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的北齊軍隊涌至平陽城,他們把這座城池圍堵得水泄不通,晝夜攻城。齊人兇猛的進攻整整持續(xù)半月之久,城上敵樓夷平,城墻破敗。奉北周國主之命守城的梁士彥帶領滿城軍民陷入死戰(zhàn),他對眾人道:“死在今日,吾為爾先?!币粫r間群情激憤,齊人的進攻再次被擊退。
帳中的高緯坐在桌邊,桌上滿是美酒和佳肴。馮淑妃倚在他身上,兩個人面頰微紅,眉來眼去,混雜著酒味的濁氣中滿是淫靡的氣息。帳簾忽然被挑開,刺骨的冷風涌入帳內,馮淑妃猛的打了個哆嗦。她厭惡的看向帳門口進入的濕漉漉的將軍,又扭頭看著高緯,她抓著高緯的胳膊,眼中滿是委屈。
“誰讓你擅自進來的?”高緯面露怒容,提高嗓音道。
“臣魯莽,望乞陛下恕罪?!睂④姲莸?,他提鼻嗅了嗅,空氣中滿是酒香和肉香。他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他和前線作戰(zhàn)的弟兄們,已經(jīng)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他正了正神,接著道:“平陽久攻不下,軍心低靡,所有將士都在期盼著陛下的到來。若陛下能移駕親臨陣前,便可大幅鼓舞士氣,平陽城抵抗的周人已接近強弩之末,我軍重振軍心,當可一舉奪回平陽城?!?p> 高緯扭頭看了看馮淑妃,剛想開口,卻聽馮淑妃嬌嗔道:“你這是甚么說辭!沙場兇險,豈是天子駕臨之所?”
“這……”將軍急火攻心,一時竟講不出話來。
“朕知道了。”高緯輕輕用手撫額,他低聲道:“你先下去罷,讓朕好好想一想。”
城下遍是尸骸。
死尸和散落的刀槍浸在冰冷的雪水中,沖陣的士兵們踩著它們跑過,根本無有低頭,他們仰望著城上堅守的人,揚起手中的刀,早已殺紅了眼。平陽這座孤城岌岌可危,北周的援軍卻還在趕來的路上。齊人在城下挖掘地道,城池竟因此下陷好幾丈,城內眾人驚惶,城外的北齊將士們順勢準備入城。眼看平陽將被攻克,只聽滿場鳴金聲響,自戰(zhàn)場后方駛來一輛馬車,車的左側站立一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手捧圣旨,高聲叫道:“陛下有旨,暫緩攻城!”
士兵們緊握刀槍,呆住了。
什么?暫緩攻城?這是絕佳的時機,等到周人反應過來,平陽城,就攻不下了。
“朕欲攜淑妃前往,為卿等觀曉時形,卿等稍安勿躁,暫勿急于攻城?!碧O(jiān)高聲道。他尖銳的嗓音徹響全場,一瞬間戰(zhàn)場上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似乎只有這句話語,回蕩在昏黑的天地之間。
空中飄起了雪花,遙遠的山坡上緩慢顯露出金黃的旗羅傘蓋,繡著八爪金龍的大旗在風中張揚的翻滾。北齊的皇帝,終于乘著輦車,以這種形式駕臨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
“將士們用血肉之軀堆疊出的戰(zhàn)果,就這樣白白廢掉了么!”一位將軍跪倒在泥濘中,他看著周圍站立和倒下的士兵們,絕望的大吼。
“呔!休得妄言!”傳旨官的馬車迎面而來,車右側金盔金甲的穆提婆橫劍在手,瞋目怒斥,“御賜寶劍在此,若有不從,格殺勿論!”言罷,馬車從將軍身旁疾馳而過,車輪碾壓過泥濘中的尸身,血水混著泥水濺滿了將軍的甲胄。
西向的遠方,卻有無數(shù)戰(zhàn)車正在駛來。
齊人最終還是沒能奪回平陽城,在那千鈞一發(fā)的時刻,城中的守軍用原木阻斷了地下的通道,北齊將士的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一炬。時間似乎已不再允許他們打下平陽城,就在一天后的傍晚,北周國主宇文邕率領各路大軍共八萬人兵臨平陽城西,騎兵與步兵分列,他們緩慢的向前推進,陣勢如黑龍?zhí)胶?,東西綿延二十余里。
北齊的軍隊似乎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高緯慌忙召見群臣,寶座上的他臉色發(fā)白,問計道:“周人又至,氣勢洶洶,我軍是打,還是不打?”
打!當然要打!眾將軍連番叩首道。
卻見右班有一人出列,這人一身金甲,耀武揚威。正是右丞相、大將軍高阿那肱,只聞他道:“陛下,吾兵雖多,勘戰(zhàn)不過十萬,病傷及繞樵爨者復三分之一,昔攻玉璧,援軍來即退。今日將士,豈勝神武時邪!不如勿戰(zhàn),卻守高梁橋?!闭f罷,高阿那肱倒身下拜。⑴
高緯愣住了,他的表情猶豫,竟不似一家帝王。他的話語竟有些結巴,“這……朕到底聽誰的?”
“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安能示其孱弱!”眾臣皆云,頃刻間拜倒一片,只留高阿那肱及數(shù)近臣站立帳中。
“是也!”高緯一拍桌案,猛然站起。這個怯弱到骨子里的年輕皇帝在此刻竟威嚴不可及,他一振帝王的袍袖,聲音顫抖道:“填護城河,全線迎戰(zhàn)周師?!?p> 注釋:
⑴出自《資治通鑒》卷一百七十二陳紀六,高宗宣皇帝中之上,太建八年。譯為:“我們的軍隊人數(shù)雖多,但能作戰(zhàn)的不過十萬人,其中生病負傷和在城四周打柴做飯的又占三分之一。從前攻打玉璧時,援軍一到就馬上撤走。今天的將士,怎能勝過神武皇帝時代的將士!倒不如不打,退守高梁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