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許禁過來以后,那些大大小小的閣樓里說書先生們又開始卯足了勁說些夸詞闕話。
這不都城的某處茶館里,就熱鬧著呢。
“想來這一戰(zhàn)將是大將軍的最后一戰(zhàn)了!可不想一代將家竟已此番面目退卻!真當讓人痛心!”
……
底下的看客自是不吝拋出自己的想法。
“可不是嗎?都成了廢物了!”
“什么廢物???”
“腿?。⊥榷紱]了!”
“沒了?不是只是瘸了些么?”
“你在哪里聽得啊!那是壓根就站不起來了!”
……
“想來象征著至尊耀光的赤羽名頭也要換人了!大家不妨來猜一猜究竟花落誰家!”
臺上的說書先生適時又換了個話頭。
“哪里是換人了?根本就是自此與那許家再無瓜葛!”
“是啊!就那也得尋個人家罷!”
“可不是!”
“我覺得是原家!”
“誒!我也覺得是原家!”
“不不,也有可能是那位冒了尖出來的連家?。 ?p> “什么連家?”
“是那位得了武試第二名的?”
“可不!才十三年華,放在戰(zhàn)場上幾年還不得得了大成就?”
“有可能,不過還是原家那位更可靠些!”
……
游天在一旁為他們添著茶,嘴角的青色傷疤還沒有褪去。
他略呲了嘴,嘟囔著“怎的不見說那位叫游天的呢?好歹也奪了第三的名??!”
“那位啊,身體也太弱了些。得了名次就被抬著走了,連樣子都沒瞧見呢。聽說啊,咱陛下都沒當他是回事呢!”
“哈哈哈哈……”
“就那弱身子?還打仗?笑死人吧!”
“誰說不是呢?”
游天將茶壺砸在桌上,冷哼一聲走了。
“我還就非當上赤羽不可了!”
轉(zhuǎn)身往這茶館外走著,一個俏靈靈的小丫頭正左右張望。游天走過去,揪了揪這小丫頭的耳朵。“俏妹!看啥呢?”
小丫頭轉(zhuǎn)身回瞪了游天一眼,伸手揉著自己的耳朵,沒什么好氣地道,“游天哥哥!都說了!不要隨意揪人家的耳朵!你還揪!這不找的讓人家對你發(fā)火么!”
“知道啦!下次不會了~你在看什么呢?”游天不死心地又問著,手隨意搭在這俏妹的肩膀上。
“我啊,在看那邊那個姑娘呢!你不覺得她很特別嗎?比你們這些漢子瞧著還要厲害呢!”
游天順著俏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很特別,一身黑色勁裝,高高挽起的發(fā)髻,擺著一張——臭臉。
看到什么便說了什么,游天直言“擺著那張不知別人欠了她多少的銀子的臉,怎的就吸引你了?”
俏妹鼓起臉蛋,攥著拳頭朝游天的肚子打了過去,“你懂什么???那哪里是臭臉啊?那明明就是一個清冷美人,我要是男的鐵定將她給娶回家!這樣的人啊,要是誰得了,算誰走了好運呢!”
“看那張臉一輩子,還不得日日提著心。沒做什么就以為惹下人了呢?得多勞累??!”游天撇嘴道。
“哼!你們這些男子知道什么啊!這樣的人若是付出了真心鐵定一輩子都不會變!不!或許是生生世世呢,清冷美人變繞指柔。多好啊~”說著俏妹用雙手捂住臉,做出一番害羞模樣。
游天又看了姑娘一眼,腦子里突就還出了那場景。不覺抖了抖身子,怎么想怎么怪異??!
“我看你就是話本子看多了!”將人拽著往街道的另一邊走去,“我今日不做工了,帶你吃些零嘴去?!?p> “真的嗎?你什么時候那么大方了?”
“哼!我平日里不也給你買旁的了么?”
“那不一樣啊?!?p> 聲音漸遠,很快消失在街道的一邊。
斛觴容收回了視線,帶著面具的臉上展露了一抹笑容。
他早知他的眼光很好。
許禁在府上養(yǎng)著傷,她也幫不上什么忙。說是為他解悶吧,可許禁又老把她往院門出趕,說什么女兒長大了,就應自己待在小院里不要來煩他。
哼!果然他這爹爹就是受傷了,也不可愛!
