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黃金大廳,葉子夢就不知道化妝間“隱藏”在哪兒。調(diào)換衣服的時候,其他模特早已四散而去。脫下大袖長裙,區(qū)如意也不見了蹤影。
臺口出來,沒有音樂的燈光滲出一種蒼白,她又聯(lián)想到那頭白發(fā)支配的恐懼。若是耽誤了化妝...
“子夢,抓緊時間過來化妝!”
依婷的口令還是那么嚴厲,但這次反而化解了葉子夢的擔心。
觀眾席的媒體區(qū)位于攝影席的后上方,除了正式演出外,基本無人踏足。
從排練開始,一哥就隱藏在那里。直到看著葉子夢跑向化妝間,直到面光燈熄滅,前臺恢復沉寂。
他一直想找出另一個答案,從而證明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然而臺上發(fā)生的一切,讓他百感交集。
區(qū)如意正是他手中“十佳模特選票”在列的熱門候選人。如果順利的在【秋?渡】大秀壓軸,會給她在評選的競爭中增加更多說服力。
這道傷痕來得實在不解風情,即便是劃在和他毫無關系的區(qū)如意身上。同樣作為模特,傷痕滲入的那般深秋獨有的涼意,一哥感同身受。
區(qū)如意入行時最初簽約的就是一哥所在的天方星騰經(jīng)紀公司。那時她的身體條件不算出眾,面不上太多活動。加上不善交談,公司里對她的重視程度也不高。
一哥對區(qū)如意沒有什么過多的印象,只是在幾次演出中有過交集。她基本淹沒在公司那些條件更好的模特中,隨后漸漸消失在一哥的視野里。
當他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區(qū)如意已經(jīng)解約來到了新成立的N?FIND,并且憑借超高的演出量躋身去年“十佳職業(yè)模特”的候選名單。她在行業(yè)里的知名度好像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僅僅一年時間,一哥已經(jīng)從尚城各一線品牌的秀場里看到過區(qū)如意的身影。
又出來一個“熟悉的新人”...
一哥也自然的感受到了N?FIND經(jīng)紀公司對于區(qū)如意評選“時裝周十佳職業(yè)模特”的支持。在他今年受邀出席的很多品牌獨立發(fā)布會中,區(qū)如意總能出現(xiàn)在開場或者壓軸、領閉等重要位置。
作為選票持票人的一哥,并不會輕易的把自己的選票投給她。即便所有投票都是匿名的,即便他和公司已經(jīng)沒有了長期合同,不會再把N?FIND當做自己的競爭對手。
但他同樣不會因為天方星騰是自己的母公司,就把自己的選票投給天方星騰的候選模特。
他清楚地記得一次在公司元老模特聚餐時,有位昔日的首席在飯桌上當著原公司老板的面,將自己的選票承諾給公司今年所有參選的模特,這讓他十分鄙視。
他有著自己的標準。他會每年參與盡量多的發(fā)布會,去真實評看模特在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憑借自己對T臺表演的理解,從候選人中選出自己認可的模特。
去年的時裝周頒獎典禮,他見證了N?FIND經(jīng)紀公司月小悅和區(qū)如意的惜敗。僅僅一年,兩人的實力和口碑在行業(yè)內(nèi)得到進一步認可,十佳評選中也具備相當?shù)母偁幜Α?p> 一哥不得不承認,這是N?FIND在市場上的進一步成熟的標志,也是許老板在行業(yè)中的地位不斷攀升所帶來的必然結(jié)果。
該死...
他又一次強迫自己屏蔽有關于那個男人的一切,聽聞,或者是回憶。
但今天,他似乎怎么也躲不過去。
“絕世尤物??!”
這句話像針一般刺痛了他。他急忙轉(zhuǎn)頭尋看,一個背著相機的剪影打著電話從臺前走過。
“哎呦...你在哪兒呢?臥靠,今兒哥們兒可是出片兒了。上午這場的模特兒簡直一群絕世尤物...”
