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帶著一絲泥土夾著青草的清新從窗縫里鉆進來,念之深深吸了一口,腹部被氧氣灌滿,新鮮得讓人一下沒了困意。
“虞小姐,翟總去公司了,你慢用早餐?!币粋€阿姨將早餐擺好后說著。
她轉眼看去,沙發(fā)獨留下幾道他睡過的褶痕:“……好”
他總有審不完的合同,開不完的會,簽不完的字。
腰背挺直,背影偉岸,每一次都走得了無聲又從容。
翟陸離從八點到公司就沒歇過,這會兒終于歇會兒空。
“翟總,這是您要的資料?!蹦宏枌盤放在桌上。
“以后念念來公司你都及時說一聲?!币敲看稳藖矶嫉人?,那以后誰還愿意來。
“好的”暮陽恭敬的彎腰點頭后離開了。
視頻里放的不是別的,正是念之昨天錄的節(jié)目《星探》,這是還沒剪輯制作的母片。
漸漸地翟陸離方才還冷凜的眼眸,這會兒已經變得溫潤,他雖然笑得很淡,嘴唇微微上揚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如同柔和的漣漪在柔波里一圈圈蕩漾開。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是念之的片段。
母片很長很長,可他沒有滑動丁點兒進度條,他總是耐性又沉穩(wěn)。
倏地陸離的眉頭皺緊,他感覺自己的心都猛地顫了一下,接著心就打鼓一樣狂跳。
視頻里的人從平衡杠上摔了兩次,節(jié)目錄制現(xiàn)場防護不到位,念之一次心口直直著地,一次腳腕狠磕在桿子上。
仿佛那傷是他自己的,疼得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他一想到念之昨晚還來公司,但愿她不是逞強吧。
陸離腦子里每一幀都是剛才念之摔倒的畫面,他看著手機里的號碼,遲疑了半晌。
他卻接通了公司內線的電話。
“暮陽我們的主題樂園的代言還在籌備吧?”
暮陽有些訝異,畢竟策劃和宣傳這些翟陸離不需要過問,但她還是應著:“是的翟總,媒介部還沒定下來?!?p> 以前翟氏的海外酒店一直都是外國明星,翟陸離要求用華人后就一直還沒找到合適的。
代言人,既需要符合公司的發(fā)展方向,也需要在國內外有一定的市場。
翟陸離的記憶力一向很好,主持人介紹過嘉賓,他便記住了,“寒謙成,你去找一找他的資料”
念之前幾月一直在拍戲和參加活動,有時一天飛兩地,今兒難得清閑。
午飯后念之戴了頂鴨舌帽,黑墨鏡遮了大半張臉,穿著丟人堆都找不著的運動裝,準備去血拼一把。
一通狂掃后,她竟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一家高定男裝店。
“您需要什么款式的?或是對面料材質有什么訴求呢?”
今兒是工作日,又是毒日頭,這家店沒什么客人,念之便瞎轉悠著過癮。
“這是我們品牌這季的最新系列”導購嫻熟地介紹著。
這些衣服剪裁精致,面料上乘,念之腦海里不禁浮現(xiàn)出陸離的樣子。
陸離的腿格外修長結實,背部線條矯健挺闊,腰側肌肉緊實,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
念之覺得他平時就算穿個居家服往那兒一靠都比自己見過的很多搗拾半天的明星好看。
陸離的著裝都很簡潔,但從面料剪裁,到版型無一不是頂尖兒的。
在莉園雖然念之和翟陸離面上是住在一起的,可實際上他們連浴室都是分開的。
一次陸離洗了澡出來,浴室在左側,念之正趴在床上看書,她聽到動靜就急忙往把臉轉到右側,結果右墻的穿衣鏡,正把翟陸離照得明明白白。
那時他只在腰側隨意圍著浴巾,渾身濕漉漉的,發(fā)絲都還在滴水,當時她真有種偷窺的羞恥,卻莫名又生出種難言的悸動。
不知不覺念之臉有些燙了,她晃了一下神,對導購笑了笑:“簡單點,就好”
他的衣服都沒有l(wèi)ogo,是特牌,沉寂得和他一樣是這世界上的一個隱秘角落。
念之精挑細選了好久,最后定下了一件藍白拼色的限量版棒球衫和一條淺灰色休閑褲。
她做事一向仔細沉浸,她檢查著訂單上的電話號碼和派送地址
“買給誰?”