索性她自己也知道一味的擔心是沒用的,倒不如為他求些福報來。
至于身上這件黑衣……便就更令許念頭疼了。不知管家最近發(fā)了什么瘋愣是不讓自己出去,還有那范棲和小七也跟著湊熱鬧。沒主意了,只好混在這幾日都來的將士中間偷摸出來。
還好成功了。
也不求什么焚香浴衣了,心靈赤誠比什么都重要吧。
許念安慰著自己往國廟趕去。
斛觴容遠遠瞧見許念出了城門,才悻悻然收回了目光,往清風閣赴約了。
“殿下,這邊請。我家主子就在這里侯著呢?!蔽呵屣L難得地做了一回嚴肅俯首的貌態(tài)。
斛觴容踏門而入,看見里面是一位女子時,有些驚訝。
“怎么?比目的小皇子也嚇到了么?”
斛觴容淺笑,“不,只是有些驚異。沒想到安穩(wěn)十幾年的安宇國竟是這樣一位女子所費力?!?p> 棉錦斟了一杯茶遞過去,“是啊,我也沒想到呢。比目的小皇子竟是會青睞于敵國將軍之女?!?p> 輕啄了一口茶水,斛觴容臉上沒有半分慌亂。
“我就知瞞不了你?!?p> “那樣的目光,若不是真心怎么會有?”棉錦呢喃,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憶,面上有幾分迷亂。
“你當真要把這些都交于我?”
棉錦回神,眨了眨眼。
“這是自然,我好容易逃了出來可不想再攬這些活了。”
“為何不選我哥哥?”斛觴容挑眉。
“你哥哥?先不論他那病身子,單就是敢威脅我,我就想讓他死,更別說把我安宇最后的機會給他?!?p> 棉錦說到此處看了斛觴容一眼,看著這人淡淡不在意的神情。覺得有些失望,沒有看到自己想瞧的啊。還以為這人面上會有什么表情呢,結果沒有。
“你瞧起來沒什么反應嘛?!?p> 斛觴容反問,“你想瞧我露出什么表情?幸災樂禍?”
“差不多吧。反正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平淡。”棉錦往嘴里放了一顆棗子,慢慢嚼著。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好像一直都不認為我會占下風?!?p> “不管這些了!我反正是自由了!不知道你們追求的這些有什么,站在那個位置真就那么好嗎?我反正是厭惡極了!”棉錦往窗外看著,目光所及是一角天,但她也知曉這一角天是大的沒有邊際的那種。像是安宇國的秘語——擁著無際的天瀾。
“那個位置的確不好,但是那個位置坐上了也是無盡的自由?!?p> 二人的談話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棉錦已是下定了決心要脫離出這趟苦海,自是尋那逍遙去。所以哪里還會與他多多說些什么呢,不過是將這些事情都交代清楚罷了。
“殿下!”
剛出了門,棉錦就看見了她的阿然。
“你……又要離開了嗎?”
曾經(jīng)她就是這樣,與一些人商議著什么,然后告訴他“阿然,對不起,再等等罷?!币浑p眼眸帶著些歉疚,繼而轉(zhuǎn)身離去。
唯他一人留下,受著一次又一次的等待。
所以這次呢?殿下,你還要這樣么?
棉錦走近他,看著他低垂的眼。即使自己離他那么近他也不敢抬眼對著自己。
伸手想去握握他的手,稍一碰,就覺他的手有些微微顫抖。棉錦心里發(fā)澀,舔舔有些干的嘴唇,把他的手捂住。
“阿然,抬眼瞧瞧我?!?p> “殿下……”
“我的好阿然啊,以后哪里還有什么殿下呢?我是你的阿錦,是你的妻。今日這一會面就是真正的結束。如此說來,自此之后可要靠阿然來養(yǎng)我了。我可是慣不好將養(yǎng)的,也不知阿然可會煩?”棉錦眼眸正對著阿然,柔聲說道。
“阿然從那一刻便就只認殿下一人的,又怎么會嫌棄殿下呢?”從棉錦手中掙脫,一把將她抱住。阿然此時已然是信了。
如此一雙璧人相依偎,當真羨煞旁人。
斛觴容帶著一抹淺笑從旁經(jīng)過,雖是志向不一,但他由心希望若有一日,他站于高處之時身旁有一唯心之人相伴。
這方許念已趕至國廟。
“施主,今日國廟并不對外開放?!?p> 許念蹙眉問著“為何?”好不容易來了這一遭,怎可無用而歸?
