風景、食物、網(wǎng)路圖片,那天我看到這個女孩的照片,我問他,她是誰。他回答我:去操場鍛煉的時候隨手拍的,也不知道是誰,可能就是操場上一個正好在騎車的人吧。
荒謬的是,沒過幾個月,他已經(jīng)把自己之前說的話完全忘記了。而我,處心積慮地把他的話套了出來。明明是他撒謊了,但謊言的繩索反而把我勒到窒息。因為我記得他的謊言,但他自己已經(jīng)忘了,所以對他來說,每一次向他反復印證的對話內(nèi)容都是無法追究的“實話”,像一場場荒誕至極的談判。人生有趣就有趣在這里,這個世界有很多事都被謊言包裹著,很多時候我們都不會知道。但總有那么一天,你會通過另外一件事,發(fā)現(xiàn)之前的謊言。如果她沒有來邀請他去參加婚禮,那么這輩子,我可能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以及他撒了謊。我會想當然地看著他方正的臉,低垂的眼神,厚重的嘴唇,以及他不善言辭的性格,沒有社交的習慣和能力,會自然而然地認為他是一個不會撒謊不會隱瞞不會有小心思的男人。
我看著他堅信自己說了真話的樣子,感到氣不打一處來,開始跟他較真:
“你上次還說你手機里那張照片是不認識的人,是你在操場隨便拍的,現(xiàn)在怎么又變成是你朋友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
“她不算是相親對象,沒有見過父母,就是有一段時間一起玩過?!?p> 呵,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我問他南方在哪里,他回答我起風了的死循環(huán)。我深知這樣驢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但情緒真的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它放佛把我五花大綁,然后不斷給我指令讓我執(zhí)行。雖然我內(nèi)心很抗拒,但被綁成一個粽子動彈不得的我,看到情緒那張黑暗齜牙咧嘴的臉,張著它空洞卻巨大的眼睛,把我的思想卷進了它深不見底的眼珠子中。我聽到情緒命令我一定要讓他承認自己撒謊,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才作罷。
“我再跟你說一遍,手機里那個騎自行車的女孩,是在路燈下拍的,她笑得很開心的那張照片,你之前跟我說,你們是不認識的,你亂拍的,只是正好拍到了這個人,那為什么現(xiàn)在又說認識的,而且還是你朋友的姐姐?”
“我為什么要騙你呢?騙你有什么好處呢?我根本沒有說過不認識她啊,你為什么要編這些話出來呢,你就是想跟我吵架而已?!?p> 我突然感到這件事錯仿佛在我,而不是他。他還是別人眼中那個“老實可靠”的人。而我,卻一直抓住一件事不放,甚至還“編”出一些無事生非的東西來陷害他,損壞他的名譽。
“好的好的,是我編的。全是我編的,現(xiàn)在滿意了吧?!?p> “你別陰陽怪氣和我說話,你這不是認錯的態(tài)度。就是你自己編的,你有證據(jù)你有錄音嗎?為什么要編這些話呢?”
他好似一個被人欺負的孩子在那里委屈巴巴地質(zhì)問我,要求我對自己的無理取鬧道歉。如果這個世上每個人的面容都能撕開一個小口子看到內(nèi)心真實的模樣,我一定要把他那張老實巴交的臉撕爛!
情緒不再是那個綁架我命令我行事的人了,而是我跟情緒已經(jīng)合二為一,我感受到了內(nèi)心噴涌而出的憤怒,說是咬牙切齒都不為過!我深知讓他承認撒謊比神祖顯靈還難,內(nèi)心的不甘心夾雜著委屈,混合著憤怒、吃驚、懊悔,我的心大概也變成了暗色,就像小時候玩顏料盤,把所有的顏料混在一起,要么得到灰撲撲的顏色,要么得到暗系的土黃色。所有的負面情緒混合在一起在內(nèi)心攪拌翻滾、翻滾攪拌,把內(nèi)心搞得烏煙瘴氣。
“那你一定要去參加她的婚禮?對你來說有什么意義呢?”
“沒有意義啊,就是她邀請了就去了,就這么簡單啊?!?p> “沒有意義為什么要去參加呢?”
“我說過了啊,因為她邀請了所以我就要去,沒有什么意義不意義的,是你自己想多了。”
”那你就是一定要去參加的是吧?”
“我都答應她了,而且我請假都請好了,你總不能讓我請了假又不去參加,那我請假的意義又在哪里?”
