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見鬼
“歇會兒吧，夭夭?！卑㈠P道。
我一屁股坐在山石上，咳嗽著說道：“我阿娘死前也是這樣，整天咳個沒完。”
阿錚臉色一變道：“別胡說！咱們現(xiàn)在有藥，路上先找個獵戶家住下，慢慢養(yǎng)病，總會好的?！?p> 說這種話嚇唬阿錚做什么，我暗暗后悔，笑道：“嗯……沒準(zhǔn)是出來的時候，在地道里面走的時間長，嗆著了。”
阿錚遞給我水囊，“咱們天天走山路，說不定就遇見山參娃娃、千年靈芝，到時候你一吃就好。”
哪有那么容易？我對他笑笑。接過水囊剛喝上一口，阿錚騰然起身，抓起弓箭就跑。我知道，他肯定是看見了什么獵物，趕著去射殺。運(yùn)氣真好，看來晚上又有烤肉。
不一會兒，阿錚果然拎了只兔子回來，只是臉上沒有往常射中獵物后歡欣的笑容。
發(fā)生了什么？我看了眼被射穿的兔子，和別人搶兔子了？遇上比自己武藝高強(qiáng)的獵戶……“阿錚？”
阿錚似乎在糾結(jié)要不要說，半晌開口道：“夭夭，我好像看見一個人……以為是山中獵戶，原本挺高興的?！彼q疑著，“追上去一瞧，像是要跳崖的樣子?？墒寝D(zhuǎn)眼就又不見了。”
腦袋里忽地閃過那個如鬼魅一般的女子，我脫口而出：“失心？”這一瞬間，把自己嚇的忘記了咳嗽。
阿錚微微搖頭，“不是。我看見的人肯定是個男子，穿著長長的灰色綿袍?！?p> 我松了口氣，“碶丹和咱們晉國正打著呢，這凍死人的地方怎么會有漢人？是個穿左衽獸皮短袍子的碶丹人還差不多。”
阿錚露出矛盾的神色，“你說的有道理，可我分明看見是個穿棉袍的老人?！?p> 抬頭看太陽，日光刺眼，我閉了閉眼道：“那人有影子沒有？”
阿錚搖頭，“沒注意。”
我咳了幾聲，笑道：“鬼怪大白天不敢出來，說不定那人是個云游的道人，進(jìn)了通向道觀的機(jī)關(guān)暗道，所以你就看不見了?！?p> 阿錚也笑起來，“算了，子不語怪力亂神。走，趁現(xiàn)在天氣好，多走點(diǎn)，早些遇到獵戶人家住下?！?p> 雖然阿錚這么說，但碶丹人所居的地方，杳無人煙，不及江南吳郡，到處是村莊，昨日我和阿錚出地道后走了一整天，也不見個人影。今天我也不抱什么希望能遇見獵戶，能睡在有屋頂?shù)牡胤健?p> 忽然，阿錚神色一凜，指著前面山間道：“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個小個子老人穿著拖地的灰色長袍，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塊山石上，風(fēng)吹的他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像一片落葉那樣飄下去。
驚出一身冷汗，我邊咳邊大聲道：“欸——，你，你，站在那里不冷么……”
阿錚拉住我，警惕道：“先前我看見的就是這人。”
這時，那人慢慢回頭向我們看了一眼。他目光溫和，額前的白色碎發(fā)和臉上長長的白胡子在風(fēng)中凌亂地糾結(jié)在一起，亂蓬蓬的一臉，看上去很是可憐。山風(fēng)呼號，吹起他身上那件有年頭的灰色棉袍，他的腳……腳呢？
我吃驚地對阿錚道：“他好像……沒有腳？”
阿錚惻然道：“他不是沒有腳，而是從膝蓋往下的部分都沒有了。”
聽他說完，我回頭再去看，無腿的老人已經(jīng)不見?！皦牧?！肯定是風(fēng)太大，把他吹下去了！”我拼命往他跌落的地方跑去，一邊跑一邊咳。
阿錚兩步就趕到了我的前面，在剛剛老人站過的山石上蹲下，看了看說道：“真的是掉下去了！還好，掛在樹枝上?！?p> 聽阿錚這么說，我放下心，在他身邊坐下，卻沒膽量往下看。“能把他拉上來嗎？看著怪可憐的。要是死了，就把他埋了；沒死，就救上一救?！?p> 阿錚站起，向下看了看，道：“我試試。”
日頭偏西，我們倆癱軟在地，看著面前躺著不動的老者。阿錚道：“怪事！怎么就不醒呢？”
我道：“可能我力氣小，掐人中掐的力道不夠。要不，你來試試?！?p> 阿錚的兩只胳膊還在哆嗦，“不行了，我好容易用藤條把他拎上來，哪還有力氣？晚上烤兔子都要指望你了?！?p> 我細(xì)細(xì)打量躺著不動的白毛老人：他身上的綿袍質(zhì)地很好，面料是少見的細(xì)布，但已經(jīng)陳舊到經(jīng)緯稀疏，顯然是常穿這件灰袍子。袍子下擺的內(nèi)襯和絲綿已經(jīng)磨掉，只剩下外面一層有缺損的灰色面料，這個不奇怪，應(yīng)是日日在地上拖的結(jié)果。想必他曾經(jīng)衣食無憂，后來發(fā)生變故沒了雙腿，淪落如斯。沒了小腿的膝蓋，用粗麻布包扎著，看上去很是慘淡可憐。我道：“你說他為什么要尋死？”
阿錚道：“想必他孤身一人，又是個殘廢，所以生無可戀?！?p> 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我咳著道：“我覺得是又冷又餓，所以不想活了?！逼鋵?shí)我還想說是因?yàn)闆]地方沐浴更衣，所以不想活了。
略思片刻，阿錚道：“咱們過來的方向，沒見到有人家，看他的樣子又是個漢人，難道……”
心下一沉，我看見對面的阿錚也變了臉色。汗毛抖立，頭皮發(fā)麻，我驚恐道：“殺手……追殺?！鄙斤L(fēng)呼號如催命鬼在嚎叫，我道：“咱們自己也是一身的麻煩，留兩個面餅給他，另外找個地方落腳?！?p> 阿錚點(diǎn)頭。
起身離開，我心里也感到不忍，一步三回頭地看。
阿錚道：“夭夭，咱們救不了他?！?p> 也是，在失心面前，我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我默默自嘲。這么想著，胸口一悶，頓時又咳個不停。
突然，前方傳來“咚”地一聲悶響。
“那，那是什么？”阿錚吃驚地叫道。
我抬頭看去，前面小路的一側(cè)，老枯樹上晃晃悠悠地懸著一個人，下面是倒掉的一地石塊，顯然剛才的聲音就是這人蹬翻墊腳的石塊發(fā)出的。阿錚邊跑邊拔出斷刀扔了過去。那人隨之落下，“嘭”地一聲悶響，砸在地上。我聽著，覺得自己也渾身發(fā)痛。
等我又咳又喘地站在阿錚身邊，向腳下的人看去，瞬間和阿錚一樣被點(diǎn)了穴似的動不了?！棒[，鬧鬼？”還是個沒有腿的白毛老鬼！汗毛倒豎，我抖著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