小沙彌端著慈祥的眉眼,回著許念的話?!耙驗榻袢諒R內(nèi)的僧侶都去接那深山道觀來的貴客了,只留小僧一人看管廟宇。”
“如此,那便罷了。”許念只得這樣說著。即是人家有事便不可肆意妄為??尚南聟s又是濃濃的不甘,這一趟難道就如此了么?
想罷踩著石階往下走著,不時還回回頭。
不知是第幾次轉(zhuǎn)過去又轉(zhuǎn)回來的重復,許念咬了咬牙。一步三階地又走回到國廟門外,對著一臉懵的小沙彌說道。
“小和尚,我不想這一遭白白來了。又何況即是走到門口,便就是見了菩薩。若是就此離去怕不是心不誠,顯得我不過是瞧個熱鬧。所以,可求允我在這門外直接許了愿景?”
小和尚看了許念一瞬,點了點頭,站到了一旁。
“信女許念不求旁的,唯愿自家爹爹安康!”
說完,許念對著寺門磕了三個響頭。
當下起身拍了拍胸,果真這樣是少了些胡思亂想的心思。對著小沙彌笑了笑,便要離去了。
“施主如此赤心想必菩薩一定會看到的,大可寬些心了?!毙∩硰洸蛔杂X就將這話說了出來。當話出口時,他便知自己已犯了忌諱。但是當聽到許念高聲回的一句“多謝!”時,瞬息煙消云散。
自國廟離開后,許念便回了許府。在她看來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守著自己爹爹還要重要的事了。
幸而她就不得知被稱為天下第一閣的清風閣今日里有多熱鬧。
當然,在這熱鬧來臨之時,斛觴容也是早早離開的。他也并未得知。
方下倒是便宜了一人,決意灑脫的公子顏枕。
老道剛進了清風閣討要了一壺清露,豪飲一番之后,心情甚好。卻在這時聽見了說書先生說什么關于許禁之言,不免覺得可笑。秉著“不惹閑事”的原則,他拿著酒壺醉醺醺地將那說書先生給推至一旁。
“說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沒有一句實話!倒不若讓我來好好與你們說上一些!”
底下的眾人自是不滿,紛紛叫喚著。
“這從哪里來的瘋道士?”
“就是!也不知管管?”
“掌柜呢!這里有人在鬧事??!也不來瞧瞧!”
……
“難道就我一人覺得有趣嗎?我倒是想看看這老道能說出些什么啊?!鳖佌矶苏槐寰凄艘豢?,滿臉都是興致。
“那你鐵定同他一樣瘋了!明明就是些酒后胡言!”鄰桌的一位淺衣書生嗆聲道。
挑眉不語。顏枕心下好笑,人家可還沒說出些什么呢,怎的就是亂言了?
“不許說了!”老道把手里的酒壺砸下去。
清脆聲音一起,底下頓時安靜了。
不顧眾人接下來又復吵嚷的貌態(tài),他直接提高了嗓門說著。
“子虛都,烏有賦!”
眾人又是一愣,像是被勾起了一點趣味。
“這是什么?”
“果真是胡說!”
“子虛……烏有?”
顏枕張口重復著這幾個字眼。
“沒錯!就是這四字!”老道邁著大步晃悠悠地走到顏枕跟前,拿手指點著他的肩膀。
“子虛烏有!真的假的誰能分得清呢?就如我們現(xiàn)在腳下的這片大陸!名喚玄幽!玄本就是為虛假無存,幽呢?隱也,昏昏然不知其處……”
眾人聽著一時竟無人有所言,且都想他如何再往下而說。
“一都十國。都為鳳凰都,取自神鳥之名,陰陽之協(xié)。乃為傳說!十國,不過猶如米粒大小,隨、隨意便可讓其消失……哈哈哈哈……這也是假!漆如幽暗的冥國,瞳熾之熱的瞳國,一河相分的東城國與西城國,一山彼居的南臨與北臨國,此外,陵國,比目國,鐵北國。哦,還有一個擁著無際的天瀾的安宇國。也就是剛剛又被那只神鳥啄下的一個米?!?p> “所有這些都不過是猶如曇花一仙轉(zhuǎn)瞬消泯?!崩系勒f到此時,眼里竟有了淚。
“你說這!這!什么意思?”
“是?。∈裁匆馑??一會神鳥啊,一會米粒的,一會消失啊,一會又是曇花的……”
“還有什么我們這玄幽大陸本來就是不知其處?若是不知其處,我們又是從何而來?”
