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紅城以前,段長寧聽聞過某個神秘奇特的組織,他們由一群所謂叛逆組成,最大的特點,是不再信奉皇帝。
這“不再信奉”,并非單指因昏聵遭致災禍的當朝天子,而是從此以后,天下不再需要皇帝,百姓的權(quán)力,當屬百姓自己。
這想法十分新穎,段長寧不能說它是錯的,卻也并不能立即有些什么認同。
自古以來,皇帝就是天下百姓的領導者,是九五之尊,隨隨便便讓其消失,這可能嗎。
更何況,既成的規(guī)則早就告訴歷朝歷代的人,皇權(quán)是一種天賜,從來如此。
再者,國家正在危亡之際,這伙人卻這時候出來煽風點火,到底是真心為了天下蒼生,還是只是想換一種方式,成為新的帝王,又如何得知呢。
總之,當下最緊急的事是對抗異族的入侵,而非掀起國內(nèi)的動亂。
……
喬沐生站在那里,一雙眼睛無悲無喜,剛才的殺意也悄然逝去,可看著,完全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段長寧十分清楚,最開始的見面,他并非這樣的,一前一后帶給人的反差,沒有人會察覺不出來。
“段兄的殺意幾乎沖破天空,劍卻始終不得出鞘”,喬沐生走到段長寧近前。
“我的劍是為異族人準備的,不是為天下的苦難者準備的”,段長寧看著他,“倒是你,那表現(xiàn)出的強烈的殺意,可不像一個普通的仗劍書生能有的”
“劍客也好,書生也罷,段兄看著當今這時局,難道沒有想過,從根本上把它改變嗎”,喬沐生的目光并不躲閃,而是直直與段長寧對視。
“要想從根本上改變,只能把異族趕出我們的國家”,段長寧直言。
“不,這只是我所說的根本的一半”,喬沐生否定道,“導致這場禍亂的根源,一是北方異族,二是所謂皇帝百官”
“所以,你想做什么”,段長寧說著,腦中想起了那個神秘的組織。
“我認為,阻礙國家變得強大,最終沒落下去的根源,在于皇帝”,喬沐生言,“一個人,是無權(quán)決定天下蒼生的事的,你不這樣認為嗎”
“可那與現(xiàn)在并無太大關聯(lián),不管皇帝如何,此時此刻,最大的危機在于外敵”,段長寧說。
“那么,就算我們將異族擊退,甚至擊潰,又當如何呢”,喬沐生嘆息一句。
此言一出,段長寧一時間沒了言語,畢竟,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想過。
“彼時,只要出現(xiàn)一個昏君,一個奸臣,時局恐怕又會不可避免地重蹈覆轍,一切轉(zhuǎn)了個圈,又回去了,這期間里,損失最大的,卻并非他皇帝,而是天下每一個人”,喬沐生平和地說,語氣里卻帶著一種悲憤和殺意。
“但那只是應該放在以后再爭論的事,當務之急,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才對”,段長寧有些明白了喬沐生的想法,但他的意見始終是要先應對外敵。
“正是因為局勢緊張,才能給我們可趁之機”,喬沐生倒是不掩飾什么了,“若是沒有外敵,朝廷最大的敵人,就是我們這些渴望變革的人”
“你這是想奪權(quán),成為新的皇帝”,段長寧的劍出鞘一分,又收了回去。
喬沐生輕輕一笑,眼神中堅韌無比:“我不是要成為新的皇帝,而是要天下百姓成為自己的主人,讓貧苦者不再被壓迫,讓黎民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和平強大的國家,讓饑荒消失,讓動蕩遠離,永遠,永遠不要再有所謂皇帝”
“就算不要皇帝,權(quán)力難道不是被你們這些篡逆者拿去了嗎”,段長寧反問。
喬沐生在一瞬間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寒光凜冽:“不要皇帝并非奪權(quán),而是在為天下的百姓爭權(quán),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權(quán)力,讓公義真正落到每一個人身上,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憑什么任勞任怨還要活在最底層,憑什么一出身就可以榮華富貴,又憑什么,一個人輕易就敢決定其他所有人的生死,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追求公平,難道錯了嗎?”
“你也應該想想,這樣的國家最終都會走向滅亡,就如同當今的局勢一樣,難以挽回”
“并且,歷史上早就一遍一遍重復的例子,難道不能證明,所有的前人走了一條錯誤的路,才會導致這輪回難以停止,唯有讓黎民自己做自己的主,才能真正跳出這一循環(huán)”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誰又能保證你,應該說你們,不會成為新的皇帝或權(quán)臣呢”,段長寧見喬沐生拔出劍來,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他的動作。
“一個人是永遠無法保證什么的,但是,每個人都認同的律法和契約,卻可以成為新的帶來公正的準則”,喬沐生把劍舉起,直指段長寧。
段長寧眼神一凜,殺意橫生,卻又見著喬沐生把佩劍扔給了自己。
“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可以現(xiàn)在就殺了我”,喬沐生交出佩劍的瞬間,生死已經(jīng)全部掌握在段長寧手里。
“我不會殺你,只是,你的想法與當下的大勢,背道而馳”,段長寧拿著喬沐生的佩劍,從劍身的光影中看到自己的臉,“主要矛盾就在眼前,為何不去想把握眼前的事物呢”
“就是因為預見了以后,才會從一開始就要造反”,喬沐生直言。
“這就是你們書生嗎,不為那些因戰(zhàn)亂而奔走流離的百姓,反而準備顛覆政權(quán),制造新的混亂,那你要這三尺之劍意欲何為呢”,段長寧問。
“書生就不配執(zhí)劍嗎,不管行俠還是為官,我所想的,不過只是讓蒼生有自己的家,再不必饑寒交迫,受人凌辱,那道路上,也必然伴隨著數(shù)不盡的流血與犧牲”,喬沐生道,“……今日挑這時機,是想說服段兄加入我們,有朝一日,真正問道大同,也不負段兄這第一劍的實力與名號”
“很遺憾,我還是認為眼前的危機更像危機”,段長寧拒絕道,“不管當下皇帝朝臣如何,我是為了國家百姓而死,為了江山社稷捐軀,一樣不負我自己”
“以你的能力,本可有更大作為,難道就甘愿這樣去送死嗎”,喬沐生言。
“我意已決”,段長寧把喬沐生的劍扔了回去,“你所說的,我不是沒想過,但是如今,我是沒有機會去實現(xiàn)什么了”
喬沐生接住佩劍,眼中帶著失落、無奈與惋惜:“段兄……”
風又起一陣,樹葉飛舞,段長寧笑笑:“道路不同,心中篤信的東西不同,但我祝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