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后,上官錚和謝琛隨皇子衍入學弘文館。
阿錚成了整個弘文館歷屆最年幼的學生,學別的他倒不在話下,唯有騎射之類科目,實在艱難。
下午,我照舊到上官備的演武場上等著看他練箭、騎馬。吳鉤笑瞇瞇地牽著匹小馬駒過來,“夭夭,看!這馬怎么樣?”
我見小馬駒一身紅棕色的毛,眼睛清亮有神,哪有不喜歡的道理。連聲贊道:“好看好看!”
吳鉤正色道:“是端木郎送給七郎君的?!?p> 我問:“阿錚的舅舅回來了?”
金戈直搖頭,“匈奴難打得很,現在兩軍僵持呢。這馬駒是托人送回來的?!?p> 阿錚一頭汗地跑來,對我笑笑,抓住馬鞍爬上馬背,開始騎馬。雖說小馬駒不高,又有吳鉤二人護著,可一個小人兒在馬背上顛得顫顫巍巍,還是讓我膽戰(zhàn)心驚。
阿錚騎了會馬,取弓射箭。沒什么懸念,箭箭落空。
姬灼華端了茶水過來,看得是搖頭嘆氣。
我對阿錚道:“你還小呢,過兩年有了力氣,自然就箭無虛發(fā)了。”
阿錚微笑,“聽說大哥哥六歲便可一箭中的,我想我實在不是武將的料。”
說曹操曹操到,上官釗帶了幾個跟班也來到演武場。上官釗相貌酷似其父,微黑的面龐上,劍眉斜飛入鬢,雙目無情,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氣和冷淡。
兄弟二人互相見禮后,阿錚讓到一邊。上官釗則飛身躍上他的黑色高頭大馬,繞著場子疾馳。
這時,上官備手執(zhí)長弓也來到演武場。阿錚向他行禮,他恍若不見,只盯著場中的上官釗,并把手里的弓箭向他拋去。
上官釗穩(wěn)穩(wěn)接住,在疾馳的馬上對著靶心拉開長弓。只聽嗖嗖嗖,三聲過后,紅色靶心上赫然插著三支利箭。
眾人齊聲叫好聲中,我注意到上官備露出微笑。
心中一嘆,我看向阿錚,同是一父,他從未得到過上官備的關注、指點。此刻,阿錚眼睛里流露出艷羨之意,卻沒有說什么,拿起小弓箭對著草靶繼續(xù)練習。
“還是大郎君英武,云麾將軍也最看重大郎君?!奔ё迫A戀戀地看著上官釗父子二人遠去的背影道。
這話我聽了好幾個月,有些不耐,“好啊,那你就去他院里啊,還站在這里做什么?!?p> 姬灼華不服氣:“難道你不想去?”
去誰的院子,還不都是梅香!我鄙夷地對她“嘁”了一聲。
晚上睡前,阿錚對我道:“父親是不喜歡我的,我想把騎射練好,就能博得他的歡心,但看來沒什么希望。”
小時候,我從來都是家里最差的,所以對他的沮喪感同身受,“你才八歲,他多大?十五了!”
阿錚面色稍霽。
我再接再厲,“書上說吳國周瑜騎射過人了?我可沒見過,只知道周郎是美貌的儒將,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p> 阿錚笑道:“也是。”
我暗自納悶:我什么時候有這么厲害的口舌,三兩句就讓阿錚高興。
阿錚從床頭暗格里拿出一本舊舊的小冊子,道:“夭夭姐姐,其實舅舅給了我一本書,叫我照著練。可我練了幾年還是拉不開弓?!?p> 我打開翻了翻,見上面畫滿人形和奇怪的話語,頓時冒汗。字,我都認識,可湊在一起,我就不認得了,“你看得懂?我怎么一句也看不懂?”