“你說??!”
“何來啊?”
……
眾人一個接著一個開口,嘈嘈雜雜的,非要讓老道給個說法。
顏枕這時也斂了神色,盯著那個仍是醉態(tài)示人的老道。
“何來?”老道先是自己重復著呢喃,隨后大笑……
“何來啊?我與你們說?。∵@就是一位仙人閑了無事徒畫了一副畫??!我們都是這畫中人??!”
仙人,閑了無事,畫了一副畫……
這些字眼,顯然并不可信。誰會想承認自己所處之地是一片虛無呢?
“胡說!”
“哪里來的?趕快走吧!”
“就是快給趕走吧!”
“掌柜呢?”
“讓掌柜的出來!”
顏枕因是離那老道最近,所以瞧得也最為清楚。
仍是那醉態(tài),可眼底卻又浮現(xiàn)出些許清明。那清明晃像是對一切的明了,做著一個旁觀者。
看著百味人生,品著事態(tài)百變。
“哈哈哈哈哈……嗐!”
還沒等顏枕再去瞧了瞧時,那老道又開口了。
“世人總是聽不得實話??!唉!可憐有人就是想透露些什么都不得法!罷了!罷了!”
“不說了就是!”
老道順手就拿起了顏枕桌上的清酒往嘴里灌。
后者自然是想說些做些什么的,可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酒壺,就瞧見老道已經(jīng)對著酒壺喝下了清酒。顏枕只好放下自己尷尬的手,而收回的視線并未瞧出老道那微勾的嘴角。
“不行!”
“不能不說!必須給說清楚!”
“就是!說書先生都讓你給弄走了,你怎么能不說了呢?就算是什么瞎話也得編下去!”
“不能白白讓我們受了這委屈!”
……
顏枕聽到此言倒是有了幾分訝異,這些人怎么能這么說呢?說不讓說的人是他們,說讓說的人也是他們。這是什么道理?
“小子??!這就不懂了吧?老道告訴你啊,這就叫畏懼??!”
“畏懼?這怎能說畏懼呢?”顏枕順著就問了出來。
老道拍了拍他的肩,并未答,將空了的酒壺摔在了地上。
酒壺落地破碎的聲音,將這些看客的嘴給再次堵了去。
“好啊!那老道就與你們說說罷!神鳥最后終將隕落,米粒又何嘗不能擴為面餅?哈哈哈~再有,天下破碎離合豈能長存?事后必然……”
“將——人給我?guī)氯?!”魏清風實在是想不到,怎么就能讓他抽了空子?
長呼一口氣,只能讓人趕忙把他帶走了。
魏清風對著眾人笑道“這不過是一個瘋子,大家自不必理會??!為表歉意,今日在座的各位在清風閣的費用全部免了!”
“這……可不要有下次了?。 ?p> “是??!這好得是天下第一閣呢!可別什么人都給招進來!”
“是??!這也太過分了!”
……
“自是自是!魏某趕忙派人叫說書先生回來?!?p> 賠罪結束之后,魏清風撫著額,去見了這眾人口中“瘋子”一般的老道。
“師父!你怎的跑到這里了?國廟那群和尚呢?他們不是去接你了么?”
推門而入,沒有半分緩沖地就開了口。
“我就不能是想想我這徒兒了嗎?”老道不知又從哪里摸了一壺酒,砸吧著嘴。
“得了!師父最看中的又不是清風。要是央熾在這里,這話還算說的過去??上г谶@里的是清風……”魏清風說著上前將老道手里的酒壺給奪了下來,放到了一旁。
“你也知道?。∧憧纯囱霟胧侨绾稳绾巫裰业脑?,你再看看你!我問你,你可有一日真正愉悅?”老道被奪了酒,覺得無趣,得次話語里也不見得好。
“我……”
“你先別急著說!容師父我繼續(xù)同你說上一說。我教的你們是什么呢?莫要太過功利!莫要太過功利!可你呢?有真正聽過我這言?我再說過,一切自有定數(shù),一切都是我說過的那樣,錯不了的,你怎么就不聽呢?”
魏清風原本聽到“功利”“定數(shù)”這些詞的時候,心里還有些自省之意??伞欢D(zhuǎn)向“說過的那樣”……
“師父,我想這話你說給鳳凰都的女皇帝,她自會樂意聽下去的?!?p> 老道聽此言,瞪了魏清風一眼,嘆了口氣?!皽蕚湫崴T,正事還是要做的?!?p> “徒兒遵命!”