聲音被剪影帶走了,一哥的思緒也被帶走了,帶回了多年前的紫飯黃金大廳。
·
同樣是幽暗的秀場里,暖場燈輕柔的掃過,輕音樂安撫著每個人的好奇心。這是秀場導演慣用的手法,讓入場的觀眾在興奮中逐漸平靜,等候精彩的大秀開啟。
還在上大二的王家宇和許傲山在擁擠的觀眾席中艱難地找著空位。
憑借帥氣的相貌和彬彬有禮的氣質(zhì),王家宇早已在學校的社團圈中聲明顯赫。那些為之暗自悸動的學妹和那些每天上下課相熟的哥們,都不知從何時起把他比作金城武一樣的帥哥,盡而統(tǒng)一口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做“王城武”。
那時的許傲山還是他同宿舍的哥們兒。不僅比他矮一頭,論長相和氣質(zhì)也遠不及他。散亂的頭發(fā)和發(fā)育成熟的胡茬讓他看起來不修邊幅。只有一只耳機掛在左耳上,另一只耳機壞掉了,就那么耷拉著。耳機里播放著頹廢的重金屬音樂,一條快與頭發(fā)融為一體的黑色耳機線從鬢角的長發(fā)中垂下來。
這個邋遢的男孩并非寡言少語,不管形象上有多少差距,朝夕相處造就了他們彼此間鐵磁的關系,他們無話不談。
“我說王城武,叫你丫坐地鐵,又快又省錢,多有效率!你丫非要打車來,好家伙這一路堵成一鍋粥了。坐的我都暈菜了不說,又浪費錢又浪費時間。好不容易到地方了,你看這里邊又沒座!”
王家宇在許傲山前邊小心地邁著步子,生怕踩到階梯觀眾席其他已經(jīng)落座的觀眾的鞋。他穿著在自己成人禮時特意挑選的名牌皮鞋,并提前將它打磨得锃亮,皮鞋在一束搖過來的LED染色燈光束下反射著強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過一下?!?p> 他一邊禮貌的勞煩落座的觀眾挪挪身子,好為他們騰出來一條能夠邁開步子的縫隙,一邊回頭對著滿肚子抱怨的許傲山說:
“不是你懂什么,這可是時裝周!時裝周!隨隨便便就坐地鐵來,不符合身份?!?p> 許傲山聽了一哥的話,絲毫沒有顧忌身邊那些不熟識的觀眾情緒,即刻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您真把自個兒當金城武啦?!還身份,什么身份?。俊?p> 王家宇皺著眉頭,用一種不可理喻的表情無奈的說:
“不是我說你,你也刮刮胡子成么?瞧你那德行...你們家不是挺土豪的么。我們是出席時尚界的活動,是有邀請函的,你怎么也別弄得跟個土鱉似的成么?看看你這一身屎黃傻綠色的搭配,讓人家看了不得笑話咱們...”
許傲山:“不是?什么叫傻綠色??我這穿的怎么了?這好歹也不少錢呢。就咱倆還出席...別整那洋的成不成。要不是楊源冰妹妹給找了兩張邀請函,你以為咱倆能來這兒?我估計咱們連這兒的票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有功夫電腦上踢會兒FIFA好不好?上禮拜宿舍樓上大一那小子,網(wǎng)絡對戰(zhàn)把哥們兒我虐了。他的IP就貼在哥們兒電腦屏幕上,等我練好了,一定加倍奉還!再比一回,踢丫個10比0的!!”
一哥沒理會他,只是看著不遠處的一個空位。他馬上過去,才發(fā)現(xiàn)只有一個座位。旁邊落座的是兩位姑娘,她們的外側(cè)還有一個座位。
一哥拽了拽襯衫領子,小心翼翼地問到:“姑娘,姑娘...”
不知是秀場暖場音樂的聲音太大了,還是一哥的聲音太小了,兩位姑娘似乎都沒聽見他的話。
許傲山顯然忍不了一哥的“溫柔”,禮貌用錯了地方。轉(zhuǎn)頭往回看,還有觀眾跟在他們后邊要往里走。他急忙彎下腰,用手點了點其中一位姑娘的肩頭。那姑娘馬上回頭,王傲山報以微笑說道:
“嘿嘿,美女,您往邊上錯一個唄!這樣我們哥兒倆都能坐下了。”
那姑娘沒說話,或許是看著許傲山其貌不揚,一時心生反感,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慷慨的意思。
一哥順勢也墊了句話:“不好意思啊,二位姑娘,勞煩你們了。”
兩個姑娘看到一哥瞬間融化,互相扒了對方的手臂偷笑了一下,然后主動地挪開。
許傲山和一哥對視了一下,這樣的情形與在大學校園里看晚場電影時遇到的情況并沒有什么不同。許傲山依舊流露出一種滿不在乎的表情,嘟囔了一句:“行...”
終于落座,當然,毫無意外的還是一哥挨著那兩位姑娘。
兩人定了定神,一哥對許傲山說:“我跟你說啊,我來可不只是為了看阿冰的。這陣子我經(jīng)常和她聊很多關于模特的話題,她早知道我的想法,也在幫我聯(lián)系公司里的經(jīng)紀人。我準備這一季時裝周過后就正式進軍時尚圈?!?p> 許傲山猛地點了一下頭說:“成!您進軍吧!你們時尚界還真是夠裝的,看個演出得盛裝出席,還得打車!沒事兒還得喝杯咖啡,累不累啊?我就喜歡喝茶,大紅袍兒多好!哎哎哎?那你們干這行兒,是不是都得特能掙錢???”
