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熙街上,一切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街上的人群依舊是熙熙攘攘。
他的嘴角邊還掛著黑血,一只手搭在女孩瘦弱的肩膀上,清俊的臉近乎是貼在她的臉頰邊上。
此情此景,倒正如將二人初次相遇的場景掉了個(gè)兒。
他心中暗嘲自己,才不過幾個(gè)月的功夫,竟換她來救他了。
“我又沒瘸,能走?!彼麑⑹謴乃募绨蛏夏孟聛?,低聲道。
明明都口吐黑血了,還逞強(qiáng)。
沒等他踉蹌著走兩步,她一把將他的胳膊拉過來,搭回自己的肩膀。為了扶住他,她又騰出另一只手,摟住他的腰身。
“絕世高手也有受傷的時(shí)候,師父你這樣了,還逞什么強(qiáng)?”
“你看你,吐出來的都是黑血!”
“就當(dāng)是我難得孝敬孝敬你?!?p> 他只說了一句自己能走,她便碎碎念了三句。
“話多?!彼瓉G了一句。
她盈盈笑著,仿佛小有成就的樣子,“我可難得救王爺一命,自然要在嘴巴上占占便宜?!?p> 方才情況緊急,如今想起她一個(gè)小姑娘,面對唐閏山,竟面不改色,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連他都被她嚇著了。
“你可知?jiǎng)偛庞卸辔kU(xiǎn)?”
想起剛剛命懸一線,她神情嚴(yán)肅了些,“我知道,若是不成,咱們已經(jīng)被打成血篩子了。”
“那你還沖出去?”
“王爺熟讀兵書,可知諸葛孔明的空城計(jì)?”她反問道。
這故事,自小英妃就跟他講過。三國時(shí)期,街亭失守,魏國大將司馬懿率兵乘勝直逼西城,諸葛孔明無兵迎敵,但沉著鎮(zhèn)定,大開城門,自己在城樓上彈琴唱曲。司馬懿懷疑設(shè)有埋伏,引兵退去。諸葛孔明沒有一兵一卒,就退了司馬懿十萬大軍。
疑兵之計(jì)雖妙,風(fēng)險(xiǎn)卻大,自古以來,除了諸葛孔明,鮮少有人使過。
她一個(gè)沒出閣的小姑娘,讀過這兵書已是不易,竟還敢用上,實(shí)在是,膽大包天。
萬一唐閏山不信她呢?她是拿他們倆的命在賭!
“你如何篤定唐閏山也是多疑之人,能信你的鬼話?”
想到唐閏山被自己騙了兩次,她嘻嘻笑了起來,“因?yàn)檫@不是他第一次上當(dāng)啊。那日在軍屯處我騙他說喝我的血有滋陰補(bǔ)陽的功效,他便信了?!?p> “他覺得我是公子霄私養(yǎng)在府中的小倌,疼愛得不得了,給我玉哨通知明虎軍,也不是不可能?!?p> 她得意地看了看他,像是尋些夸獎(jiǎng)似的,“怎么樣,是不是忽然覺得我挺聰明的?”
他聽得眉心緊蹙,捏緊了拳頭。她那日在軍屯處,面色慘白,是因?yàn)楸惶崎c山吸食了血液!
唐閏山為人殘暴,定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她該受了多少委屈?
可她卻什么都沒說,一臉鎮(zhèn)定樣子地問他倉庫的事查的怎么樣了。換做別的官家姑娘,早都活不下去了。
她夏安歌當(dāng)然不是別的官家姑娘,她是好不容易重活過來的,怎么能輕易死了呢。
初次見面時(shí),她拼命奔跑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是啊,她就是這樣的女子,生命力極強(qiáng)。滿眼寫著:要活下去。
但是人言可畏,旁人只會(huì)斷章取義,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她定被唾沫星子淹死。
“此事不可再提?!彼馈?p> “今日見了唐閏山的事,也莫與外人道?!?p> 唐閏山光天化日圍剿當(dāng)朝王爺,還沒有成功,唐門必然受朝廷牽連。此事若傳了出去,只怕還沒等他們回京,江湖上唐門的黨羽就來幫著收拾攤子了。
她見他神情嚴(yán)肅,便不再說玩笑話,乖乖地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p> 到了連城府衙門口,他將手又拿回來,與她隔開幾個(gè)步子的距離,兀自進(jìn)了屋去。
公子霄見他們回來晚了,頗為關(guān)切。
安歌只道是他們追隨董其勝去了后院,那董其勝忽被不明之人暗殺了,他們卻沒見著那人的影子。
其實(shí)不用說,公子霄也能猜出是唐閏山殺董其勝滅口。
連城有膽子在他們眼皮底下殺人的,也只有他。
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她為什么沒有告訴他真相呢?
公子霄見她神色有些疲憊和遲疑,想來必然還發(fā)生了更為驚險(xiǎn)之事。
他不是不識趣之人,她既然不說,他也不再追問。
他眼光微垂,瞥見她臉頰上一小塊烏色的血漬。
他伸出手,情不自禁地替她輕輕擦掉血跡,柔聲問道,“你受傷了?”
她忽地有些警覺,那是不小心蹭到的某人嘴角的血跡!
“沒...沒有大事?!彼艁y地答道,“大概是追捕董其勝的時(shí)候擦破了皮。”
“殿下,既然董其勝被人滅口,想來連城也不宜久留,咱們還是早些離去吧?!?p> 她怕唐閏山回過神來,這假裝有明虎軍的事就要穿幫了。
她沒告訴公子霄這些事,全然是因?yàn)槲红`均說,莫與外人道。
可她是什么時(shí)候開始將公子霄看做外人了呢?
是在軍屯處唐閏山欺負(fù)她,他沒替她出頭的時(shí)候?
還是因?yàn)?,在暗室里發(fā)生的一切,使她和師父親近了許多,他便成了外人?
幾個(gè)念頭從腦中飄過,她卻不愿多想,這個(gè)問題與剛保住的性命想比,沒什么重要的。
他是當(dāng)朝太子,如他所說,他不得不顧忌的事太多。即便是告訴了他,失了虎符,他也不便幫他們出頭。
既然他們已經(jīng)平安歸來,為何還要給他徒增煩惱?
二人又在前廳寒暄了幾句,安歌便稱自己乏了,回屋歇息。
連城官府統(tǒng)一限價(jià)販賣大米和小麥,糧價(jià)不出兩日便恢復(fù)了正常。
唐閏山賠了軍糧,恨得牙癢癢,可是想到有明虎軍埋伏在附近,又不敢輕舉妄動(dòng)。
他回到軍屯處,一肚子的氣,手腕輕翻,射出一只飛刀,那飛刀比前幾次射出的速度更快,在空中回旋了幾圈,分成兩半,直插在他廂房的梁柱上。
“葉歌,有朝一日,我要叫你生不如死?!彼麗汉莺莸囟⒅撬浪泪斎肓褐娘w刀,只想將他揉碎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