這場熱鬧就這樣結束了。親身而歷者要不是唏噓一場當個笑話轉(zhuǎn)瞬而遺,要不是心心念著一兩天隨后見無甚變化得過且過,要不是就得了一兩個認真的人為日后早早謀算。
國廟的和尚們終于等到了深山道觀來的貴客。欣喜之余趕忙去了宮門外,就要遞了呈貼帶這貴人見女帝。
卻不想今日著了什么魔,這女帝竟是回話說疲累望另則一日再來親見。
大殿之上,鳳攬月聽完了叁子所說的話。
“林毓親自說的?”
“正是。”
鳳攬月纏著自己耳邊的一縷發(fā),慢悠悠地又開了口?!八故呛彤斈暌粯樱央薜脑挳斪髟捔?。只是朕有時也想,這么有玲瓏七竅的人真當甘心止于此?他可比朕那蠢兒子好太多了?!?p> 叁子正經(jīng)行著禮不敢開口半分。
“又不說話?我記得你私下與陸子相處可是活脫得很。怎么到了我這里這么拘謹?害怕朕???”
“不敢!”
“朕管你敢不敢呢,反正啊,給朕盯住了!他不是自認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嗎?時時刻刻瞅著朕手里的這塊肥肉,也不嫌膩得慌!”
“是!”
叁子大聲回到。
鳳攬月竟也被這嗓音給驚了一跳。
“你這嗓子該去哼小曲呢!”
叁子險見地紅了臉。
“好了,下去罷?!?p> “是?!?p> 鳳攬月癱在龍椅之上,手一寸寸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只有一個人了。
絕對不能落到別人手里!
彼鑄坊。
顏枕從清風閣離開之后,就一直憂心忡忡。
飄飄忽忽地回到了彼鑄坊,赤著上身坐在爐子旁。老李瞧見了,以為出了什么事情。
“公子,可是有急事?”
顏枕回了神,“不是。老李我問你,公主可是真的嫁過去了?”
“是啊?,F(xiàn)在算了也有一兩月了吧。”
“我們回去罷。”
顏枕這一句話讓老李瞬間猩紅了眼。
“公子,你可說真的?”
“我?guī)讜r說過假話?!?p> “好好!我這就叫人備下馬車?!?p> “嗯?!?p> 見顏枕都沒有刻意強調(diào)時間,老李心里當下便知顏枕這是真的要回去了。
面上的喜悅讓顏枕有些莫名,不過他自是知曉,現(xiàn)下得與一人告別了。
“老李,我等會出去一趟,記得給我留門。”
“好!”
鳳宣宮。
“我?guī)煾竵砹?!?p> 央熾搓著自己的手,不停地在地上走來走去的。
斛觴容瞧他如此,便稍稍提醒一番?!澳憬袢赵谶@邊是說的第二十遍,要真想他,你便偷偷出去尋上一尋?”
“不了,反正他早晚都會進宮。我還是與你說說我這師父的來歷吧!我?guī)煾赴?,可是……”央熾又開始了講故事。
“我記得我已經(jīng)聽了你師父這故事也三遍有余?!滨x容沒想到自己這一開口,竟是又讓他給尋了機會。
“好事不嫌多啊,你繼續(xù)聽??!我跟你說……出來!”央熾猛地變了臉色,從道袍里扔出一粒黃豆。
且不說央熾是何時將這黃豆給藏在袖子里的。單就他這一拋擲的動作,做個正二八經(jīng)的暗器是少不了了。
只不過,偏就讓人給躲了過去。
“怎么你這小破地,還有暗衛(wèi)呢?”顏枕拂袖進來。
央熾翻了一個很不雅的白眼,“你才暗衛(wèi)呢!這人誰啊?”
“鐵北顏枕。”
聽了這話,央熾立馬收起了剛剛那臭臉。對著顏枕就是公公正正的一個君子禮。
“見過公子!在下央熾,來自深山道觀!”
看著央熾笑得牙都咧了出來,斛觴容只能用輕咳來掩飾,給他一點提醒,然而對方并未收到。
“不必客氣,我不是來尋你的?!鳖佌碜叩锦x容跟前,略低了頭。
“我這幾日便要離開了,你若有事仍可以去尋彼鑄坊。再見不知何時,望珍重!”