一哥:“別天天錢錢錢的行不行。就拿阿冰說,父母都在美國,家里根本就不缺錢。再說人家模特兒掙的錢也不全是自己的,還得給經(jīng)紀公司呢...”
許傲山:“給公司?為啥給公司?自己演出不都是自己的錢嗎?再說不都是公司給員工發(fā)錢么?”
一哥:“阿冰跟我說這行業(yè)就是這樣。真正能稱為模特的,都是有正式的經(jīng)紀公司合約的。那些自己接活兒的頂多算是野模兒。
簽約公司以后就由經(jīng)紀人處理所有的檔期問題,模特要做的就是等待經(jīng)紀人的通告,面試和演出。等演完了,模特會拿到這場演出中自己的那部分費用。如果她越來越出名,接的活動報價也會越來越高,收入就是水漲船高的事兒。”
許傲山:“那經(jīng)紀公司豈不是掙得更多?簽很多模特兒,每一筆都有公司的份兒。”
一哥:“道理是這樣的...但模特兒門檻兒高,不是誰都能當?shù)摹W罱K是要上臺表演,沒那個身體條件人家不要?!?p> “那模特兒可以干幾年?”
許傲山提出了一個一哥從沒有想過的問題。自從認識了楊源冰,了解了模特圈,并開始認識到自己有進入模特界的潛質(zhì)以后,他就一心為了干這一行做著各種心理準備。
但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能做多久。印象里模特這個行業(yè)似乎還是人們口中說的“青春飯”?,F(xiàn)在他考慮的只是如何進來,而不是何時離開。
“這個...我不知道,反正干不了一輩子。”
許傲山認同著一哥說:“要這么說啊,干模特不如干模特經(jīng)紀公司??!你看,模特有年齡限制,做公司沒有??!而且一個模特只能掙自己的錢。公司不一樣,可以從每個模特身上賺錢?!?p> 一哥搖了搖頭,“哪有那么簡單,你公司沒有實力,誰跟你簽?”
許傲山不知哪里來的一種自信,用一種得意的表情答復著一哥,那一刻仿佛他已經(jīng)成功的經(jīng)營一家實力雄厚的模特經(jīng)紀公司了。
“我敢肯定是這樣兒!你干幾年模特,就做公司吧。換了是我,絕對不走這步彎路,直接做公司,這樣可以更長久的掙到錢!”
一哥只從這句話里提煉了自己的關注點,“就您?還換您?您當模特兒???您看看您啥條件兒。不是說了嗎,做模特不是沒有門檻兒的,像您這樣的往那臺上一站...我去,還是算了吧...”
說著一哥幻想著許傲山站在T臺上的樣子,并同時賦予了與他那屌絲氣質(zhì)相當?shù)姆楋L格,或許還應該有一個“丐幫風格”的大秀主題作為背景。他把自己逗笑了。
許傲山也笑了,順著一哥的思路想象著自己當模特的樣子,并且可以肯定的是那樣的造型與一哥幻想出來的場景并不會有多少區(qū)別。
他自嘲般地調(diào)侃著自己:“還真別樂,給哥們兒錢,哥們兒還就趕上!不過有一點我是真不如你。你說你看個秀,西裝革履不說,還打車。這股裝逼勁兒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一哥急忙看了看旁邊那兩位女孩兒的反應,顯然她們沒有聽到許傲山的諷刺。他收起笑容對許傲山義正言辭地說:
“不是有沒有錢的事,這是一種態(tài)度,一種生活品質(zhì)!跟你說你也不懂?!?p> 許傲山轉(zhuǎn)著腦袋環(huán)顧四周,看著鐵架上那些忽明忽暗的燈說:“爺不在乎什么態(tài)度不態(tài)度,我是來看阿冰妹妹的,我就只看她!要不我就踢FIFA去了,什么其他的模特兒,再好看我也一眼不看?!?p> 自從一哥把認識楊源冰的事告訴許傲山以后,他就和其他理工男一樣好奇這位模特學妹到底長什么樣子。
當他在食堂偶然間第一眼看到這位留著烏黑長發(fā)的女孩兒時,那種猶如蓮花般濯清漣而不妖的迷人氣質(zhì)就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相對于他所見過的其他任何一位學校女同學而言,楊源冰是超脫人間的絕美尤物。他自認為他這輩子從來沒有也永遠無法出現(xiàn)另一個能超越她的美麗女人。
于是他借助一哥的關系認識了楊源冰,并且以一哥最好的朋友身份拉進了和她的距離。在他看來,能優(yōu)于其他男生時常見到她,已經(jīng)是他在校園生活中最大的滿足。而這場發(fā)布會的邀請函,也是他沾了一哥光的意外收獲的。
演出在一片黑暗中開始。先是震耳欲聾的音樂,然后是晃到刺眼的燈光效果。
開場模特一頭銀發(fā),夸張的蝴蝶墨鏡下,漆皮風衣搭配緊身三角褲,修長筆直的雙腿在燈光下潔白無瑕,一雙雙性感的紅色高跟鞋與艷紅的唇彩相互呼應。
許傲山張著嘴直到口水快要流出來,那性感的每一步都在他們二人心中踩出一個印記。
他們被秀場征服了,甚至沒有挺過第一個模特...
