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湖的院子熱鬧極了。
濃密的芭蕉一層一層地互相交疊,只在中間露出條窄窄的石子路,全是圓潤的雨花石鋪就,十步一折,百步一彎,抬頭是被芭蕉劃出的細(xì)細(xì)青空,低頭能瞧見一幅幅天然的畫作。穿梭在這厚重的墨綠中許久,才能看到一座竹子搭成的小院。屋子不高,僅有一層,被過高的籬笆一遮便什么也看不出了,只有那上面的累累碩果顯示出這里有人精心打理。
穆驍勇隔著老遠(yuǎn)就聽見鼎沸的人聲,驚得四周的飛鳥都逃出老遠(yuǎn),讓他誤以為自己還在賞奇原,滿眼都是浮華熱鬧??稍俣ňσ豢?,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這院子看著精致玲瓏,其實里面地方可大了,種滿了各色蘭花,還有一片小小的水潭,綴著假山瀑布,你要去看嗎?”顏書玉從繁雜的客套中抽出身來,穆驍勇卻只是將箱子往他懷里一塞,“我才不想去聽那個孫湖吹牛,把整個鏢局的人都叫來還一毛不給,什么玩意?!?p> 顏書玉示意他小聲,“水榭可沒有虧待我們?!薄澳堑故堑??!蹦买斢碌恼Z氣立馬緩下來,“那什么,你看見雪姑娘了嗎?”“她是水榭最拔尖的弟子,自然也是最忙的,你若無事就別在這時候打擾她?!?p> 穆驍勇哦了一聲,有些失望,繼而又想,多在這里逛逛,了解下水榭也是好的。便問到,“我能四處看看嗎?”顏書玉拿出塊小木牌給他,“這是靈蛇鏢局的信牌,你先拿著用吧?!彬斢掠行@喜地接過來,“這都給我做啦?!笨粗嗨频臇|西,忽又想起威山派來,不免又有幾分落寞。
然而他是個一根筋的人,很快便把那些一閃而過的感覺忘了,將信牌系于腰間,四處晃悠起來。水榭是依著大大小小的湖泊、溪水建起來的,所以線路很復(fù)雜,時值會牘集,也沒有富余的弟子四處引路,故而大家一般不多走動,待在各自的小院里休憩。
唯有通往孫湖落腳處的幾條路上能見到人們往來穿梭,常常一臉驚喜地互相打招呼,而后又行色匆匆地擦肩而過,不知在忙些什么。穆驍勇一路上明明見到許多人往這兒趕,到了這水榭倒像是少有人居住一般,四處都安安靜靜的,一個個清幽的小院自成一體,與賞奇原大不相同。
“至尊堂已經(jīng)出發(fā)了,會牘集后就是無問擂,這次派出的上使是不會參加了,也不知是哪幾位?”幾個人正坐在榭臺旁閑聊,見有人走近都流露出戒備的神色,那帶著輕蔑的眼神讓穆驍勇十分反感,尤其里面還有一路上對著孫湖阿諛奉承的震石派,于是便一個白眼翻了過去。
他的行為激怒了不少人,但礙著周圍有人,不便發(fā)作,只能輕聲問到,“這是靈蛇鏢局的人?”“威山派那個出格的二少爺,和他兄長差太多了?!闭鹗傻娜斯室馓岣吡艘袅?,穆驍勇卻全然不在意,自顧自往前走了,沒聽見后面的話。
“果然是近墨者黑,跟李中平那樣的武林?jǐn)☆惢煸谝黄?,學(xué)成這樣?!薄奥犝f那個拿下望雪的趙蒼嶺被派去望雪趕工事了,他也要來會牘集嗎?”“該是直接去望雪吧?!备鸫剐锹冻鰝€不懷好意的笑容,“石堡那群家伙仗著自己運氣好,就賴在城里不走了,至尊堂封了密令給上使,得好好教訓(xùn)他們。”
眾人一下來了興致,“這么機密的事你也知道?”“大家早議論開了,也怪石堡和趙蒼嶺太招搖?!彼鞠牒煤贸爸S一番,猜猜趙蒼嶺看到密令時會是什么表情,卻不想這些人感興趣的是其他傳言,“你們林上使也要來會牘集,他是不是不受待見啊?!?p> 榭臺上笑作一團,葛垂星癟了癟嘴,“他進至尊堂這么多年,哪還記得阡韌派。不過我聽說參加無問擂的人選已經(jīng)定了,連堂、谷堂,銳堂各出一人。”
他成功地引開了話題,細(xì)碎的話語被茂密的植物掩蓋,走在浮廊上的穆驍勇卻被一陣呵斥聲引去。
“孫大師是何等人物,你個門外漢也敢插嘴!”那魁梧的大漢正對著個青年拳打腳踢,穆驍勇見狀,隔著老遠(yuǎn)便開始打招呼,“殷當(dāng)家的,你們也來啦!”那大漢手下一頓,隨即臉上肌肉一橫,“哦,是穆二少啊。這不爭氣的一點事都辦不好?!彼滞屏讼妈F冬,喝到,“快去把賬目都對了,今年可全靠著這些單子吃飯。”隨后又轉(zhuǎn)向穆驍勇,“你忙著,我去院里看看。”說罷便匆匆離去。