“好?!滨x容鄭重地應下,沒曾想最后他還是讓卷進去了。
央熾原還準備說些什么呢,好歹剛剛悶悶咽了一口氣,怎能不惱?
可是這顏枕來這一趟好像就只為告知要離去之事。隨后便走了,他想尋個時機都不得。
“什么高尚風骨!在我看來啥也不是!看他剛才說話的那語氣!簡直是要氣死誰似的!”
斛觴容聞言只是笑,并不作聲。
“你說話啊你!啞巴了?你說我這么費心,你怎么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呢?”
斛觴容有些不解,挑眉問:“什么配合?”
“你說還有什么?當然是武器啦!我自知了他是顏枕之后,就仿佛看到一把長劍出鞘……”說著,央熾還閉了眼,砸吧砸吧嘴。
“那怪不得顏枕那樣說你呢!你看你把人家一個大活人當作冷冰冰的兵器。所以人家那樣說有什么錯?剛何況不是你先咋呼的么?”瞅著央熾逐漸暗下來的神色,斛觴容知道這下肯定要動手了,得趕快尋個法子轉(zhuǎn)換他的注意力。
“唉!終歸是失了一次機會罷!”央熾一臉可惜。
“怕是我哥哥那里要行事了。不知他是否能得逞?!?p> 央熾從袖兜里拿出一個小桃子,擦了擦嘎嘣咬著。“我那師父不是說了么,比目在于鳳凰都對上之前,會先吞掉一國。既然不是安宇,那不就剩鐵北了?想來這位以后怕是與你之間就有仇怨了。”
斛觴容垂眸,“顏枕不是那樣的人。”
央熾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是不是明日這女帝就該說許禁這事了?”
“那自然了??偛荒茏屢粋€廢人占著大將軍的名號吧!再有,那赤羽這位置也總不能交給一個女子?!?p> 斛觴容往外走著,沒有說話。
“你去哪里?可又是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央熾現(xiàn)在心頭一緊,他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在院子里走走罷了,黃昏之景,也甚美?!?p> “哦,那我便放心了?!?p> 三兩下把桃子吃完,末了,還嘟囔著“果真是過了時節(jié)味道就變了……”
斛觴容站在院子的正中間,抬眼往一處望去。
念念,我好想知道你會如何做啊。
有結束的黃昏,便有開始的日出。
鳳裳宮。
容裳修剪著花枝,對一旁正穿著正衣的鳳攬月道,“你莫要忘記我昨晚同你說的話。你可是應下了,倘若再發(fā)瘋的話,這鳳裳宮便不再有我的身影了?!?p> 鳳攬月偏頭示意伺候的婢子退下,她走至容裳跟前。
一雙丹鳳眼里滿是風情,“你給朕戴一枝花,朕便不會忘?!?p> 容裳就著手里的花枝,隨意減下一朵遞給了鳳攬月。
“朕說的是你給朕戴上。你怎么就不能做個全備呢?”
容裳展顏,將手里其余的花枝先放下,一把攬住鳳攬月的腰。眼神流轉(zhuǎn)間,花就別在了鳳攬月梳好的高髻上。
鳳攬月面上微微有了暈色,從容裳懷抱里退了出來。她這時竟有了幾分懷春之感,伸手就要去摸摸那花在哪里別著,卻是在還未碰到之時就被容裳攔下了。
“拿手一碰我的花就散了,還是去照鏡罷?!?p> “好?!甭犜挼厝ャ~鏡那里照了,沒去細想容裳那話是何意思。不過就算她知曉了,也是不忍心在這時毀了這一寸安寧之景。
“陛下!該上朝了!”
“朕知道了?!兵P攬月對著容裳笑了笑,問著“我可好看?”
容裳看了看她,微點了頭。
只這一個反應,便讓鳳攬月歡喜異常。
“你且放心,答應你的事我必做到?!?p> 說完這話,鳳攬月便走了。
容裳繼續(xù)修剪著他的花枝,拿剪子的手用力大了些。繼而那多余的枝杈就飛濺了出去,好巧地就掉在了那硯池中。
剛剛進入這大殿,就見一人跪于正中。脊背挺得直直的,見那模樣——是許念啊。
鳳攬月隱隱彎了嘴角。
甩袖坐下。
“上朝吧。諸位可有什么要稟的么?”
眾位大臣不是左右看看,就是盯著許念瞧。
“沒有么?”再次開口。鳳攬月探手又不禁輕輕撫上那花兒。
“陛下!老臣有事要稟!”原正清站了出來。
“說罷。”
“陛下,許大將軍一事——不知將如何?”
