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撰玉已在鎮(zhèn)北王府內(nèi)等候多時,是以收到皇上召見的口諭時,心中只有“終于來了”的放松,一點兒時間都沒耽擱,馬上就隨著小李公公入宮。
之前的除夕宴是擺在皇宮前殿,離宮門口不遠(yuǎn),而太頤殿是皇上處理政務(wù)的地方,位于皇宮正殿,從宮門口下馬車,還得走上好長一段路。
鐘撰玉第一次走進(jìn)皇宮深處,也顧不得周圍環(huán)境,只眼觀鼻鼻觀口地低著頭跟在小李公公身后,老實得像個鵪鶉。
“郡主不必緊張?!?p> 小李公公與鐘撰玉打過好幾次交道,上午還幫著鐘撰玉說話,兩人也算熟識,是以他見鐘撰玉這一改往常的樣子,出聲安慰道:“皇上雖貴為天子,但為人隨和,心情好了還會與奴才們開開玩笑,郡主不必憂心?!?p> 鐘撰玉抬起頭朝他感激一笑:“多謝小李公公,只是這畢竟是我第一次私下見皇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p> 小李公公了然道:“郡主見了皇上,想必就不會這么緊張了?!?p> “那樣最好,我可不想御前失儀?!?p>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太頤殿,王進(jìn)德已候在殿外,見了兩人連忙將鐘撰玉迎進(jìn)去:“郡主安,您可來了,皇上可等了您好一會兒!”
“有勞公公了?!辩娮衩蜃煳⑿?,挺著腰直著背,端得是一副皇城淑女的模樣。
“不勞煩不勞煩,郡主您請?!?p> 王進(jìn)德彎腰伸手替鐘撰玉開了門,見她慢步走進(jìn)去后,才摸著腦袋頗有些納悶地問道:“這郡主怎么瞧著怪怪的?”
“怪好看的?”
小李公公嬉笑一聲,討了王進(jìn)德的打后,才正經(jīng)起來,說道:“郡主第一次獨自面見皇上,有些緊張也是正常?!?p> “緊張?那這都是緊張過頭了吧?”王進(jìn)德皺著眉頭,有些擔(dān)憂地看了看殿內(nèi):“與上次除夕宴上相比,瞧著都換了個芯子?!?p> “您都說了才在除夕宴上見過她一回,指不定人家就這樣呢。”小李公公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轉(zhuǎn)了個話題說道:“劉大人出宮后,可沒回自己府中,直直就去了丞相府。”
王進(jìn)德注意力果然被扯了過來:“去丞相府做什么?”
“這兒子就不知道了,怕是得專門問問暗探?!?p> “好,我稍后去跟皇上稟報?!蓖踹M(jìn)德眉心皺地厲害,思索了一會又交代道:“這事兒別讓別人知道,先壓下去?!?p> “喏。”
與此同時,太頤殿內(nèi)。
趙帝給鐘撰玉賜了座,看著底下這個除了請安就沒多說一句話的小姑娘,奇道:“你不問問朕為什么宣你來?”
“回皇上,不知皇上宣臣女所為何事?”鐘撰玉連忙起身,一板一眼的回道。
“……”
趙帝沉默了一會,輕笑起來:“你這是在跟朕賭氣?。 ?p> “臣女不敢。”
鐘撰玉說著不敢,面上卻并無驚恐之意,倒更是坐實了“賭氣”之意。
“讓朕猜猜,你在跟朕氣什么……”趙帝站起身,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裝模做樣地思考了一會,才道:“氣朕下旨要捉拿軍師賀裕?”
鐘撰玉抬起頭,一臉倔強:“賀裕并無過錯。”
“那大渝那五萬精兵就有錯了?”趙帝反問道,見鐘撰玉面色不虞,又緩和了語氣說道:“五萬精兵,五萬個家庭,朕得給他們一個交代?!?p> 鐘撰玉不吃他這套,也反問道:“這個交代就是要用賀裕的命去交代嗎?賀裕明明是這場人禍中唯一幸存的,而您卻急著要讓他背鍋,難道皇上是有什么事要滅他口嗎?”
“鐘撰玉!”
趙帝臉色一變,言語中含有警告之意:“郡主慎言。就憑你剛剛一番話,朕便可治你一個不敬之罪。”
鐘撰玉“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上半身卻挺得筆直:“皇上恕罪,臣女一時激動,才口無遮攔了。”
“你到底是口無遮攔,還是吐露心聲?”
趙帝質(zhì)問道,又見鐘撰玉抿著嘴仰著頭,面上卻毫無悔過之意,像極了鎮(zhèn)北王,終是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朕念你痛失父親,不與你計較,以后可別抗旨,也別再揣摩君心了。”
“那臣女今日就先問個清楚,以后就不揣摩了。”
鐘撰玉朝著皇上磕了個頭,自顧地問道:“皇上現(xiàn)在收回成命不捉拿賀裕,心中是不是還想著怎么弄死他?”
“鐘撰玉,你今日是打定主意想去大理寺走一走了?”