“這都是穴位,杜太醫(yī)沒教你?我得和他說說?!卑㈠P道。
我沒什么優(yōu)點,但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便道:“我想他可能想把我教成第二個吟秋娘子。反正我笨,將來能做個給嬪妃制藥的醫(yī)女就心滿意足了。”想起侯夫人,她對吟秋娘子還不是客客氣氣,笑臉相迎。
阿錚點頭,“嗯,也好。據說吟秋娘子就是獻藥有功,被圣人欽賜八品,尚藥局行走。如今是京里出名的奇女子,只是性情孤冷,不喜與人交際往來?!?p> 吟秋娘子是繼內廷女官之后,我的新目標。托阿錚的福,幫我求了杜太醫(yī),在他家的藥鋪里學點本事。只是杜太醫(yī)只叫他的大弟子教我炮制藥材,卻還沒有教我看診,這是為何?
我正想得出神,阿錚忽然問:“夭夭姐姐,明日弘文館比試弘文六藝,下午是樂、騎、射,你也去,可好?”
大概是想讓我站在一邊幫他搖旗吶喊、以震聲威吧。我應下,“好啊,我正想去見識見識弘文館呢!”
一身小郎君的裝束,我站在弘文館的演武場邊上。
謝琛吃驚地看著我,壓低聲音道:“夭夭,你這么打扮,被人發(fā)現了怎好?”
我撇撇嘴,“聽說長公主喜歡男裝示人,眼下京城的小娘子們也都跟著學呢?!?p> 謝琛警惕地看看四周,“夭夭,不同的,這里男子多。你別跟阿衍的侍女學?!?p> 皇子衍正在對面坐著。自從出宮,我就沒再見過皇子衍。隔了一年,他比從前更是不羈:衣領微敞,在一群男裝侍女中笑得東倒西歪。身量還是個孩子,舉止卻是個輕浮浪子。
一只金色箭羽帶著哨音飛向藍天,眾學生開始策馬狂奔。眨眼間,演武場上黃土漫天,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我拿手帕捂住口鼻,瞇著眼睛細看,一名紅衣郎騎著烏騅馬姿態(tài)優(yōu)美地飛奔在最前面,小紅馬呢?我焦急地辨認,只祈禱阿錚沒事就好。
紅衣郎領頭,很快跑完三圈,煙土散盡,場上只剩下阿錚騎著可愛的小紅馬不急不慢地走著。哄然大笑中,我也臉上發(fā)熱,想不通阿錚為什么非要參加自己不擅長的騎射。難道他和我一樣傻?
“啪!”一聲脆響,烏金鞭在空中畫了個漂亮的弧線,教頭站出來環(huán)視四周,高聲道:“還有笑的,都去扎馬步,一個時辰?!?p> 場上瞬間寂靜。
我頓生敬意。此人不僅正直,而且威信甚高??!
阿錚騎著小紅馬走完三圈,到我跟前羞澀笑道:“我給姐姐丟臉了?!?p> 我笑道:“這算什么?我小時候,比你丟臉的地方多了去?!?p> 謝琛摸摸鼻子,“無妨,還有射箭呢?!?p> 射箭,好像更差!我心里拔涼。
紅衣郎似乎出身將門,總角之年,一手好箭術已不遜于上官釗。此人奪冠已無懸念。我自私地感嘆,這本領要是屬于謝琛或阿錚就好了。
除了阿錚,謝琛是年紀最小的,步射三聯(lián)有一箭脫靶,馬射則一箭未中。噓聲一片中,他強作鎮(zhèn)定地走出賽場,紅著臉對我說:“我和阿錚都不擅長這些,家里也無人教導?!?p> 我道:“我知道,你阿娘瞧不上武將?!?p> 場上再次爆發(fā)起哄笑,我瞧見阿錚箭箭脫靶,不忍直視。
阿錚站在那里,有些發(fā)呆。
紅衣郎一只腳踏在胡床上,叉腰斜著眼睛看阿錚,道:“嘿——,上官錚,你父親是云麾將軍嗎?”他身邊的幾個伙伴一起爆發(fā)出大笑。
阿錚白著臉道:“是,云麾將軍正是家父?!?p> 紅衣郎似笑非笑,“你這樣能是將軍之子?”
阿錚的身體晃了晃。
仗著自己天生比別人聰慧、強壯,就可以羞辱別人?握了握拳,我大步上前,“欸!你敢不敢與我打賭?”