清涼充滿磁性的在耳廓蕩開。
念之怔了一下,她幾乎用了全部的定力來維持表面的平靜。
過往就像老照片一樣一張張浮現(xiàn)在眼前……
他回來了——元修澤!
兩人找了個隱蔽的咖啡店坐下……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元修澤放下了手里的咖啡:“公司來這邊考察,沒想到遇到你了?!?p> 念之笑了笑:“你的設計很棒,這些年在國內外反響都不錯,中國是個很大的市場?!?p> 初次相見時,元修澤還是念之的學長,一頭利落的黑發(fā),穿著一身運動服特陽光,當時他身上還有少年的單薄和稚嫩。
如今閱歷加持更加穩(wěn)重了,他還是那樣風度翩翩,舉止投足間很瀟灑。
唱歌好聽彈得一手好琴,這樣有才又好看的,無論走到哪兒都燦爛明媚,即使在念之眼里也一樣。
念之不能讓母親把這樣一個人毀了,她只能遠離他,退出得就像原本陌生的模樣,那樣他才安全。
真是,好久不見!
“總部準備遷回國,國內這兩年發(fā)展得很快”他看著念之,眼里多了些真摯的深情:“而且……我也想回來了”
念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怕里面有著自己無法承載的東西,“回……回來,也好!”
身邊的人越走越少,年少時給她留下過美好回憶,像親人那樣的人,能重逢自然是幸運的。
“你過得好嗎?”
短短數(shù)年,她得到過也失去過,想必是經歷過一些難以釋懷的遺憾,那種憂郁凝結在眼底,但又一圈又一圈地泛出來,卻是有種活下去的堅定和淡然。
驀地,念之覺得自己的心口被重重擊了一下,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著親人自然想哭。
嘴里的咖啡泛著苦澀,她沉默了一下:“好”
元修澤輕笑了一下:“娛樂圈頂流,自然差不到哪去了”
“那些衣服買給誰的?”他故作輕松地笑著,又偏頭問:“男朋友?”
實話實說就是最簡單的方式,念之也不知道是自己懶得應付還是不想撒謊。
元修澤聽到了自己所有預設外的答案,他都來不及準備,耳邊傳來她的聲音
“我要結婚了?!?p> 念之本就像個尼姑,結個婚,就像和尚吃肉。
元修澤眼睛很尖銳,仿佛要把人洞穿,他往椅背上靠去,過了半晌,似乎是下了好大決心,問:“……和……和誰?”
念之看著他,眉眼柔軟溫和,她輕輕說:“翟陸離”
她本以為難以啟齒,竟一下脫口而出了,心中反倒一種釋然輕松,如同箍著自己的厚重冰冷的鎧甲被脫落,留給自己一絲喘息的時間,那一刻,她的心是暖的。
她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內心的虛榮作祟,畢竟,他是翟陸離。
“翟陸離?”
念之垂眸微微的應:“嗯……”
她的情緒是內斂的,可沒有新娘的驕傲和喜悅,總有很沉的心事,卻只是笑笑不愿多說。
元修澤用手擋了一下自己嗔怒的表情,在放下時,已經平靜了:“嫁入豪門?”
“你決定了?”
念之沒有去看元修澤復雜的眼神,但她感覺到了元修澤心里那份冷嗤。
修長的細眉攏起來,她卻說不出什么刻薄的話,爭論也不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是啊,這段婚姻,確實有別人都無法忍受的兒戲。
她突然意識到內心這片寒潭,遇到翟陸離時總會乍起漣漪。
念之再開口時語氣仍平和沉靜,卻在沒什么情緒的話里摻了幾分不容置喙:
“我和他,是一樣的人?!?p> 我和他,是一樣的人。
雖算不上勢均力敵,但至少兩人志同道合。
剛好都是為了家族利益,剛好都別無選擇,剛好,都不喜歡彼此!
