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輪轉(zhuǎn)，總是偶有停頓，冬日悄悄離開，氣溫還是一樣的冷。
又經(jīng)過幾次惡戰(zhàn)，馬車已經(jīng)沒了，留在身邊護衛(wèi)著楊小靈的密衛(wèi)已經(jīng)只剩下楊成一個，其余人全都為楊玉清盡忠去了。
沒有了代步的東西，兩人只能帶著一些行李盤纏徒步而行。
昏沉的路上，楊成就像一個悶葫蘆一樣，總是一言不發(fā)，埋頭走在前面。
而楊小靈就這樣跟著，一前一后，默不作聲。
除非楊小靈能夠找楊成說話，否則楊成絕不主動開口。
他的任務(wù)就是保護楊小靈的安全，只要她能安全，他自己便無所謂了。
當(dāng)初楊玉清安排自己將小姐帶走，卻并未安排得及后面的事，與楊家有關(guān)的勢力在整個國內(nèi)都會遭到清洗，他們根本無處可去。
盡管一路向南，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其實也就是在安國中部的地方到處游蕩著。
想殺楊小靈，想要所謂寶圖的人一批接著一批，楊成只能帶著小姐四處輾轉(zhuǎn)，盡力避開。
如果再遇到戰(zhàn)斗，都是些江湖小賊還好，若是是那些有著特殊能力的人，楊成恐怕難保楊小靈周全。
他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死掉的準(zhǔn)備，可這幾日運氣不錯，還有一天的路程，前方就是欽州城，他們一路上都還算安全。
楊小靈走在楊成身后，看了看他手上還未愈合的傷，還是一言未發(fā)。
她不知道說些什么好，楊家已經(jīng)樹倒猢猻散，這個小子其實不必再死死保護自己的。
一邊想著，二人一邊行路。
很快到了晚上，找不到人家借宿，楊成只得在這荒郊野外生了堆火。
盤纏雖有，干糧卻只剩下最后一點，就等著明日進城去購置。
楊成主動把自己的干糧給了楊小靈，即使楊家覆滅了，他的任務(wù)依然被其視作生命。
楊小靈無奈，心中嘆息，最終也沒有要楊成給的食物，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jīng)不是什么大小姐了，更不忍心讓這個時刻為自己拼命的人餓肚子。
這一夜，楊成似乎很快就靠在樹下睡去，楊小靈卻怎么也睡不著。
當(dāng)然，她也并不知道，楊成的神經(jīng)時刻都緊繃著，但凡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的異常，他就會像猛然驚醒的野獸。
她只是在心中想起過往的生平，蒼天似乎給自己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她想不通爺爺為何如此，殺了楊家的人又為什么，所謂皇帝又為什么，世道為何昏庸，生存為何艱難，從錦衣玉食到一無所有，不過轉(zhuǎn)瞬，而自己又為什么，不再快樂……
楊小靈的思緒一直延伸到子夜時分，淡淡的清月掛在夜空，月光稀稀疏疏穿過樹葉，照出零零碎碎的陰影。
她不記得那一晚怎么是入眠的，只知道自己想了太多，很多很多，然后就累了。
……
黎明時分，氣溫還略顯陰冷，月兒仍舊高掛，山下的太陽正欲從山腳爬至山頂。
在這最讓人疲倦犯困的時刻，楊成的雙眼猛然睜開。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想也沒想，起身，拔劍，目露兇光。
楊小靈正在做夢，做了一個噩夢，夢里面，一柄尖刀直戳自己的眼睛而來。
她害怕了，猛然一驚，卻不想現(xiàn)實的世界里，確有如此一柄尖刀。
眼前的來人幾乎就要取了自己性命，她想移動，想抵擋，卻又毫無動作。
這時候，還是楊成擋在了自己身前。
利劍斬斷了狂刀，隨后，以命相搏的拼殺不比以往任何一次遜色。
這次前來的人有十幾個，都是些江湖好手，饒是楊成厲害，徹底制服這些人也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當(dāng)最后一人被楊成打倒在地時，太陽還未出現(xiàn)，黎明并未到來。
楊成已經(jīng)滿身是血，氣喘吁吁，一路走來，他經(jīng)歷了太多戰(zhàn)斗。殺人太多，恐會迷失，而他又不得不去殺。
在楊成準(zhǔn)備一劍結(jié)果了這最后一個敵人之時，楊小靈走了過來。
