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很期盼建安郡主出事?”沈和靖道。
“你別端著一副太子妃的架勢和我講話,”宜春郡主拽著自己胸前的翟紋墜子道,“東宮繼妃究竟是不是你,還很難說?!?p> 沈和靖微微一笑:“東宮繼妃是誰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會是我。哦,當然,也肯定不會是宜春郡主您。國朝同宗不婚,宜春郡主您的一顆芳心可要無處安放了。”
“沈和靖!”宜春郡主勃然變色。
沈和靖輕飄飄地丟下一句“在這兒鬧出大動靜對你有什么好處?”說完轉身便離開了,留下宜春郡主一個人立在原地生悶氣。
今上二十余年來未納新人,永安宮在嬪位、咸寧宮在美人位皆二十年有余,故而此次的冊禮也算是樁大事。此前今上匆匆命朝中禮官議冊封禮,復命鴻臚寺預設儀物。演奏中和韶樂及大樂的朝奉已然就位,上十二衛(wèi)中的旗手衛(wèi)指揮使出面安置好了鹵簿法駕。
方慧妃更衣畢,何淑嬪至永安宮門前與方慧妃見禮,雙妃身前有女官持彩扇相護。此時與淑嬪不和的太康公主竟然身穿禮衣位列永安宮中,引得眾人交首接耳。沈和靖以探尋的目光看向太康公主之女南平郡主,南平郡主卻向著沈和靖辦了個鬼臉。
落后以舒王妃和太康公主為首,所有有品級的王妃公主誥命都隨著二妃的彩輿至右順門以內候旨。前面隨行的親王妃數人皆戴九翟冠,冠側有金鳳一對,口銜珠結,可謂是珠翠琳瑯,讓人目不暇接。
沈和靖這時在永安宮中顯得極為尷尬,人群中的宜春郡主望著無所適從留守永安宮的沈和靖得意洋洋、洋洋得意。宜春郡主正準備當眾奚落沈和靖幾句以報方才的口舌之仇,誰知道彩輿一發(fā)動,宜春郡主就找尋不到了沈和靖的蹤跡。宜春郡主左顧右盼之間,一旁的安溪郡主道:“好妹妹,你安生些。你一回頭,冠上的珠結都打在我臉上了。”宜春郡主只得作罷,連聲向已出閣的安溪郡主致歉。沈和靖早已閃身避開彩駕,躲在儀門側面同永安宮眾侍從一起目送一片珠冠華服巍巍遠去。
因今上此日未于華蓋殿升座,冊妃制書徑直由華蓋殿左門而出,冊妃冊嬪之正副使著接過制書,制書云:熙寧某年某月某日,冊方氏為慧妃,何氏為淑嬪,卿等其持節(jié),而復行禮。
有侍從將冊另置于輿中,侍從擎?zhèn)阒劣翼橀T。門前相候的正使持節(jié),副使捧冊,面北在右順門外將節(jié)、冊交給黃門官。黃門持節(jié)、冊從右順門正門入后宮。
方慧妃與何淑嬪迎持節(jié)、冊的黃門入右順門內,旋即在右順門內殿中拜受節(jié)、冊。內廷女侍官宣冊,復授冊給方慧妃與何淑嬪,再將節(jié)交給方才的黃門。黃門持節(jié)出右順門,將節(jié)授于冊封使,冊封使持節(jié)入華蓋殿。冊封使本應在華蓋殿向今上復命,然而今上自始至終未曾在華蓋殿出現,于是冊封使將節(jié)交給今上身邊的內侍官。
冊封使等本欲退出華蓋殿,有內侍官忽然道:“還請嘉國公暫且留步。”
雙妃離開永安宮后,沈和靖趁著永安宮的侍從為了廷筵忙亂獨自出了永安宮,一個人沿著甬道向東走。今日侍從也多往右順門附近看熱鬧去了,若大的宮殿空空蕩蕩。沈和靖走到一處宮苑前,抬頭見一株梨花正盛,不由想起了那首“梨花淡白柳色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倚一株雪,人生看得幾分明?”沈和靖舉目,見琉璃瓦下朱紅的宮墻綿延不絕,站在其中只覺得心胸翻涌。宮室雖然廣闊,大殿雖然宏偉,但卻有種莫名的肅穆,沉重得讓人窒息。遠處有教坊司的雅樂隱隱傳來,朝奉唱著辭藻華美的祝詞,這里的一切像是傍晚空山夕照時的彩云,美而易逝。沈和靖心道:人生看得幾分明?只怕這世上少有人知曉。
花樹后的小樓空無一人,于是沈和靖拾裙上了小樓,意欲推開長窗觀花吹風。這小樓原來似乎是堆放幾案器皿之所,今日有宴,樓中存放的物件都被抬出去宴客,樓上空空蕩蕩,只有些香料還堆放在樓角。誰知沈和靖才上樓,還沒走到窗邊,樓下忽然傳來交談之聲。沈和靖屏息凝神,只聽見一人道:“這是何處?”
竟然是沈和靖之父嘉國公沈江東的聲音!沈和靖蹙眉,猶疑不決間,又有一個聲音響起,“這兒應該沒有外人,就在這兒說吧。”沈和靖后心一涼,驚異不已,因為這個熟悉的聲音正出自當今圣上之口。
今上道:“今早匆匆忙忙沒說清楚,老七家的女兒究竟怎么不見的?”今上稱呼建安郡主之父時,仍然習慣于用那一輩宗親的大序齒。
嘉國公沈江東道:“建安郡主失蹤的莫名其妙,和王爺自己也說不清楚。昨兒我瞧和王心神已亂,所以也沒有細問。”
“老七這個女兒一向機敏,不應該啊,”今上道,“多派些人去找,慎密些。你若是不方便出面,可以讓府軍衛(wèi)出面。”
沈江東道:“臣明白了?!闭f完便要請辭,今上忽然道,“沅西,你等一等?!?p> 沈江東似乎沉默了片刻,今上又道:“沅西,你就沒有什么話要問?”
沈和靖此刻忽然回想起這些年來今上私下對沈江東似乎一向是避名稱字。不僅如此,今上對沈江東更是以“我”自居而不以“朕”自居,足見親厚,實為罕事。
兩位長輩難道要在這僻靜之地談什么隱秘之事?好奇心驅使著沈和靖默不作聲,她攏住腕上的金釧以防發(fā)出聲響,只聽她父親淡淡道:“那臣請問陛下,臣近來的奏疏怎么就如泥牛入海呢?”
“是啊,”今上道,“這我也不知?!?p> 沈江東又道:“臣問過通政司,通政司說沒見過臣的奏折。臣以為是通政司出了岔子,于是臣又補了一份,可是還是毫無音訊。臣就奇了怪了,這一份丟了也就罷了,怎么第二份還是丟了。這讓臣想起來一見很久以前的閑事……可是臣不敢多言。”
今上似乎笑了笑,又嘆了一口氣,“思卿當年扣留過江南道的奏疏,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就連烏臺聽到了風聲都沒查出來。這妙法我還留著,以防萬一?!?p> 思卿?沈和靖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怔,覺得頗為熟悉。她仔細回想今上身邊的文學侍從之臣與秘書郎,似乎無人以這二字為名為字。只聽沈江東悵然道:“臣還以為陛下您把當年的事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