諸位大臣默默擦了一把汗。不愧是原老,這事擱他們這兒誰敢提個一星半點呢?怕是九條命都不夠折騰的。
“將如何?”鳳攬月喃喃,莞爾一笑?!澳闱艺f說你會如何?”
“陛下這是何意?”
風攬月?lián)尾涣硕喽苏@一會就讓她又恢復了那個懶散模樣?!半薜囊馑季褪窍肼犅犜夏銜绾巫瞿兀磕阋舱媸抢狭?,朕說得這么明白,你竟然還要開口再問一次,白白浪費朕的時間~”
明知是故意為之,許念仍要留下去聽著他們在那里說著這事。這讓她冒著小命也要來聽一聽,來爭上一爭。
原正清早就習慣了鳳攬月這樣一個性子。沒有理會后面的調(diào)侃,直接說了自己要說的話。
“老臣認為,許大將軍為鳳凰都奔波半生,其功績都有目共睹?,F(xiàn)下因一朝不甚,而使自己落得那樣一個境地,實讓人痛心!然,這一切又無法去以情而嘆。終是與法相沖,與國相關!所以,請陛下卸許禁的所有職務。而事關鳳凰都命運的赤羽,也不應再落于許家之身!望陛下另則!”說完,原正清跪于地上,行了一大禮。
隨著他這一跪,旁邊大部分大臣也隨之跪下,呼著與他類似的話。
鳳攬月抬手讓他們先起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道。
“你們?nèi)绱司驼摂嗔??怎的不問問一直跪著的那位?”
眾大臣聽了此話,忙把視線集中到了許念身上。
許念依舊挺著脊背,跪的端端正正。要不是看她鼻尖有一些小汗珠,當真以為她不累呢。
“你如何看?”鳳攬月笑看著她,從她眼里瞧不出什么來。
許念將頭磕在地上,一下,兩下,三下。足足行夠了禮,才開口。
“陛下,赤羽許家不能丟。從先祖皇開始許家就一直是赤羽,不能在今朝斷了?!?p> “不斷?你許家可還有人?”鳳攬月還沒開口,就有大臣接了話。
“是啊!許家除了許禁之外可還有誰有這本事?”
“那可不!總不能靠這么一個女子吧?”
“女子怎么能有男子當赤羽來得安心!”
“誰說不是呢!”
“且這女子行事做派不和女德,恣意妄為,放蕩不堪”
“是啊,更別說還敢闖入大殿”
……
亂哄哄的,許念聽著一句又一句的否認,握緊了拳頭。
她好想站起來說,她可以的,女子也是可以當赤羽!
可是,她不能說……
如今來了這一遭便是掙扎,便是乞求。要是再口出什么狂言,那便不得了了。不僅是赤羽要丟,連許家也不一定可保全。
抿了抿嘴唇,許念抬眼看著鳳攬月,沒有逃避她的注視。
“都給朕閉嘴!”鳳攬月大聲一呵。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
鳳攬月瞧著許念半點不退避她的視線,不免覺得有些意思。只是可惜了,她是閔憐柔的孩子。
“聽你們說話,果然煩得很!你們說許家不可,因著他這孩子是個女兒身??呻抟彩桥畠荷砟貇”
眾人一驚,連忙跪下,紛紛大乎:“臣有罪!”
“不過……”
“這終歸是不同的。朕坐這個位子也不過是無奈之舉,眾心所望。如此看來的話,許家這孩子可是沒一個人服的呢?!?p> “陛下圣德!”
“陛下圣德!”
……
大臣們這時都紛紛松了一口氣。而這時,鳳攬月也抬了手,讓他們都起身來。
“不如諸位就說說誰更合適罷,讓朕也瞧瞧誰更得諸位之心。”
“臣覺得原老的孫子,原敞就極為合適?!?p> “沒錯,臣也覺得合適。原敞為武試第一,這是鳳凰都上下都瞧見的?!?p> “臣覺得連潤此人也不錯,雖是十三年華就有此大作為,以后定當更為出彩!”
“連潤乃一介平民,如何能與原敞相提并論?”
“明明是原敞更適合一點!”
“連潤!”
“原敞!”
“一個第一,一個第二,你說誰合適?”
“當然是第一咯!”
……
充斥在各種的爭吵里,許念心里很是平靜。
鳳攬月瞧她如此頓覺無趣,剛要開口,就聽到她大呼了一聲“陛下!”