第二系列換了風格。整個舞臺被冷色溫圍繞,干冰悄悄從臺口“爬出來”,之后越發(fā)張揚,不一會兒就將T臺變成了仙境。
隨著模特的陸續(xù)出場,楊源冰身著一席絕世冰藍的禮服緩步走來。在濃妝的欺騙下,許傲山和一哥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幾乎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她來,導致手機錄像里少錄了幾秒,這讓許傲山萬分懊悔。
楊源冰的美如夢似幻,勾人心魄。
“絕世尤物啊...”一哥低語著、贊嘆著。
“絕世尤物啊...”許傲山機械地重復著一哥的話,內(nèi)心毫無抵抗的深深愛上了這個女孩兒。
從那以后,每一場的時裝周發(fā)布會,許傲山都要去現(xiàn)場看楊源冰走秀。而一哥則是參加模特大賽,邁出了進軍模特行業(yè)的第一步。
在第二年的春夏季時裝周前,一哥憑借【尚城超級模特大賽總決賽】上的精彩表現(xiàn)榮獲亞軍,也順利簽約了楊源冰所在的天方星騰經(jīng)紀公司,得到了行業(yè)內(nèi)設計師的關注。
他用火鍋大餐宴請許傲山和楊源冰一起慶祝,不料在席間楊源冰突然傷感落淚。
手機短信里經(jīng)紀人告知她公司今年的“十佳職業(yè)模特”申報名單里依然沒有出現(xiàn)她的名字,這意味著她不僅和十佳模特的榮譽相差甚遠,甚至連前三十名的入圍名單都無緣進入。
一哥安慰著楊源冰,許傲山卻拍案而起:
“什么他媽的破公司,就知道推那幾個出名的,阿冰才是最美的!什么他媽十佳,阿冰就應該直接是首席模特!”
一哥無奈地說:“天方星騰是現(xiàn)在市場上最大的模特經(jīng)紀公司,也最具實力,本來好模特兒就多,到了評獎季競爭就更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楊源冰自然理解一哥所言,她何嘗不知公司名模如云,那些由公司推送申報十佳的模特是多么優(yōu)秀。
但她還是心有不甘。在進入在公司時她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夠成為十佳,現(xiàn)在多年過去,她卻連公司的推送名單都進不了,更何談獲選。悲傷把淚眼染成紅色。
許傲山忍無可忍,他嚴肅地看著一哥和楊源冰說:“他們不推你,我來推!”在一哥疑惑的眼神中,許傲山繼續(xù)說:“自己開個經(jīng)紀公司,把阿冰推上十佳!”
“自己?你開什么玩笑呢?”一哥說完就看到楊源冰也是紅著眼睛無奈地搖著頭。他轉(zhuǎn)回頭來,對著那個門外漢繼續(xù)說:
“你知道開一個經(jīng)紀公司需要多少錢?就算你家里有點兒錢,你得簽約模特,每個簽約都是成本。每一個簽約的模特你都要推廣、拍攝大片、接演出...公司還得有經(jīng)紀人去帶每一個活動。做的好的公司,有自己的資源,還有自己的培訓部,大賽部,要在模特市場上和其他公司競爭。這不是說說這么簡單的...”
只有許傲山?jīng)]有把自己的話當做戲言。他語氣平和但目光堅定,說的每一個字都顯得擲地有聲,那張嚴肅的表情下是猶如火鍋里紅湯沸騰般的心跳。
他甚至開始質(zhì)疑一哥,這些困難雖然存在,但這才是真正的方向。他堅信自己可以做到。
“這些我可以去學,只要是為了阿冰,不管多難,也不管多長時間,我他媽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