趙帝右手猛得握拳,心中念了好幾遍的經(jīng)才克制住自己想把她關(guān)進(jìn)大理寺的沖動。
鐘撰玉卻見皇上不正面回答,又磕了一個頭:“臣女忠于大渝、忠于皇上,皇上若真想要賀裕的人頭,臣女不敢攔,也攔不住,只是希望皇上在取賀裕人頭之前,先了結(jié)了臣女的命吧?!?p> “你在威脅朕?區(qū)區(qū)一個郡主也敢威脅朕?”
趙帝氣得一拍桌案,將硯臺震得四分五裂,一邊提起筆就往紙上寫著什么,一邊說道:“好,朕本想看在鐘永年的面子上不予你計較,但你既然如此蔑視王權(quán),那這郡主你也不必當(dāng)了,擇日便搬出鎮(zhèn)北王府吧?!?p> “那草民敢問皇上一句,草民可用這郡主身份換他賀裕一命?”鐘撰玉依舊跪得筆直,面上毫無懼色。
趙帝筆下一頓,實在不解:“你與那賀裕相識不久,為何如此保他?”
鐘撰玉垂下眼,聲音不響,卻異常地堅定:“因為草民認(rèn)為,做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賀裕平日幫我父親良多,命懸一線也未棄我鐘家軍而去,甚至明知死局也義無反顧帶人增援,如此情誼,鐘家軍定不能負(fù)他?!?p> 趙帝看著跪在下首的鐘撰玉有些呆愣,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幾年前鐘永年也是這樣跪在自己面前,用自己的性命做擔(dān)保,誓要保下賀裕。他說:“皇上,賀裕這人的心性脾氣我都清楚,他定不會背叛我大渝的。”
“不許賀裕再踏進(jìn)臨安半步。”趙帝閉起眼,終是做出了讓步。
鐘撰玉面上一喜:“多謝皇上?!闭f罷,就要告辭離開。
趙帝看著鐘撰玉的背影,突然想起來,不論是自己認(rèn)識幾十年的鐘永年也好,還是只見過兩面的鐘撰玉也好,他們的脊背從來都是直直的,好像什么都不能壓彎她們。
眼看鐘撰玉就要走出殿門,趙帝提聲問道:“你就如此不在意郡主身份被剝奪?”
鐘撰玉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朝著趙帝一拱手,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郡主身份本就是借了爹爹的光,如今爹爹不在了,草民這個郡主也就空有一個名頭而已。草民不喜愛讀書,但卻知道,不是自己實力得來的東西,不必在意得失?!?p> 趙帝沒再說話,等鐘撰玉消失在他的眼前,他腦海中還是她的這一番話。
真的太像永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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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白瑞百無聊賴地坐在馬車上,眼神頻頻向?qū)m門口望去,直到他將宮門口的地磚都數(shù)了一個遍,才看見鐘撰玉走了出來。
“小撰玉你怎么才出來啊,我都要等傻了。”
鐘撰玉看見秦白瑞還等著她,也是一愣:“我還以為你把我送到就會走了?!?p> “那哪兒能啊,我們現(xiàn)在也算是無父無母相依為命的兄妹,你的安危我可掛念在心上呢。
鐘撰玉聽了這話更是一愣,兩人雖是世交,但實際見面時間統(tǒng)共也不過一日,哪可能這么快就“掛念在心上”?
別有所圖?
鐘撰玉懷疑地盯著他,但卻對上他那雙純粹又溫柔的眼睛時敗下陣來,也罷,反正自己也沒什么好圖的了。
“我現(xiàn)在不是郡主了?!?p> “哈?”秦白瑞一時沒搞明白她在說什么。
“皇上剛剛剝奪了我的封號,命我擇日搬出鎮(zhèn)北將軍府?!?p> 鐘撰玉語氣淡淡,但秦白瑞可不敢真以為她沒事。
只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鐘撰玉一眼,抓了抓頭發(fā),磕磕絆絆地安慰道:“你…你也不必太難過,雖然你不是郡主了,但我爹這些年也攢了不少家底,皇上也沒收回我的驃騎將軍府,我們既然是相依為命的兄妹,我肯定不會不管你的……”
見秦白瑞越說越離譜,鐘撰玉只得無奈解釋:“我沒難過,今日我的一番作態(tài)都是想好的,本以為皇上會一怒之下將我下獄,卻不想只是剝奪個郡主頭銜,這對我來說根本是要偷著笑的懲罰了?!?p> “那……?”
見秦白瑞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鐘撰玉耐著性子說道:“我以后不是郡主了,你還要與我做兄妹?”
“你這是什么話!我也是一介白身,并無官職啊!”秦白瑞一拍大腿:“這還能有假?我爹娘時常在寫給我的信里交代,讓我以后要好好照顧你這個小妹妹,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我更是要好好照顧你?。 ?p> 說著,他又一拍胸脯,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小撰玉別怕,以后我來當(dāng)你的親人!”
鐘撰玉別過頭眨了眨眼睛,她才不會承認(rèn)有一點點被感動到了。又想到失去親人的不止是她一人,便也回了秦白瑞一個笑容,說道:“你也別怕,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p> “好??!”秦白瑞兩眼放光,一錘定音:“那你就搬來我驃騎將軍府吧!”
鐘撰玉:????這么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