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猛地一跳。
他從不曾相信過,卻又早已相信了。
腦海中一片茫然,阿史那沉古甚至不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為甚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但他努力把這種感覺驅(qū)離大腦。他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他是崟主,他不能畏懼,他必須把控好奚朝的一切。消除外敵,摒除內(nèi)亂,絕不能讓奚朝出任何問題。
如果沒有孟珠隱的那番話,或許他還可以做到。
直到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他命不久矣,現(xiàn)實的一切便讓他再也承受不住。他硬生生地不去相信這些話語,試圖像往常一樣處理奚朝的各項事務(wù)。他確實做到了,甚至比過去還要好,但他總是被語言的陰影籠罩。那些話就像一張無形的織網(wǎng),將他緊緊縛住,無論怎么掙扎,卻始終無法逃脫。當(dāng)他筋疲力盡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早已把它當(dāng)成了不久后的現(xiàn)實。
沒錯,蘇云山說得沒錯,孟珠隱的話,終于是要成真的。他清楚,從孟珠隱這個人出生之日起,說出的預(yù)言,從未有過一次錯誤。
阿史那科羅、李暮、奚朝內(nèi)部潛伏的種種不安定的因素、還有那些躁動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勢力,這些帶來的重壓幾乎要把阿史那沉古壓垮。從奚朝誕生那天開始,它的主人就背負(fù)著無盡的重壓,但遠(yuǎn)古族裔的血統(tǒng)和崟主們強(qiáng)大的信仰扛住了這一切,他們身負(fù)整個奚朝,艱難地跋涉在通往遠(yuǎn)古族裔秘密的荒原上,卻從未有過猶豫和退縮。
但當(dāng)死亡緩緩逼近,孟珠隱言中的時日一天一天的到來,這種一步步把人逼向絕望的等待,根本是要徹底摧毀一個人。哪怕這個人是眾人眼中的帝王,他們在他的威壓下不敢抬頭,而他們卻未曾發(fā)覺,他們的崟主,此時已被剝?nèi)チ藢訉又丶?,接近崩潰的邊緣?p> 心中那股對生的渴望、對死亡的恐懼,終于在最后一刻讓阿史那沉古徹底癲狂。
絕望、憤怒、恐懼、孤獨……無數(shù)種情感狂潮般沖擊著阿史那沉古的內(nèi)心。曾經(jīng)執(zhí)著的自負(fù)在此刻化為烏有,他再也無力抵抗現(xiàn)實的一切,突然一拳捶在殿中的立柱上,仰面向殿頂,發(fā)出從不屬于他的咆哮。
突如其來的暴吼蓋過驚雷,震顫了滿殿的燭火,阿史那沉古雙目通紅,眼角幾乎要撕裂。暈眩感沖上頭頂,他卻一拳接著一拳轟擊著那根十人合抱的立柱。立柱愈見開裂,整個大殿瑟瑟的晃動著,似乎有些經(jīng)受不住連番的暴力。但阿史那沉古渾然不覺,向周圍的一切傾瀉著內(nèi)心的絕望,他的身形猙獰可怖,卻透著令人窒息的孱弱無力。
無數(shù)道閃電同時撕裂云層,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張遮天的大網(wǎng),整個世界在一瞬間亮過白晝。雷聲在下一刻傳來,驚顫的如天崩地裂,暴雨傾盆而降。西向遙遠(yuǎn)的昏暗中,隱約有一條黑影扭曲著升起,猛地扎入上方翻滾著的云層。
雨水一遍遍沖刷著殿外的臺階,殿內(nèi)的人已然顛狂到了極點。
所有的光在悄然中褪去,殿內(nèi)漆黑如長夜,樹葉在枝頭紛搖,卻看不見它們的影子。
石階上水花濺起,好像有人正在緩緩走上大殿。
“誰?”阿史那沉古猛然回頭,卻莫名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是我?!钡钕聜鱽硪粋€雄渾的男聲,如悶雷滾動。這個聲音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孩子,你的體內(nèi)是我的骨血,你的力量,是我賜予的?!?p> “你是誰?”阿史那沉古盯著雨幕淋出的人影,聲音嘶啞。
“孩子,你知道我是誰。”那個人影站立在殿口,他似乎比常人都要高大,身上隱隱泛著墨色的光,“我從這里經(jīng)過,順路來看看你。”
“我不認(rèn)識你。”阿史那沉古的語氣前所未有的顫抖。
“果然還是個孩子?!蹦侨怂坪跣α?,邁步走向阿史那沉古,他每一步都讓地面顫動一下。他來到阿史那沉古的面前,低頭看著這個抖成一團(tuán)的人影,緩聲道:“死亡真的讓人畏懼么?”