我聽到他說假都已經(jīng)請好,我自詡比他聰明,但事情卻牢牢掌握在他手里,他把事情的每一步都做好了,就等著那天興沖沖地去參加她的婚禮。而我,作為一個一個月后即將跟他結(jié)婚的人,卻還在這里跟他爭論,問他是不是一定要去參加。有些人在一起能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有些人在一起卻會把小事不斷擴大,上升到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在最初的時候我大概只是詫異他會請假去參加別人的婚禮,而半個小時后的我,緊緊抿著嘴,微皺著眉頭,一動不動盯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我還是不甘心不罷休,仿佛我在跟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進行隱形較量,如果他回答“不去參加”,那最終我還是贏了,雖然過程并不讓人覺得愉快。如果他回答“去參加”,我好像被狠狠摔在地上,他路過看了我一眼,然后匆匆忙忙繼續(xù)趕路去參加她的婚禮。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輸,一個字一個字問他:
“我問你,你是一定要去參加她的婚禮是吧?”
他默不作聲,不回答也沒有給出任何眼神或肢體交流。在我問完那該死的問題后,我們兩個好像變成了兩棵死去的樹,直直地杵著,但卻沒有任何樹影婆娑的風語交流,只有光禿禿的枝丫像巨型的剪刀把夜晚的天空四分五裂。
沉默許久。時間在那一刻是停止的,我看到我們未來的樣子,看到我們的生活因為種種瑣事而不斷爭論誰對誰錯。在一次次小事中,把最初微弱的情緒不斷放大,蓋過了我們兩個人的冷靜。我看到未來的我捶胸頓足,我看到未來的我獨自流淚,我看到未來的我形影單只?;橐鲈谀且豢淌チ艘饬x,我只看到了未來的不幸。
我沒有等到回答,轉(zhuǎn)身離開了?;氐郊液笪腋赣H說我不想結(jié)婚了,但并沒有說今天發(fā)生的事,因為我母親會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輕松解決的小事,所以我只是說跟他之間真的沒有辦法相處。我媽看了我一眼,繼續(xù)玩她的手機說道:“你不跟同同結(jié)婚你跟誰結(jié)婚?你現(xiàn)在就能給我領個男朋友回家讓我們考察考察?同同這么老實的人你找不到第二個了,你可要想好了。而且人家爸媽都是知識分子,不像你老娘,只有小學文化,以后你嫁過去人家都是會尊重你的。你跟我講話能講到一塊兒去吧,那他是大學生,他爸媽也是大學生,你也是大學生,你們四個大學生以后都要有講不完的話了。嘿,我還真是奇了怪了,你跟同同不能相處,那你跟我這個小學生能相處,難道你的水平只有小學生???”
我母親轉(zhuǎn)了大約45度,換了一只托腮的手,又看了我一眼,繼續(xù)說道:“哎呦,我就說我生了一個笨蛋,給你讀書讀到大學,還只能跟我這個小學生相處,跟別人還不能相處了,笨蛋喲笨蛋。我看也就同同要你這個笨蛋,像你這樣的誰還跟你相處啊。要么你找個小學文化的人結(jié)婚,我看也就只能這樣了?!?p> 我知道我的母親會這樣說,我像在心里為母親建立了一個話語庫,她說出什么樣的話來我都不會有任何新鮮和吃驚的感覺。
從而我轉(zhuǎn)向下一個也許能解決“不結(jié)婚”這件事的人,我在微信上給萍相說了鄭同一定要去參加那個女生的婚禮,并說明了那個女生跟鄭同之前是什么關系,并把萍相的媽媽,也就是鄭同的舅媽,給我的長輩改口紅包給退了過去,表明了我不想與鄭同結(jié)婚的念頭。
第二天萍相慌慌張張找到我母親,告訴我退了改口紅包并不要跟鄭同結(jié)婚了,還轉(zhuǎn)述了鄭同要去參加那個女生婚禮這件事。萍相跟我母親竊竊私語:“涵怡媽啊,你看這咋辦呢,這同同你也是知道的,就是這么一個老實又木訥的人,話嘛也不會講的,感情方面的事嘛也沒多少經(jīng)驗的,他現(xiàn)在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是可以去做的,什么事不可以去做的。也沒談過戀愛,他爸媽也是很老實的那種人,也沒有教過他怎么跟女生相處這種事?!?p> 萍相看了我母親一眼,看到我母親的表情已經(jīng)是偏向她了,她就繼續(xù)往下說:“以后還是要靠涵怡多多擔待了。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覺得跟那個女的是朋友,而且那個女的給他發(fā)了邀請函,同同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就接受了邀請函。你說這邀請函都接受了,所以他就想著去參加,不然讓人感覺出爾反爾。唉,同同啊,就是太老實了。”
萍相為她的聲音再配上無奈、著急的表情以及搖頭嘆氣的肢體語言,這場表演我母親看得如癡如醉。我母親拍了拍萍相的肩說道:“哎呦萍相啊,你放心吧,同同什么樣的人我能不知道嗎?我能看不出來嗎?我會跟涵怡說的,就她要求最高,要求這個要求那個,欺負同同這個老實人?!?p> 萍相立即露出了她慣有的笑容,在她那張堆滿脂肪的臉上顯得有些油膩。
隨后我收到萍相發(fā)給我的微信,讓我放寬心,鄭同肯定不會去參加相親對象的婚禮的,并說我是他第一個相親對象。最后還有一句:再說那個女孩都結(jié)婚了,還能怎么樣呢?