火辣的烈陽烤著黑色的外套,正午的陽光將男人的影子映得矮小。
陸離看著玻璃墻內談笑風生的虞念之,很久都緩不過來身上的那股寒意。
明明近在咫尺,他的腳卻如同綁了鉛錘,陸離知道她看見自己,便不會笑了!
隨著“哐當”一聲,一大包東西被陸離隨手扔進了電梯口的垃圾桶里。
那是一大包跌打損傷的藥膏。
·
已經夜里三點多了,念之在床上輾轉半天還是睡不著,她心里慌得很,明明困得發(fā)暈,她強制自己閉上眼,可眼睛一閉心跳聲一聲聲砸到耳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深夜,東城還未入眠,天空被各色的燈光霓虹染花了,水汽氤氳,像一幅朦朧的油畫。
車流在鬧市依然沒有減少,刺眼的一排排車燈宣泄著自己的孤獨……
東城最頂級的夜總會岐帆的豪華套房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嘈雜喧嚷中一個人爛醉。
幾絲碎發(fā)垂在眉間,一雙深邃的眼睛蒙著淡淡的水汽,迷離的眼神說不出的性感,昏暗的光照在小寸精壯的肌肉上,實在撩人,惹得這些女的把持不住,一個個恨不得深深能把自己融進他身上……
“喝多了,陸離,你喝多了……”舒曉一把奪過酒杯。
“不喝多……睡不著……”陸離蒼涼一笑,又往一女的那兒奪了一杯酒一口吞了。
昏昏沉沉的時候,陸離不知什么時候摸出了手機,屏幕刺得他皺了皺眉……
安靜的房子里,一陣電話鈴聲將念之驚醒,她猛地睜開眼,她很慶幸剛才自己睡著了一會兒。
她看了眼熟悉的號碼,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這么晚了有事?
“喂?”
手機瞬間像個噪音機,各種刺耳的腌臜,所有的喧煙囂塵一股腦全塞過來。
通話中,陸離的手機什么時候打開的,舒曉看著亮著的屏幕心都驚了一下。
“喂?”
“喂,陸離?”
……
念之強忍著狂跳不止的心臟,她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捏住這個像是隨時會爆炸,把自己傷得體無完膚的手機。
電話還未掛斷,這是陸離的私人手機,舒曉癟了癟嘴看著沒有備注的號碼。
“你找陸離什么事?”包房里音樂太過嘈雜,舒曉扯著嗓子吼著。
念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克制著讓自己平靜地說:“你,是誰?陸離呢?”
舒曉朝著醉得迷糊的陸離看了一眼隨口敷衍道:“打錯了”心想著這小子哪來的情債啊。
舒曉哥,來我敬你一杯……
來,喝……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酥麻入骨,嬌嗔嫵媚。
念之垂下了眼簾,覺得鼻尖有些發(fā)酸,說不上多難過,畢竟她也不意外。
只是她用理性,自卑和淡漠層層包裹起的心,又被人冷不防地劃了一道口子。
念之覺得自己有點疼,有點想哭,卻又因為看不見的傷口,找不著理由。
念之掛斷了電話,電話里女人酥麻綿軟的聲音像針刺一樣直直扎入心里,她感到身體有些發(fā)抖,很惡心。
她喝了好多水,還是覺得惡心!
手機屏幕還沒熄,又推送來幾條:
《黎諾不敵虞念之,被壓制多年》
《虞念之系身后強大后臺》
……
念之扯開被子,腳踝又開始紅腫了,筋脈處冒著血珠,有些發(fā)紫很難看,她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連一副好的皮囊都沒有了。
經這一折騰,她睡意全無,東城多雨,屋外風很大,念之看著窗外被吹亂的樹枝,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