這人以前話特別多,這會牘集那么好賺錢?忙得人個性都變了。穆驍勇心里泛著嘀咕,伸手扶起鐵冬,“這次又為了哪個潑皮拿你撒氣?”“是我不該插嘴,讓孫大師不高興了?!辫F冬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中難以自拔。
“那時候正說到弩牙的事。大家都覺得非煙水榭的背弩和袖箭精妙,常有來百煉門打聽的,每回讓客人失望而歸,大當(dāng)家的都得發(fā)一通脾氣,大家看著都很著急。而且,就算是水榭已有的武器,我們再怎么維護也不復(fù)當(dāng)年。雖說百煉門做的武器多是大件,可也會需要幾分巧勁兒。大當(dāng)家想請教如何將那東西做的更精巧,可孫大師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當(dāng)家的聽不懂,就試著問加大拉動懸刀的力氣是不是能讓威力加強。孫大師便說到部件的強度決定了弩能吃多少力,射得多遠(yuǎn)。我有些疑惑,是否非得處處都用金屬,另外,懸刀的反應(yīng)和打靶落點的準(zhǔn)確也是同樣重要,武器就得一擊命中,若還想射得遠(yuǎn)也得看看牛筋怎么粘,是不是得換些材料,一時忘形,說得多了。孫大師嫌我不懂禮數(shù),差點把百煉門送的禮也給扔出來了?!?p> 你們百煉門的人話是都挺多的,穆驍勇平日里聽到這一大堆鐵啊銅啊的,是決計沒法聊下去的,但一聽又是孫湖,立馬不屑到,“我也不覺得那孫湖有什么了不起,只慣會自抬身價罷了,天天與那些商賈打得火熱,到了各門派那兒又?jǐn)[譜,做出來的凈是些奪人眼球的東西?!?p> 鐵冬趕緊搖頭,“孫大師是機關(guān)術(shù)的傳人,常人難以理解其中精妙,也是我一時好奇,惹他不高興了?!蹦买斢伦羁床粦T他那副總是自責(zé)的模樣,拉著他就往浮廊旁跑。整個湖面上沒有其他建筑,就一條橫貫其上的長廊。
“踩一下這個?!薄鞍??”鐵冬不明就里,穆驍勇一腳踩上浮廊,那看著纖細(xì)的長廊就微微晃動起來,鐵冬一個踉蹌,往旁倒去,伸手抓住了旁邊繩索織成的欄桿。
“怎么樣,好玩嗎?”穆驍勇邊晃著浮廊邊問,鐵冬只覺得上下左右都在搖晃,晃得自己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倒。“我從沒想過路是可以動的,這水榭震厲害?!彬斢卤M力地晃起來,把水面帶出一陣陣嘩啦聲,他的聲音也漸漸抬高,“那些人真傻,放著那么多好玩的不逛,天天聚在一起假笑,有什么意思。你說是吧?!?p> 不算寬闊的湖面泛出一朵朵小白花,將上面的水葫蘆和菖蒲也推得起伏搖擺,暮色已經(jīng)漸漸染上湖面,倘若走的慢,那光景就像坐在小船上看著小湖披上一層金光,自己也曬著太陽,擁上幾分暖意與閑適。要是跳得快,那感覺就像在蕩秋千,又像是個輕功高手,踩在不斷變幻的水面上,樂此不疲。
鐵冬原來覺得這人有幾分莫名其妙,但很快,他也融入到了這孩童般的玩樂中,不自覺地笑了開來。
吃晚飯時穆驍勇還對這件事津津樂道,“我在水榭逛了一圈,就那個最好玩。踩在上面的感覺可神奇了,難怪水榭的人走起路來都特別好看。”說著又夾了塊蜜汁火方,就著拌面一起,吃得可得勁了。
顏書玉不太能理解這種新奇的口味,拿著碗白飯配湯吃,“鐵冬的意思是不是說,非煙水榭本來就走攻其不備的路子,袖箭背弩也是勝在輕巧,不必處處都用金屬,對付不同的場景,殺傷力有時是來源于速度,有時是來源于隱藏,有時是來源于精確。”
“應(yīng)該是這個意思吧,反正我也沒聽懂?!蹦买斢鲁燥埖臅r候根本就沒有腦子,此刻他又盯上了一塊走油肉,把嘴里塞得滿滿的,柳珠兒實在看不過去,“你不吃菜的嗎?”“打贏了才有肉吃?!蹦买斢乱恢眻允刂膊艘葥尩脑瓌t,才不管其他人說什么。
“你這飲食習(xí)慣和水榭差那么多,難怪和他們搭不上話。”柳珠兒扒拉著飯碗,顏書玉卻是蹬了她一眼,一直狼吞虎咽的穆驍勇也停頓了片刻,細(xì)細(xì)想來,這些人吃糕點的時候確實都是溫文爾雅,一盤棗泥拉糕都能吃得飽,有時連飯也不吃,閑暇時喝喝茶,滴酒不沾,是因為這樣才和顏書玉特別談得來嗎?
他掃了一眼賬房先生面前的絲瓜米湯肉羹,咽下嘴里滿口的肉,然后又對著那些硬菜大快朵頤起來。管他的,吃飯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