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義父的故事

　　阿錚道：“師父真是灑脫，我就不行了，定然睚眥必報?！?p>　　義父笑道：“這個嘛，一來是你年輕，二來可能與我做過和尚有關(guān)?！?p>　　我再次吃驚地看向義父，希望他繼續(xù)說下去。

　　義父道：“我從小身體不好，花錢買了個替身做沙彌也沒用，祖父只好把我送到廟里修行。奇怪的是我住進廟里之后，身體真的漸漸好了，而且機緣巧合，學(xué)了一身高明的武功。二十歲那年，祖父接我回家，說是給我定了個門當(dāng)戶對的妻子。我一聽就嚇壞了，留了封書信給祖父，說是要游學(xué)，實際上是離家出走?！?p>　　我不禁竊笑，怪不得先前講到這個石洞的時候臉紅，原來還有逃婚的緣故。再看阿錚，他也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樣子。

　　義父面色一紅，佯裝生氣道：“好啊！你們兩個騙我說出沒臉面的事，幸好我發(fā)現(xiàn)的早！”

　　我實在忍不住，仰頭大笑，阿錚也跟著大笑，義父看著我們，也一起大笑。

　　許久之后止住笑，我道：“后來呢？您是不是還和那位小娘子成了親？小娘子每每想起您逃婚就生氣，因此造謠說您是個淫賊?！?p>　　義父愕然，“夭夭，你簡直可以去說書了！”隨即嘆道：“這就是我生平做的最大的壞事了！后來我一直不肯回去成親，那位小娘子就一直等著我，被人說是有暗疾、性情不好、命硬等等，哎——”

　　義父一臉愧疚，“我那時剛從廟里出來，想不通為何要成親，總覺著違反了戒律，所以才離家出走。我一跑倒是沒事，只可憐那小娘子，聽說終身未嫁?！?p>　　我道：“義父確實有錯，這世間對女子遠比對男子要苛刻，那小娘子著實可憐?！?p>　　阿錚道：“那小娘子也有錯，知道師父逃婚，就趕緊另嫁唄，為什么非要死心眼？”

　　義父看看我，再看看阿錚。

　　我道：“義父還不如娶了那位小娘子，也就沒有后來的謠言了?！?p>　　阿錚道：“不行。那位小娘子終身不嫁，可見性情倔強，怕是會更加兇狠。”

　　我生氣道：“阿錚，你就是和我對著來！哼！”扭頭對義父告狀道：“義父，阿錚欺負我?！?p>　　義父笑著，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問：“阿錚，那你說應(yīng)當(dāng)如何？”

　　阿錚嚴(yán)肅道：“娶妻是一輩子的事情，當(dāng)然要尋個自己喜歡的才行。那種不曾見過面的，誰知道性情如何，是不是與自己投緣？”

　　義父曖昧地看我，做恍然大悟狀，道：“怪不得！我們夭夭算是與你相知最深的小娘子吧?！?p>　　阿錚點頭，認真道：“是的，所以我與夭夭將來能相互扶持到老，換了別人肯定不行?！?p>　　義父正色道：“阿錚，你家里可未必這么想。我聽你說過，你父親是朝中二品官員，怎能容你娶個官婢為妻？”

　　阿錚年輕的臉上充滿倔強，“有長兄聯(lián)姻就行了，我?guī)ж藏惨黄鹑ゴ\丹，尋找機會建功立業(yè)。我要的功名，我自己會去拿，用不著依靠上官家！”

　　義父的眼睛里流露出欣賞之意，“好！不愧是我女婿?！?p>　　我一陣尷尬，阿錚來年才十六，有些事情沒準(zhǔn)明天就改主意了。

　　阿錚懇切道：“義父，您和我們一起去，我和夭夭都會孝敬您的?！?p>　　這話深得我心，我趕緊跟著點頭道：“是啊是啊，義父對我可比我那個親生的父親要好上萬倍，我要好好孝敬您！”

　　義父猶疑片刻，“不，我還是不去了?！?p>　　我失望道：“為什么？”

　　義父道：“來日方長，將來阿錚功成名就，我再到京都找你們?nèi)ゾ褪?。夭夭，我還沒嘗過你做的八寶鴨呢！”

　　我失望到說不出話，想叫阿錚幫我勸說，卻見他也露出失望的神色。義父固執(zhí)得很，看來是勸不了的。

　　義父沉吟片刻，道：“既然你們要去碶丹，那就不要再耽誤下去。阿錚，你的神行登云步雖練得不錯，但始終不夠靈動，有股僵硬的死氣?！?p>　　阿錚佩服道：“是，徒兒自己也覺得別扭，但卻不知錯在何處？”

　　義父道：“神行登云步講究的是一個神字，如神仙般意態(tài)閑適、瀟灑不羈，而你本性拘謹守禮，練的時候拘泥于全身氣的運行、手腳的一招一式，很難走出灑脫之意，故而始終達不到極致?！?p>　　阿錚點頭稱是。

　　義父嘆道：“至樂門的武學(xué)與道家有極深的淵源，清虛自守、侍物以待；但阿錚的性情偏偏很難做到。所以，咱們之間是有緣又無緣。”