“再說那個女孩都結(jié)婚了,還能怎么樣呢?”
我仔仔細細看了這句話看了很久。萍相,我應該稱她為“姐姐”,她比我大十五歲,比鄭同大十四歲。在我與鄭同相親到結(jié)婚參與整個過程的人中,她是與我們年齡最接近,且與我們算是平輩關系。一米六的身高拖著180斤的身體,都說胖的人更開朗,萍相也是,為人開放熱情。我原以為她至少會讓她的表弟知道錯誤,但我還是錯了。我把她發(fā)我的最后一句話又默默念了一遍,最后我發(fā)現(xiàn),原來大家都覺得是我小題大做,是我夸大了一個老實人的缺點,他之所以會接受女生的婚禮邀請函,是因為他老實,他沒有經(jīng)驗,他不知道要不要接受。他之所以接受了邀請函后請假也要去,是因為他老實,他誠實守信用,他覺得答應了別人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而我卻在咄咄逼人地要求他放棄誠實守信的中華美德。女孩都結(jié)婚了,他只不過去湊個熱鬧,還能怎樣呢?是我,無中生有犯了臆想癥,覺得他們會發(fā)生什么。
我真的是個十足的混蛋!
那天晚上我又遭受了母親長達2個多小時的“話語洗腦”,我父親作為一個配角時不時在旁邊插幾句:都快要結(jié)婚了,日子都定了,你還說不結(jié)了?你是要讓我們當流氓,以后我們還怎么出去?店都不用開了,我看我跟你媽趕緊把店門關了出去討飯好了。喲喲還說沒有共同語言,結(jié)婚要什么共同語言,我看同同這么老實的人話都不講,只有你在講,你們哪里沒有共同語言,你說他聽,這就是共同語言。什么?你說他情商很低?喲喲讓我們看看你情商多高,看看你半天找不到男朋友,還要說人家情商低,以后別在他面前說!你說他摳門?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嗎,花錢大手大腳,有個人來管你也挺好,難道那些把賺來的錢全部花光的男人就是好男人?今天賺今天花,那你就有苦頭吃咯......
結(jié)婚這件事與孝順產(chǎn)生了連帶責任,如果我不結(jié)婚,就是讓父母難堪,讓他們覺得丟臉,以后在鎮(zhèn)上出門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說壞話。如果我結(jié)婚,我就是既盡孝,而且也找到了他們覺得靠譜精打細算能過日子的好男人。這么看下來,好像一切都是我自己在沒事找事,我為什么要抗拒跟他結(jié)婚呢?他也不算是十惡不赦吧,他只是情商有點低可能有很多事情真的沒有經(jīng)驗,在對關于情感的事情上還沒有足夠的敏感性,所以才不會站在我的角度看問題吧。以后應該會變好吧!