她示意楊成等等，楊成隨即停止了殺手，轉(zhuǎn)而把自己已然千瘡百孔的劍橫在那人脖子前。
“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如此追殺……”，楊小靈發(fā)問言。
可這話語剛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不該這樣說。
果不其然，那人聽了楊小靈的話，當(dāng)即嘲弄道：“無冤無仇？你京城楊家不知禍害了多少無辜的人，你好意思說這叫無冤無仇？”
“所以，我必須死是嗎”，楊小靈有些怔怔地問他。
從前，她一直相信爺爺是個好官，可是現(xiàn)在，這種對于親人的信仰正在崩塌。
她又何嘗不明白其中道理，爺爺對自己好，卻不見得對天下人都好，不過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罷了。
她現(xiàn)在的困境在于難以接受，也尋不到自己繼續(xù)活著的意義。
可她又必須活著，楊家在最后關(guān)頭送了自己出來，楊成與楊家密衛(wèi)又一路上拼死保護，她楊小靈一定會慚愧于自己尋死。
“今日我們殺不了你這禍害，是我們武藝不夠”，那人言，“可是你等著，早晚你會死在其他義士手中，他們會割下你的頭，掃平你這楊家余孽，給天下百姓一個說法……”
楊小靈聞言，心中一沉，不再說話，轉(zhuǎn)身開始走了。
楊成見狀，一劍結(jié)果了這劍下之人，鮮紅的血再次飛濺，不過可惜，黎明月色下，見不到它是紅的。
楊小靈走在前面，楊成趕緊提著行李去追。
不多時，便緊緊跟隨在楊小靈身后了，可這時候，楊小靈卻停住了腳步。
“從前，我以為院墻之內(nèi)，便是每個人生活的全部了，沒想到，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殘酷”，她抬頭看了看天，又低下頭去。
“你說……我爺爺真的是壞人嗎”，楊小靈低著頭，語氣悲傷。
“對我而言，不是”，楊成頓了頓道。
“是啊……于我而言，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楊小靈言，“但這一路走來，就算不肯相信，但爺爺恐怕確實做了那些損害天下蒼生的事”
“如今的境況，也許是我咎由自取，早就應(yīng)該接受的罰吧”
“小姐不必想太多”，楊成出言安慰，卻又一時間不知下面能說些什么。
“怎么能不想呢”，楊小靈有些失神。
“楊成明白老爺做的那些事，可對于我們來說，老爺只是恩人”，楊成道，“天下萬物本就如此，有利便有害，有人得利，便有人流離”
“那么難道爺爺沒做錯嗎”，楊小靈質(zhì)問說。
“當(dāng)然錯了”，楊成坦言。
“那你為何還聽命于爺爺”，楊小靈問。
“老爺?shù)拇_犯了大錯，可我所做的，也只是為了報恩”，楊成道，“如果我是那些江湖俠士，我會拼死殺了老爺，但很可惜，我不是，我只能奉命保住小姐的命”
“那好，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你也不必再舍命護我周全了，離開我，活下去吧”，楊小靈這一路逃亡，已經(jīng)有太多人為自己而死了，如果楊成也死了，她只會更加愧疚。
“那不可能，我這輩子，都只會為了小姐的安全而生”，楊成道，“這可能就是我人生的意義了”
“你可以去尋找其他的東西，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楊小靈直言，“而不是跟著我，整日腥風(fēng)血雨，隨時可能會死，被我牽連，受到無妄之災(zāi)，離開我，你的人生能過得更好……”
楊成愣了一瞬：“我希望小姐能夠明白，浪跡天涯也好，四海為家也罷，我的命只是為了讓小姐活著，僅此而已”
“你不愿走么……”，楊小靈轉(zhuǎn)頭看了看他，心中卻又惋惜，這小子只要丟下自己，想必還能有個未來。
“不愿！”，楊成干練地答說。
楊小靈沒有再說話，她在心里害怕，她不怕自己會死，只怕別人因自己而死。
她又開始行路了，剛一邁出腳，蒼涼的巨大太陽從遠處的山頭上露出一角，這是黎明到了。
今日將要進城，楊成從包袱里摸出一件新的衣服換上，渾身是血的人，去不得很多地方。
在這緩緩照亮整個世界的朝陽下，一男一女朝著欽州城而去，前方似乎是一片光明的希望，身后的確是一段滿是腥血的坎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