　　阿錚蹙眉，旋即舒展，“無妨，師父不是常說我還年輕嘛，也許將來有什么機緣讓我性情大變，不再執(zhí)著于功名，那時武功便能突飛猛進，達到極致?！?p>　　義父嚴(yán)肅道：“阿錚！以你現(xiàn)在的武功，在江湖上少有敵手，不可妄自菲薄！”

　　我好奇道：“真的？不知比起失心，誰上誰下？”

　　義父凝神片刻，問道：“失心？何人？我怎么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把險些在山神廟被失心殺了的事情說了一遍。

　　義父擰眉問道：“你覺得她身法與我相似？”

　　我道：“我看著挺像的，都是人影一晃，已到面前。還是以阿錚說的為準(zhǔn)?！?p>　　阿錚道：“要讓弟子說，是又像又不像。像就像在都有靈動之氣，尤其是神行登云步，幾乎一模一樣。差別就在于師父教的是空靈之氣，而那個女子卻帶著陰森鬼氣，也能運用自如?！?p>　　義父眼睛里精光閃現(xiàn)，道：“她多大年紀(jì)？”

　　阿錚道：“蒙著面紗，看不出年紀(jì)。”

　　我道：“她雖然枯瘦，但膚色白皙，額上沒有皺紋，但眉間卻有細小紋路，我估計應(yīng)是三四十歲的樣子?！?p>　　義父笑笑，搖頭自語：“不，不可能，她不會武功。彭啟，彭啟雖然武功不濟，不至于讓本門凋零至此?！?p>　　難道失心是至樂門門下？我看看阿錚，他的樣子和我一樣，也是有諸多猜測。

　　這時，義父一副苦思的樣子，喃喃道：“難道……不，不可能……”神色迷茫，又痛苦。

　　究竟想到了什么？我拉住義父胳膊使勁搖晃道：“義父，義父！”

　　阿錚擔(dān)憂道：“別是，走火入魔了吧?！?p>　　義父抬頭，“我沒事，我心里明白得很。”

　　他雖這么說，但失魂落魄的樣子，怎能叫人不擔(dān)心？

　　義父呆呆地看著阿錚，道：“阿錚，成親這件事情可不能馬虎，一定要看清楚這個人才能成親，既然成親了，心里就不能再有別人的影子，要好好待她才行！你記下了嗎？”

　　阿錚點頭應(yīng)下：“徒兒記下了。”

　　我從沒見他這樣混亂不清，心里萬般擔(dān)憂，悄悄給他用了點鎮(zhèn)靜的藥。不一會兒，義父就睡著了。

　　阿錚把義父放回石室，回來后對我道：“夭夭，我知道你嫌棄我年紀(jì)比你小，就不把我放在心上?！?p>　　我驚慌道：“我什么時候嫌棄你了？”

　　阿錚的眼睛明澈而憂傷，“我是比你小了三歲，可我和謝琛不同，認準(zhǔn)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信，沒關(guān)系，等將來我娶你的時候，你就明白了?！?p>　　他什么都知道。我牽強地笑笑，“阿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睂恚苍S就在明天，他就會有別的想法。

　　世事無常，有什么不變？

　　一覺醒來，義父又和從前一樣，完全不見昨日的痛苦，我也大大松了口氣。只是這輕松沒有幾日就被他一句話打破。

　　“阿錚，今天和我一起去集市上買點東西?！绷x父吩咐道。

　　阿錚笑道：“好，買年貨是吧。”

　　義父道：“嗯。過完年，你們倆往北，我往南，以后不知哪天才能再見面，這個年要好好過！”

　　“什么？我吃驚地扔下手中藥杵，“義父，阿錚他還沒學(xué)好呢！我們不走，您也別走。”

　　阿錚神情也變了樣，激動道：“因為我說要去建功立業(yè)嗎？我還年輕，不急著去。”

　　義父微笑道：“好孩子，我想好了，做人豈能因噎廢食？過去一年是我糊涂，如今我正式要收你為徒。以后，你就是我至樂門的唯一弟子?！?p>　　阿錚立刻跪拜，口稱師父，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他也是極不容易，一年多來沒臉沒皮地跟在義父后面叫師父，這份鍥而不舍，世上沒幾個世家子弟能做到。

　　義父也沒客氣，泰然受了三拜，之后道：“你將來要對夭夭好，就算孝敬我了?！?p>　　知道分別已成定局，我也跪下三拜，然后忍不住大哭。怎么說散就散了？

　　義父道：“夭夭，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p>　　我哭道：“您這話怎么和我阿娘說的一樣？既然有宴散，還不如不開宴席了！”

　　義父笑起來，柔聲道：“別哭了，還想將來去京都吃你做的八寶鴨呢，你這么哭，我以后都不敢去了！”

　　立刻抹掉眼淚，我看著義父問道：“真的？”

　　義父含笑點頭。

　　阿錚拉住我的手道：“夭夭，就算是別人都和你散了，我也不會松開你的手！”

　　盡管知道阿錚說的不大可能，可這一刻真的挺開心。

　　初春，北地仍是寒風(fēng)凜冽，山林不見綠意。我們?nèi)嗽谏侥_下道別，免不了的，我又是雙眼紅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