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太頤殿。
“皇上,孫大人求見?!?p> 王進德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殿內(nèi)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傳來聲音,王進德心中納悶,便讓通報的小太監(jiān)等一等,自己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瞧瞧。
只見桌案上摞著一疊厚厚的奏折,還有幾卷隨意地攤開在地,趙帝半倚著身體靠在軟塌上,雙眼緊閉,正在假寐,旁邊的香爐還燃著驅(qū)蟲安神的香,幾縷煙霧上升,又在空中消散。
王進德在御前伺候幾十年了,早已養(yǎng)成了輕手輕腳的習慣。此時見狀,便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的將香爐內(nèi)的香撲滅,又特意加重了腳步,放輕聲音道:“皇上,孫大人在殿外求見?!?p> 趙帝嘟囔幾聲,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睡眼朦朧的看向一旁的香爐,見不再出煙,才問道:“朕睡了很久了?”
“回皇上,您睡的不久,是奴才做主,去了這安神的香?!?p> “你膽子倒是愈發(fā)的大了?!壁w帝扯了扯嘴角,并無怪罪之意,扶著自己的腰起來,活動活動走到書案前,吐出一口濁氣道:“不服老不行啊,朕最近愈發(fā)嗜睡了?!?p> “皇上這哪就老了?!蓖踹M德走上前去給趙帝捶著腰,笑道:“奴才瞧著,是初夏到了,身子本就犯懶,皇上多睡睡也是順應自然了?!?p> “好了,宣孫樂平上來吧,估計是傅正維那有結(jié)果了。”
“喏。”
王進德又給趙帝捶了兩下,才慢慢退出太頤殿,引了孫樂平進殿。
孫樂平從大理寺出來后,便懷揣著一紙口供前往太頤殿,生怕出了岔子,此時在殿外等的時間久了,心中不免惴惴,是以得了進殿的口諭后,便兩步并一步的走,沒幾下便跨過了那高高的門檻,看的王進德都怕他摔跤——因為孫樂平的身高并不高。
趙帝今天心情不錯,看他這樣子也難道開起了玩笑:“孫愛卿走路可穩(wěn)著些,萬一摔了傳出去,還要說我這當皇上的兇狠殘暴嚇壞你了?!?p> “臣御前失儀,請皇上恕罪?!?p> 孫樂平行了個大禮,臉上不見面對鐘撰玉時那笑瞇瞇的樣子,沒了笑容的修飾,反而使他看起來嚴肅刻薄起來。
“無礙,平身吧?!?p> 趙帝見他這一板一眼的樣子,便也失了玩笑的心思,只揮揮袖讓他起來,問道:“何事?”
孫樂平從懷中拿出傅正維的口供,雙手作盤,遞過頭頂:“傅正維已經(jīng)招供了,這是口供,請皇上過目?!?p> 不待他說完,趙帝便走過來拿起口供,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房間里一時安靜下來,只聽見孫樂平隨著皇上愈發(fā)黑沉的臉而愈加急促的呼吸聲。
“嘩!”趙帝將手上的紙張朝著孫樂平面前的地上狠狠砸過去:“這就是你們審了那么多天出來的口供?”
“皇上息怒!”孫樂平早在趙帝揚起手時就跪了下來,此時伏在地面上,寬碩的身體瑟瑟發(fā)抖。
“這叫招供了?”趙帝胸口猛烈起伏著,脖子漲得通紅,顯然是氣急了:“你覺得這就是招供了?就給朕看這玩意兒????他傅正維一人起意謀反?你信嗎?”
孫樂平不敢反駁,只不停的磕著頭,嘴上反復念叨著:“皇上息怒,皇上息怒?!?p> “你要是覺得你御史大夫的官帽不要了,趁早提出來!”
王進德聽里面動靜不對,連忙小步上前,倒了一盞茶遞到趙帝的手邊,希望他喝口茶消消氣。
要不說王進德能在御前伺候這么多年呢,趙帝確實感覺口渴了,王進德遞過來的茶正好遞到他的心坎上了,于是喘了兩口粗氣,捧著茶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孫樂平也是個老油條了,見趙帝這樣,便知道自己有機會說話了,連忙將散落在地的口供重新整理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這口供是在郡主在場時寫的,都與郡主說的對上了?!?p> “郡主?”趙帝瞇起眼睛:“鎮(zhèn)北王的那個女兒?”
“正是。”孫樂平狠狠點頭道:“鐘姑娘雖現(xiàn)在是個白身,但有她父親鎮(zhèn)北王的影響力在,大家恐怕是打心底眼信她的話……”
原來是這樣。
趙帝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神色不明的打量自己向來器重的御史大夫,良久,語調(diào)平平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p> “那這口供…”孫樂平有些猶豫,但觸到趙帝那平靜如死水般的眼神時,心中一驚,吞下了原本要說的話,老實告退了。
殿內(nèi)很靜。
王進德瞧著局面,又給趙帝沏了一壺茶,小心地用扇子把它吹涼,才遞到趙帝的手邊。
趙帝接過茶杯抿了一口,不冷不熱,是他最喜歡的溫度。
“王進德?!壁w帝喊他,目光卻看向殿外:“你說朕做這個皇帝是不是很失???”
王進德大驚,連忙噗通一聲跪下來:“皇上您怎么會這么說呢?您盡心盡力的為了大渝,老奴全都看在眼里,說句大不敬的話,在老奴的眼里,您就是大渝最英明的皇帝了!”
“那你說,他們怎么一個兩個的都要背叛朕呢?”
窗戶外有陽光斜斜得投下來,正好照到趙帝的眼睛上,刺得他眼睛一酸,險些流出淚來:“朕待傅正維不薄,將他提為輔國將軍不算,連帶他的旁支族人都照拂一二?!?p> “還有這孫樂平?!壁w帝嘴角一勾,揚起一個自嘲的笑意:“朕記得他是朕剛登基那年科舉的狀元,后來一路升遷,到如今的御史大夫,一向盡忠職守,眼看朕要傳位給太子,成為兩朝元老了,卻不知被朕的兄弟抓到了什么把柄?!?p> “王進德,你說好不好笑?!?p> 趙帝將手中的茶盞狠狠的放到書案上,青瓷與木案發(fā)出碰撞的聲音,震得王進德心里發(fā)酸。
“傅正維寧愿誅九族,也不供出是朕的哪一個兄弟;孫樂平為了讓朕接受這個口供,竟然連鐘撰玉那個小姑娘都拿來利用……”趙帝閉上眼,扶著額頭,語氣頹然:“這是在拿永年唯一的血脈在威脅朕啊……”
王進德不理解,與鐘家感情也不深,于是問道:“皇上您又何必顧及她?為了大渝的安危,犧牲一個鐘姑娘,鎮(zhèn)北王也不會怪您的。若是錯過這個機會,再想找一個像傅正維這樣的人證,可就難了?!?p> “你不懂。”趙帝慢步踱到軟塌前坐下,忽然覺得很累:“朕已經(jīng)對不起永年一次了,朕不能連他的閨女都保不住?!?p> “朕忍了很久。以前奪嫡的時候忍,然后與世家爭權的時候忍,再后來與西戎北夷打仗的時候也忍。每一次的最后都是朕贏了…所以也不差再忍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