這件事成為了一場我不想結(jié)婚的鬧劇,讓鄭同在我父母眼里“老實可靠”的形象反而更深刻了,讓他的親戚和我父母更是緊緊挨著站在了一起。而我,本來想尋求一個結(jié)果,果子沒有吃到,他們反而把整顆作物都連根拔起。
我有一次可以堅定自己不結(jié)婚的機會,但也可以說,我其實從來就沒有過這次機會。
我的朋友說:如果你不想結(jié),那一定是可以不結(jié)的。我承認她說的對,畢竟結(jié)婚只是屬于兩個人的事。但我為什么就做不到呢?在我小時候被我母親砸爛的電視機柜抽屜里,我看到一封手寫的,但已經(jīng)被撕得稀巴爛的離婚協(xié)議書,看到那不工整的字體我就知道是我母親寫的,我饒有趣味地把一張張碎片撿起來看,努力在腦海中拼湊一個完整的故事。但那個時候我太小了,想象力和閱讀能力都有限,我無法拼湊出離婚的原因,但我知道它最終被撕碎了。最終一定是有人妥協(xié)了,有人忍耐了,有人承受了。
我母親曾經(jīng)也軟弱過。我父親是我奶奶第5個孩子,也是最小的兒子。而我奶奶的大女兒生了2個外孫女,前三個兒子都生了一個或兩個孫女,我奶奶看著一大堆女娃,甚至想著要把剛生完孩子的兒媳趕出家門。而我母親作為最后一個生孩子的兒媳,我奶奶并沒有抱多少期望,也從未待見過我母親。
當然事實就是如此,我母親真的生了一個女兒,也就是我。我父親背著一個裝了我母親的衣服的包,騎著自行車趕到醫(yī)院,聽說是個女兒,把大包拎走然后騎著自行車回家去了。我母親氣得直咬牙,用她的原話來說“甚至恨不得殺了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母親由于沒人付醫(yī)藥費,她生完孩子下床后自己去結(jié)算,然后當天就抱著我回家了。不幸的是,之前我奶奶只是想著要把兒媳趕出家門,但也許還沒有到她對“孫女”排斥的極限程度,所以也就作罷。但我母親和我像是出界的球觸碰了她的極限,把她的忍耐度一下子捅破了。于是她就把我們趕出了家門,順帶在奶奶面前同樣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的我父親。兩個大人一個嬰兒,在夏天的夜晚,拎了兩個大包和一個麻袋,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我了外婆家。
為此我母親常常跟我父親吵架,我父親基本都會默不作聲,但有時候上頭也會說些胡話:誰讓你生了女兒!你生女兒能怪我能怪我媽嗎?又不是她變戲法讓你生女兒的。生女兒還這么蠻橫,我看你生了兒子后豈不是要變成武則天了!
吵著吵著我母親就會大動肝火,開始和我父親打架。當她打不過我父親的時候,就會開始砸家里的東西:碗、柜子、床、小家電......這些物件無一幸免。鎮(zhèn)上的人常常這么評價我父親:要是王康炳說他是第二老實的人,那這鎮(zhèn)上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老實。我常常想這個在外人眼里絕對老實,對老婆言聽計從,從來不反對老婆不和老婆爭吵的人,但在過去,也有那么一段時間,家里幾乎天天會爆發(fā)爭吵,家里幾乎天天會亂砸一通,家里幾乎會天天有人傷心落淚。所以我在看到那份被撕碎的離婚協(xié)議書時,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但最終還是有人妥協(xié)了,即使爭吵得再厲害,即使有再多的矛盾,最終還是有人妥協(xié)了。我想著我小時候他們的光景,再看到他們現(xiàn)在一唱一和連思想仿佛都完全統(tǒng)一了的樣子,好像婚姻就應該經(jīng)歷很長一段時間的磨合,到最后能陪你走下去的,那這個人無論好與壞,至少對你來說,是正確的人。住在四樓我的鄰居小明媽媽,在年輕的時候經(jīng)常找我母親邊哭邊說她丈夫又去打牌了,把家里的錢都輸光了,吵架也不管用。我們常常聽到小明媽和丈夫?qū)Υ虻摹芭榕椤甭?,趕緊跑到四樓他們的屋里去勸說。我已經(jīng)記不得到底跑上去勸了多少次了,多到讓我覺得他們打架都不像是一件嚴重的事,因為最后還是會像沒事人一樣繼續(xù)過著日子,開著他的拖拉機載著小明媽和我們?nèi)ナ欣?。住在三樓我的鄰居羅老師,她也是我幼兒園的老師,她的丈夫在去理發(fā)店的時候勾搭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那個時候也許還不到18歲吧。甚至有幾次在街上我們撞見她的丈夫和那個女孩子做一些親密舉動,他似乎破罐子破摔也不避諱。而羅老師總是含著一片金嗓子喉寶,用她略微嘶啞的聲音,也像個沒事人一樣每次都笑著跟我們打招呼。我母親和小明媽常常在私底下嘆息:唉!羅老師這么好的人,她老公真的是眼睛瞎了,怎么做出這種事。
每個人的婚姻里好像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過去經(jīng)歷婚姻那個年輕的自己,到底是背負了多少壓力和多少無奈,或許也是有幸福也是有開心,還是說只是為了孩子承擔起家庭的責任,所以才走到了今天的花甲之年??吹綄Ψ綖檫@個家庭付出了生命中最年輕最美好的幾十年,現(xiàn)在只剩白發(fā)蒼蒼和溝壑般的皺紋,是否還會回憶起曾經(jīng)年輕時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是否會覺得后悔,如果當初有人能更早想通,提前退一步,也許在過去所有的歲月里,都是靜好都是美麗的。
是否對身邊這個陪伴自己走到今天的人,感到過些許愧疚和遺憾呢?