“若是我可以讓他們服我呢!”
這話一出,底下這些叫喚的大臣噤了聲。
“陛下,若是我可以讓他們服我呢?”
再一次的出聲。
鳳攬月起身從上方下來,慢慢走到許念跟前,低頭瞧著她。
“若不能呢?”
沒有半點回避,許念字字清晰。
“若不能,許念任由陛下處置,不說半個不字?!?p> “哈哈哈……你這孩子,倒是俠氣甚重?!兵P攬月掩嘴大笑著,復又回到了龍椅之上。
冷下了面,鳳攬月扣著她那紅色丹蔻,像是漫不經(jīng)心。
“許禁大將軍的名號就撤了罷。朕封之為鎮(zhèn)國公。至于赤羽,朕不能讓許家寒心,便給個機會罷。前些日子不是有人說丹城那里又出了什么勞什子事嘛,你們?nèi)苏l能給朕處理了,這赤羽朕就給誰?!?p> 三人?
原正清行禮問道,“敢問陛下這三人是指……?”
鳳攬月不耐煩,“不是你們之前吵的這些人么?一個她,一個原敞,一個連潤?!?p> 說到“她”時,鳳攬月指了指許念。
“是……”
原正清心底暗喜,道了聲又回去站好。
“多謝陛下!”
許念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好了,朕乏了,都回去罷。”
“恭送陛下!”
……
鳳攬月走時,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冠上的花。
這樣也算是——做到了罷。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許念才撐著地,慢慢站了起來。
徐煞在宮門外走來走去,心里始終是慌亂不定??匆娫S念出來,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又見她走路有些不對勁,便趕快過去扶著她。
“怎么了這是?”
“成了?!痹S念淡淡說著。
“真成了?”真成了的話,怎么還一臉的嚴肅。不過后面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我累了想回去了?!?p> “……哦。”徐煞扶著她上了馬車,讓車夫駕車,自己騎馬跟在一旁。
斛觴容待著馬車行駛了之后,才出來。
看著漸漸遠去的車影,久久不動。
“小子!還看呢!人都走得沒影了!”
老道笑瞇瞇地在一旁說著。
“老頭?”
斛觴容冷瞥了老道一眼。
“還是對我這么不尊敬??!”
不答話,斛觴容轉(zhuǎn)身就要走。
老道由著他往前走,依舊笑嘻嘻的。
“怎么?不想看看你的母妃嗎?她可是很想你呢!”
猛地轉(zhuǎn)過身,斛觴容道:“在哪里?”
……
許府。
從馬車上下來,抬眼就見管家和小七等在那里。
“小姐你這沒事吧?”管家一臉焦急地迎了上去。
“姐姐……”小七也是一臉的擔憂。
“我沒事。怎么沒見范棲呢?”說著還摸摸小七的頭,安慰安慰她。
“被將軍叫過去了。”管家自是已經(jīng)知曉了旨意,卻還是開口叫著將軍。
“哦?!碧_往里走著。
“小姐,將軍還說叫你回來之后過去?!?p> 許念頓了頓,點了點頭。
走近許禁休養(yǎng)的院子,這是特意辟出的一方院落。院子里種滿了不知名的小花。只是這些時日瞧過去都是枯萎的樣子。
“爹爹,念兒來了?!痹S念行了一禮。
屋內(nèi)只有許禁一人坐在正位上,想來范棲已經(jīng)離開了。
“你……今日……”
許禁剛開口說了三個字,就被許念的一句話,淚濕了眼眶。
“爹爹,念兒自己去祠堂,不用費心的?!?p> 眨了下眼,許禁將眼淚忍著收回。
“好念兒啊,你這是做了好事啊,爹爹為何要你去祠堂?再有啊,此后這祠堂再也不會讓你去光顧了。一個姑娘家,日日跪祠堂像什么話?”
許念快步走到許禁跟前,癱坐到地上抱著許禁膝蓋大聲哭了起來。
“爹爹~爹爹~”
“我……我一定會……守住許家的!”
“我也一定會保護好爹爹!”
許禁聽著這最后一句,笑了笑?!吧的顑?,爹爹哪里用得著需你保護了?”
“就需要!”
“好好~需要!”
許禁撫著他這女兒的背,像小時候那樣哄著她。
眼里倒是有一滴淚再也忍不住地掉落了下來……滑過臉頰,脖頸,最后隱于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