“死亡?”阿史那沉古仰頭看向那人,目光如刀,“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p> “孩子,你錯了,你阻擋不了它的到來?!蹦侨说?,“你只能接受它?!?p> “就因為一個人的話語?”阿史那沉古的聲音極低,似乎在壓制著某種強(qiáng)烈的情緒。
“不。這是你自己的命運,外人怎能干涉?”那人低聲道,“既然選擇了看見結(jié)局,又為甚么不敢去面對?”
“這不是我的命運,不是,絕對不是……”阿史那沉古緩緩地?fù)u著頭,言語喃喃。他突然圓睜雙目,一拳砸向那人的胸口,暴吼道:“不可能!”
那人輕輕接住了阿史那沉古的拳頭,把另一手按在阿史那沉古的頭頂,好像在安撫一個暴躁的幼童。他低低的念誦道:“你的生命會在今晚終結(jié),丟下最后的希望,從無盡的深淵中重獲新生。”
他在阿史那沉古的額前畫出一個奇怪的符號,接著緩緩地收回雙手,悄無聲息地隱沒在黑暗中。
阿史那沉古忽然跪倒在地上,連續(xù)噴出幾大口污血。之前難以抑制的毒性竟?jié)u漸隱去,他的頭顱卻無力的垂下,似乎被那人收去了靈魂。
殿外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
火光撕破了黑暗,成片的火把在暴雨中熊熊燃燒,無計其數(shù)的騎兵從四面八方涌現(xiàn),他們包圍了大殿以及周圍所有的建筑群。這些騎兵執(zhí)著長直的馬刀,向阿史那沉古所在的大殿漸漸逼近。
一身戎裝的佗缽可汗坐在馬上,身后的士兵為他舉著巨大的傘蓋。他看了看身旁的李暮,笑道:“我早在阿史那沉古的酒食中投毒,他縱有天大的能耐,今夜,此地也是他葬身之所?!?p> “可汗?!崩钅簰吡艘谎壑車淖闲l(wèi)武士,這些都是阿史那沉古派去天牢抓她的人。她莞爾一笑,道:“骨肉至親,您真的下得去手么?”
“李暮,好一個激將之法。”佗缽可汗哈哈大笑,“我可不是我兄長,那個阿史那沉古,我早想除掉他了?!?p> 佗缽可汗一揮大手,喚來旗下諸將,他望向阿史那沉古所在的大殿,目光如炬,“如果讓阿史那沉古溜了,你們一個都活不成?!?p> “可汗,您盡管放心。”諸將一齊道,“今日之勢,他插翅也難逃!”
戰(zhàn)鼓聲起,浩浩然籠罩天地。漆黑的天幕下千萬雨珠墜落,狠狠地撞擊地面,沉悶的如同戰(zhàn)鼓的鼓點。
“人帶過來?!崩钅嚎戳丝瓷磉叺淖闲l(wèi)武士。
“是!”武士答道。他轉(zhuǎn)身向另兩人耳語幾句,那二人即刻離隊,片刻之后,他們從后方的軍中帶上一須發(fā)盡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