我見到都是婚姻不幸的樣子,但最終還是兩個人走到了最后,成為了一個共同體,誰也離不開誰,誰也分不開誰。我父親有一次胃痛到讓他滿地打滾用頭撞墻的地步,在醫(yī)院我父親從病床上滾到地上,然后用他畢生的力氣大聲喊我母親的名字并像個孩子哭咽著叫道:“李麗娟這下好了,我痛死了你就可以找別人了!但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你也休想找別人!”我母親在當時非常生氣,我父親用全院都能聽到的聲音仿佛在說她偷情,于是上去就給了他一腳讓他閉嘴。但事后我母親知道是我父親已經(jīng)離不開她,所以會當一個故事一樣樂呵呵地講給別人聽。
我想這個世界是沒有兩個心心相惜的人,就像這個世界沒有兩片一樣的葉子。只有當兩個人去共同經(jīng)歷更多的事,歲月催促著兩個人一起成長,看到對方與自己的改變,才會感受到原來他/她一直都在。我們感知婚姻幸福與不幸福,并不僅僅是看兩個人是否有共同語言,并不僅僅看兩個人在一起是否開心快樂,而是要把時間線拉到50年、60年甚至70年,看看那個人是否會一直陪伴自己,看看那個人是否會每日如初地去承擔婚姻里的每一份責任,看看那個人是否會看到你變化的樣子。如果他認定的是最初的那個你,當你隨著婚姻、時間或閱歷的變化時,他看不到你的變化,他不能理解你的變化,他體會不到你變化的意義,那他可能就會慢慢變淡,對婚姻開始逃避責任,因為他覺得他是對最初的你負責,而不是變化后的你。
但誰不會變化呢?我母親從軟弱到現(xiàn)在的絕對強勢。我父親從還敢跟我母親斗嘴吵架到現(xiàn)在大屁不敢放一個,你說他們不相愛嗎?你說他們的婚姻不幸福嗎?
有時候我想我父母是對的,婚姻是找一個對我負責,對家庭負責的人,而不是花里胡哨兩個人永遠像小年輕戀愛一樣逛街買禮物看電影。
于是鄭同這個看起來老實穩(wěn)重的男人成了我父母的心頭肉。
我想也許是我要求太多。我怎么能要求一個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戀愛的人去參透男女關系間的敏感度?我怎么能要求一個社交能力有限的人去說些漂亮話哄我呢?我怎么能要求一個節(jié)約成習慣且性格木訥的人為了我去制造一點點的浪漫和驚喜呢?
于是我成了那個妥協(xié)的人,在這場原可以不用發(fā)生的婚姻里,我當了第一個讓步的人。
我原以為我讓了一步,他會看到我的讓步,看到我的變化,但我還是想得太過簡單。在婚后的每一次爭吵中,我都當了那個讓步者,但對于他來說,他覺得我讓步是理所當然,是因為我自己的無理取鬧,是因為我自己的錯誤,我只是為自己的錯誤認錯和低頭,并不是包容他理解他或想終止吵架才讓步的。
在我一步步往后退的過程中,他并沒有拉著我跟我一起邁步,而是在原地無動于衷看著我一點點退遠,最后告訴所有人,我沒有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為他考慮。
我又想起萍相說的那句話:
“再說那個女孩都結(jié)婚了,還能怎么樣呢?”
當婚姻一開始就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摻雜了其他人過多的想法或要求,那在婚后,也不應該把婚姻當成兩個人的事,而應該當成兩個家庭的事。我不只是要為他負責,而是要為他的整個家族負責。他不只是要為我負責,也要為我父母的選擇負責。壓倒我們婚姻的,并不是我跟他之間的關系,而是我跟他以及他家人之間的關系。
所以婚姻不是宿命論,是我在這段關系中妥協(xié)了。是我對我的父母妥協(xié)了。是我依據(jù)這么多年來我看到聽到關于婚姻的事去重新構(gòu)想了我們的未來:也許現(xiàn)在會有爭吵,但他還是能陪我走到最后的吧!是我在聽到父母和萍相的勸說后,想象了我與他的未來。最大的錯誤在于,這個想象來自于自我,他并不知曉或一起參與了這份構(gòu)想。
當我今天再回過頭,看到一步步走過來的自己,看到掉進深潭里狼狽爬起來的自己,大家都對著我說:你眼瞎嗎?看不到前面的泥潭嗎?
而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只能微微一笑,什么話卻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